第28章

深灰色Urus线条锋利曲折分明, 有着与兰博基尼跑车一脉相承的彪悍动力, 可惜怪兽遇到宁市晚高峰也只有当绵羊的份。聚餐地方定在市中心, 以四十迈极其尊老爱幼的速度熬过了西江大桥后, 陈又涵一脚油门, 终于把后面那个老别他的本田甩得没影。车子驶进喷泉环岛, 引得一帮高中生竞相拍照——直到叶开走了下来, 众人顿时起哄。

杨卓宁揣回手机嗷嗷叫:“有的人看上去地铁公交打出租,其实背地里接送都是兰博基尼!”

叶开眼神淡漠, 拉下口罩, 面无表情地看了眼杨卓宁, 起哄的有一个算一个,全被他那眼神扫了过去。

等到众人都噤声——

“我打的滴滴。”他冷静地说。

陈又涵:“……”

大丈夫能屈能伸,他轻踩油门,在咆哮的引擎声中吊儿郎当地说:“养车不易, 麻烦帅哥给个五星好评!”

叶开脸都黑了, 等车跑得没影才发现书包又落在了他那儿。

夜幕降下, 楼体渐次亮起灯光,交织成五光十色的瑰丽梦境。

公寓里有一个在学生党中很有名的轰趴馆,老板是土豪,当初直接买了一整层复式,每个馆都是独立的,而且隔音很好,门一关嗨到后半夜也不怕扰民。说是聚餐,进了房间一看, 好家伙,垃圾食品大联展,最健康的就是麦当劳鸡翅了,烤串儿在铁盘里码成小山,小龙虾装了整整五大盆,啤酒可乐鸡尾酒,花生瓜子爆米花,有人已经先拿着话筒鬼哭狼嚎地吼上了。

叶开自觉拿起一瓶苏打水,戴上一次性透明手套,坐在餐桌边边看他们唱歌边啃小龙虾。他坐得随性,双肘撑着桌,但脊背仍很挺拔,肩膀平直,有一种随性的矜贵。去虾壳都很慢条斯理,虾头虾脑一律不沾,剥得干干净净地递入口中,抿着嘴巴,腮帮子咀嚼的痕迹很小。

杨卓宁暗恋的女生就坐在叶开对面。女生看叶开,他看女生,最后也开始看叶开,开了几眼,进食速度慢下来,可惜瞧着有点扭捏,像村头割猪草的二丫突然捏起了绣花针。

叶开吃了几只,有点辣,摘下手套用湿巾擦过嘴,这才拧开一瓶苏打。虽然辣得窘迫,但还是喝得很节制,扬起的脖子曲线精致,少年人的喉结上下滚动,让女生不敢看了,挪到杨卓宁身上。杨卓宁喝啤酒,从嘴角流出一点,女生叹了口气,觉得答应他交往的事还是往后稍稍吧。

过敏的人其实不适合吃这些辛辣油炸之物,叶开只是礼貌性地尝了几口,便推说自己饱了,窝进沙发一角刷手机。

手机屏幕亮起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不过是想陈又涵了。

他点开微信没话找话:书包落你车上了。

陈又涵没回。他送完叶开就进了GC大楼。以前他的工作和私生活七三分,这一下进了和尚庙,只能把所有多余的精力都奉献给伟大而高尚的赚钱事业。项目地已经有序进行拆迁和安置工作,那地儿有复杂的历史遗留问题,有人趁机闹事,媒体闻着膻味儿就上来吸血,陈又涵敲了公关部进行电话会议。这一开开了两个小时,他发了三次火,甚至摔了杯子。

商业集团公关部老大私下戳顾岫:霸总最近心情不好?

顾岫瞄了一眼,陈又涵叼着烟袖子卷到手肘,正叉着腰一边烦躁地转圈一边骂骂咧咧:“你怎么管的人?说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政府对接这块总裁办直管,任佳管了吗?对接了吗?一问三不知,问就是集团公关部接手了!我怎么不知道集团公关可以越权管我的人我的事?再给她一个月时间,还处理不明白这档子事就从总裁办滚出去!”

顾岫被骂得没脾气:“集团公关陈南珠把着,她不想把资源交接出来,这真不是我们能使得上劲儿的。”

“陈南珠算老几?你告诉她,别说我尊老爱幼叫她一声二姑,真扯起来老子提前送她去夏威夷养老!尸位素餐,不知廉耻!你赶紧的,”陈又涵夹着烟指顾岫的笔记本,“以商业集团总裁办的名义给她下OA,想玩是吧,老子陪她玩——把董事会那几个都给我加上,签批到陈飞一那里!”

顾岫打开OA,标题还没起草好,便听总裁办公室传来砰!的一声巨响,门都被撞得晃悠。

他这才给对方回信:门已壮烈牺牲。

公关部老大:……等等,你们在公司?不是周末吗?

顾岫:对,我们在公司,微笑.jpg

公关部老大:我完了。

顾岫:你完了。

刚发完,办公室传来一声怒吼:“郑决帆呢!在家生小孩吗?!”

顾岫:兄弟,三十分钟内不到,人头落地,懂?

商业集团公关部总监郑决帆,男,屁滚尿流地跑进了电梯。

燃烧到末尾的烟蒂被狠狠捻进烟灰缸,陈又涵仰躺在办公椅上长长地舒了口气,这才想起看一眼手机。

叶开给他发了几条信息。第一条是“书包落你车上了”,见陈又涵没回,过了半小时又发了个“……”。陈又涵仍没回,他可能生气了,公事公办地说“明天我让陆叔来拿”——这是见都懒得见一面了。

陈又涵忍不住笑,闭眼按了按眉心。对着这三条再简单不过的信息,他竟觉得好像在一团火光之中找到了喘息之处。

手机震动,他舒一口气,接起来时虽然嗓音沙哑,但语气里去了呛人的火气,听着有股低蘼的温柔。

“喂?”

叶开尴尬得无以复加。在他身后是把他团团围住的亲爱的同学们,一个个喝了酒后胆大包天,争着做那雪花要勇闯天涯,大冒险竟让叶开找通讯录的人表白,而且还是随机的——第三屏第五个,杨卓宁随口瞎指,真是冤家路窄,赫然就是陈又涵。

“又涵哥哥……”叶开回头看了眼,杨卓宁小声催促:“快啊!愣着干什么!”

陈又涵察觉到他那边安静得不像话,听筒里只有叶开安静的略显紧张的呼吸。他笑了笑:“玩游戏?”

“切———”众人秒速起哄,没劲,你们成年人太没劲了——但任务还是得做。叶开心头一松,手机开着免提,他生怕对方听不清似的,加重声音:“其实……”

陈又涵起身给自己到了杯冰水,听叶开支支吾吾,他安静等着。

落地窗外,灯火浩瀚,游轮在江面闪着星光。远处传来一声长长的汽笛声,叶开一字一句:“我喜欢你。”

玻璃水杯顿在半空,叶开的呼吸声被轰然的尖叫怪叫和起哄所覆盖,可那句干干净净的“我喜欢你”却烫进了陈又涵的心里,一字一个烙印。

他使坏,会议上没处撒的坏劲儿都落到叶开头上。喉结紧张地滚动,语气却轻描淡写:“没听清。”

“没听清不算啊!”杨卓宁最起兴。

叶开却很冷静,他已经说过一次,再说一次又有什么关系?如果有机会,他愿意说一百次一千次。他只是……没有机会。

“……我喜欢你,很喜欢你,早就喜欢你,特别喜欢你。”他一口气不打磕绊,熟练得让他的同学们震惊。

陈又涵平静地放下杯子,捂住心口。心跳那么快,让他怀疑自己年纪轻轻得了心梗。深蓝色的玻璃幕透着窗外的霓虹繁华,也倒映出他英俊的面容。

他看着远方闪烁的华丽尖塔,低声笑了一声,以假乱真地回应:“这样啊,好巧,我也是。”

尖叫声更烈,若不是房子隔音好,恐怕邻居不是报警便是敲门了。杨卓宁却不愿意轻易放过他:“这顶多算一半啊,他都知道是玩游戏了,你说你是他私生子他也能应你,不算不算,要加罚!”

叶开的心跳还未平复,他像个混杂在游行队伍中的小丑,借着别人的狂欢偷偷藏着自己滑稽的快乐。

他豪气干云,举起满杯啤酒自暴自弃地说:“好。”

行为很任性,下场很惨烈。

杨卓宁束手无策,握住叶开汗湿的手按指纹,一次不行,第二次才顺利解锁。屏幕亮起,他挠头:“找谁啊?”

其他同学还震惊在叶开惊人的酒量中,木然地说:“……刚才那个?”

杨卓宁眼睛一亮:“机智嗷!就他了!”

拨回去,对方接很快。

“又被抽到了?”陈又涵正就着顾岫的电脑看他起草的签批内容,与刚才相比,语气显得淡漠了点。

其实呢?心跳还没降速,浑身的热度都无从降下,当着顾岫的面愣是装那高冷的大尾巴狼。

装有什么用,顾岫一边斜眼鄙视他一边气都不敢喘,恨不得把耳朵割下来揣兜里。

杨卓宁光听声音就觉得怕他,咽了口口水才说:“陈、陈先生,叶开在我们这里——”

……说得跟绑架勒索似的。

陈又涵冷声问:“你哪位?”

“同、同学……”

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他缓和了语气,但听着还是不怎么平易近人:“怎么了?”

“那什么……叶开他喝醉了,你、你方便来接他一下吗?”

前后才过去十几分钟。

陈又涵放下鼠标,直起身,离开顾岫几步低声道:“他还好吗?”

杨卓宁回头看了眼:“还好,就是睡着了。”

“好,十分钟。”

抄起西装外套就走。

刚一脚踏进写字间、一脸惊恐的郑决帆:“???”

上下加起来快一百五十平的复式被二十来个高中生占满了,装修和绿植都很ins,就是满地狼藉不太雅观。陈又涵被人迎进来,集体噤声。发型乱了,手里很随性地拎着件黑西装,穿了一天的衬衫有些糟烂,每一点都不够完美,但合起来成为一种不羁的侵略性。

半晌,才听到有人:“……哇哦。”

原来这帅哥就是晚上开兰博基尼的那个。

原来叶开表白的对象就是他。

无论从何种角度都值得一个“哇哦”。

陈又涵很随和地笑了笑,一眼看到趴在茶几上的叶开。

“喝了多少?”

异口同声拉长了调子:“才一杯——”

好鄙视。

“他不会喝酒,下次不要灌他了。”

众人忙不迭乖巧点头,目光集体随着陈又涵的动作平移。

陈又涵将西服盖在叶开身上,将人打横抱起。叶开迷迷蒙蒙睁开眼,灯光刺得他眼睛疼,看见陈又涵英俊的面容模糊在一片光晕中,他没忍住往他怀里靠了靠,嘟囔:“又涵哥哥……”

陈又涵将他头往怀里一按,沉声道:“睡会儿。”

杨卓宁有点二百五,对着陈又涵的背影吞了吞口水,说了一句:“哥哥慢走!”一回头看到自己暗恋女生的表情,觉得自己离脱单又远了一步。

陈又涵的新家离这儿很近,不过几分钟的路程。

指纹锁解锁,门应声而开,中央空调全天恒温恒湿运转。客卧的床从意大利定的,纯手工,估计这会儿还在遥远的地中海抛光。他本想一口气把叶开抱到主卧大床上,自己在酒店委屈一晚,谁知道刚进门叶开就醒了,不仅醒了,还伸手在他脸上抹了一把,很轻,像小猫爪子挠在心里。

“陈又涵?”

喝了酒就没大没小。

谁知叶开却说:“你怎么又来我梦里了?”

陈又涵心跳停摆,心想能别说的好像我老去串门一样吗?手劲儿松了,只得就近把人安置到沙发上。没来得及直起腰,冷不防被叶开顺势圈住了脖颈。他被勾得单膝半跪在沙发沿,脸与叶开相对,挨得近得不得了。

“醒了?”陈又涵紧张,甚至无意识地吞咽,眼睛却无论如何都无法从叶开近在咫尺的眉眼上离开。

手渐渐松了,叶开眼睛微阖,继而安稳地闭上,呼吸变得绵长。

陈又涵轻轻拿下他的胳膊,手刚松脱半寸,叶开再度惊醒,又用上了力气——

“别走。”

要维持平静太难了。

一颗心趁他没注意看管便不争气地腾空,陈又涵这辈子的修养和忍耐都在这儿了。

“抱你去睡觉好不好?”他听见自己问,声音沙哑,不知道是骂下属骂的,还是被什么火烧的。

叶开眼神平静,看着不像是醉了,但动作却像在梦里,浸透了梦一般的迟缓与温柔。他抬手抚上陈又涵的眉眼,说出口的也是梦话醉话:“我又梦到你亲我了。”

陈又涵没动。

他不敢乱动,半跪在沙发上,手掌撑在叶开两侧,姿态虔诚却又暧昧,像是要侵犯他心中的神。

叶开见他没动作,懵懂而委屈地垂眸:“……不是说梦里的你喜欢我吗?骗子。”

朦胧的醉眼被手掌盖住。

他受惊,条件反射地轻颤,眼睫扫过陈又涵的掌心。

……什么都看不见了,眼前只有一片朦胧的黑。是梦境的海吗?可是海水怎么会那么热,包围着他,让他想要更深地触碰。

陈又涵克制着自己的呼吸,闭上眼睛,无可救药地、自暴自弃地在叶开的唇角碰了碰。

……是蜻蜓点水般的轻触——

是迟到许多年的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