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有固向思维,不认为世上有鬼魂的人, 哪怕看到已经死了的人站在自己眼前, 都可以找出其它原因。
更别说是看到一个相似,却又不是一模一样的人了。
从前云青岑熟悉人里, 只有周旭尧真正认出了他, 那也是因为周旭尧本来干的就是这一行。
像傅明睿和赵鹤轩,都是云青岑主动挑明身份,他当时刚重生不久,需要更好的住所, 也需要有人为他做事, 不然不挑明身份会更有趣。
云青岑看着秦毅离开,任韫还安慰他:“秦毅的脾气有些古怪。”
云青岑笑道:“像他那样的人不古怪才奇怪,不是吗?”
任韫微笑道:“也对。”
任韫带着云青岑走进别墅,说是别墅,但因为是专门用来举办宴会的, 所以装潢跟家居的别墅是两码事,装修风格很有艺术感,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进了艺术展, 云青岑还认出了不少拍出高价的雕塑和油画, 但都很现代, 不会让人觉得有时空错乱感。
在人群之中, 任博和秦毅都是被众星拱月的对象。
相较之下, 任韫身边的人就少得多, 不过任韫看起来很自然, 好像并不因为“冷待”而生气。
云青岑站在任韫身边,也有人旁敲侧击问他的身份。
在云青岑表明自己是“无业游民”之后,倒是有不少人默认他是富二代,态度也没有变,这些人都是人精,就算看不起也不会当面表现出来。
他们是来找人脉的,不是来树敌的。
“没见过,也没听说过。”
“看起来跟任韫关系挺好的,可能是家里背景大,我们什么时候看过任韫对人这么和颜悦色,简直像是没有脾气。”
“说到这个,我倒是想起来,任韫以前脾气好像挺差的?听说是把赵沐打了一顿,牙打掉了三颗,还断了赵沐两根肋骨,就赤手空拳打的。”
“是有这回事,后来不是被任家和赵家联手压下去了吗?赵家只能吃这个哑巴亏呗,他们家的渠道都被任家把控着。”
“刚刚我过去跟他喝酒的时候,都差点没认出来,啧,也不知道他这两年发生了什么,我还以为认错人了。”
“他以前精神不稳定?”
“好像是,之前就听人说他有精神病,现在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云青岑偏头问任韫:“你以前打过人?”
任韫不知道云青岑有什么样的听力,只以为是云青岑来之前打听的,他也没有否定,反而微笑着说:“几年前的事了,只是为了点小事,现在提起来也没什么意思。”
云青岑笑容幅度很大:“你还记得你那时候的感觉吗?”
任韫低下头,压低嗓音,在云青岑耳边轻声说:“很舒服。”
云青岑兴奋地攀住任韫的肩膀,也凑到任韫耳边说:“什么时候让我看看?”
任韫轻声说:“等有机会吧,想吃东西吗?那边有甜点。”
聚会提供的酒是任家的藏酒,红葡萄酒居多,拿出来供人品尝的虽然都是名酒,但是并不算珍贵。
云青岑对红酒没什么偏好,他倒不是品尝不了红酒的好坏,而是他喝白酒都不容易醉,但是度数比白酒更低的红酒,反而容易让他醉。
他讨厌失控,无论是别人还是自己。
他喝醉了,就是世纪灾难。
连赵鹤轩这个对他想来予取予求的人,都会阻止他喝红酒。
吃西餐,云青岑都会让服务生把红酒换成香槟。
明明都是葡萄酿的,但红的就是让云青岑招架不了。
但如果浅尝即止,倒也没关系。
“试一试?”任韫给云青岑倒了一杯红酒,“这酒是一家小酒庄酿的,当年只酿造了一千四百瓶,后来炒出了天价。”
任韫笑道:“酒大多是炒出来的,之前不是有个骗子吗?自己用低价酒兑出了名酒的味道,然后自己印刷标签造假,如果不是因为标签,不是因为正好有人还保存了同标签的酒,他还能继续骗下去,可见多数的红酒爱好者,爱好的只是那个标签。”
云青岑尝了一口,皱眉说:“烘焙味太重了,我不喜欢。”
任韫:“那试试这瓶?”
云青岑又试了一口:“有点酸,不好喝。”
任韫忍不住笑:“酸味是独特的风味,都说他们这个品牌的红酒,酸味正好,才会让酒更有层次。”
云青岑问:“你最喜欢哪种?”
任韫:“我不喜欢喝酒。”
任韫把酒杯放下:“你喜欢红酒的话可以多尝尝,喜欢的我送给你。”
云青岑:“不用了,我也算不上喜欢。”
他能听见有人对着一瓶刚刚被他批过不如何的红酒大吹彩虹屁,对方连杯子都没晃,连是否浑浊都没看,香味也没闻,颜色也没品鉴,就已经把酒吹得天上才有,地上全无了。
任韫也听见了,他的表情很平静:“这种人总是很多。”
他们这个晚宴请的虽然很多都是各大公司集团的高层或总裁,但是真正了解这些,会品尝这些东西的是少数。
不是从小接触,不是有人带,他们只能站在门口,窥探这个只对他们打开门缝的世界。
云青岑竟然还在这里看到了熟人——李展鹏。
还有站在他身边的一个女人,他没有带张茹来,对李展鹏这种男人来说,女人有时候就跟他的手表一样,只是彰显他品味,给他增光添彩的装饰品。
那个女人穿着一身葡萄紫颜色的礼服,露出纤细的手臂和光洁白皙的后背,她画着精致的妆,一头海藻般的黑发披散在身后,带着璀璨的钻石耳环和项链,手上带着宝石手链,手里拿着限定版的手包,挽着李展鹏的手臂。
而且她看起来并不“低级”,并不像是被包养的二奶,更像是李展鹏真正的太太,给人一种落落大方的感觉。
她看起来大约在二十七八左右,李展鹏去交际的时候,她也能跟李展鹏的“朋友们”说上几句,看起来真的跟一对夫妻跟他们共同的朋友说话一样。
“你说张茹会过来?”云青岑问任韫,“那就好看了。”
任韫顺着云青岑的目光也看到了李展鹏和他的情人,他靠在云青岑的耳边说:“李先生的公司这几年发展的不错。”
云青岑:“是吗?”
任韫:“李先生做的是期货生意,能规避不少风险,期货只要做起来了,信誉不错,之后就算亏也不会亏太大。”
“李先生现在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我看就算他太太不提离婚,过不了两年他也会提。”
他至少需要两年时间策划和转移财产,做期货,要动的手脚更多。
“李先生在美国银行存了一批黄金。”任韫,“如果李太太现在提离婚,可以得到一笔不少的财产,足够她以后过得很滋润。”
任韫:“如果他兑换美元之后转到瑞士银行,就跟李太太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任韫还很贴心的解释道:“兑换需要点时间。”
云青岑笑道:“他其实不用那么费劲,还是胆子太小,如果他胆子大点,两个月就能转移的差不多,李太太是不会去查的。”
之前云青岑都会直接称呼张茹的名字,现在却用李太太这三个字来代指。
“我过去跟李先生说两句。”云青岑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端着酒杯走向李展鹏。
任韫跟在云青岑身后,也走了过去。
“下次有机会吧。”李展鹏正笑着跟人聊天,“是,知道你忙着上市,等你成功在港股上市,我到时候一定请你喝酒。”
跟他聊天的人也很高兴:“现在这个形势啊,我看以后都是去港股上市了,美股现在基本上不了了,去日本上也是一条路。”
李展鹏正要说话,就看到了正走向他的云青岑,以及跟在云青岑身后的任韫。
李展鹏的表情有瞬间尴尬,但他只花了两秒就恢复了自然,云青岑还没走近,他就笑着走上前,看样子像是要给云青岑一个拥抱。
云青岑微微侧身,李展鹏抱住了站在云青岑身后的任韫。
任韫抬高手臂,冲李展鹏说:“李先生,太热情了。”
李展鹏将错就错,又跟任韫握手,他热情道:“以前跟任少见过几次,只是没说过话,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怎么能不热情点?”
任韫轻声问:“任少?”
李展鹏:“任博先生是任总,直呼大名不太好。”
任韫点点头:“这么叫也行。”
云青岑看着端着酒杯的女人,玩味地问道:“李先生,不介绍一下吗?”
女人却不等李展鹏说话,反而自己从手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到了云青岑手里,她笑得很自然:“我叫林琴,双木林,钢琴的琴,现在在做自己的服装品牌,跟李先生也在合作。”
云青岑看了眼李展鹏,李展鹏面子有点挂不住,但还是说:“林琴跟我一直是合作伙伴,对了,林琴,这位是云青岑,云先生。”
刚刚还跟李展鹏聊天的人此时插话道:“云青岑?我听过这个名字。”
“听郑豪说,云先生会算命?还是抓鬼什么的?”
那人笑道:“我还没算过命呢,云先生帮我算算,看我以后的运势怎么样。”
李展鹏的表情更僵了,他觉得自己这个朋友没有眼力劲,任韫明显就是跟着云青岑一起过来的。
哪怕你再是个无神论者,也得看看人家站在什么位子上。
云青岑一侧的眉毛挑了挑,走到男人面前:“好啊,您贵姓?”
男人看起来倒是很尊重,但语气中却带着无法忽视的洋洋自得:“我姓杨,杨家豪,云先生应该听过我的名字吧?”
云青岑:“没有。”
杨家豪噎住了,但他还没说话,林琴连忙说:“杨哥,你是公司老板又不是明星,我看云先生的样子也不像是会关注财经的人。”
林琴站在云青岑身旁,她吐气如兰:“对吧,云先生?”
云青岑看了她一眼,耸了耸肩:“不,我看。”
这下林琴脸上的表情也有些挂不住了。
云青岑看着杨家豪的眼睛:“杨先生额头低,眼界窄,常会为了捡芝麻丢西瓜。眉毛稀疏,目光短浅,即便一时能聚财,很快就会破财,常常跟人不和,和父母兄弟的感情也很薄,跟兄弟也会起争执,夫妻缘也差,即便结婚了,也走不远。”
杨家豪:“……你!”
云青岑“啧”了一声:“还有,杨先生,你脸大嘴小,破财相。”
杨家豪忍不住了:“小朋友,你算的不准,我要是像你说的,我还会有现在的家业吗?我明年就要港股上市了,现在正在评估……”
云青岑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评估过不了。”
杨家豪深吸了几口,他还记得现在在什么场合,他笑得有些扭曲:“算了,我跟你说不通,我不迷信,你这些话还是跟那些信你的人说吧。”
云青岑却继续说:“不是你让我帮你算的吗?杨先生,我既然算了,你就不能赖账,我算命是要钱的。”
杨家豪拿出手机:“多少钱,我现在转给你。”
云青岑朝他露出一个笑容,声音很轻,宛如诱哄:“你的全部家产。”
“你开什么玩笑!”杨家豪终于憋不住了,他指着云青岑的鼻子臭骂道,“到底是谁邀请你来的?!你这种神棍不在外面骗骗傻子,来这里干什么?!”
“装神弄鬼装到这儿!”
云青岑只用他们俩能听见的声音添油加醋:“杨先生,明年你上不了市,因为你今年年底就会破产,泡沫破碎之前你还能潇洒一段时间,破碎之后,你的妻子,你的孩子,甚至你的父母都会离开你,没人愿意帮你,你将一无所有,穷困一生。”
杨家豪怒吼道:“你神经病啊!保安呢!你们把一个神棍放进来,还想不想要工作了!”
杨家豪伸手想去拽云青岑的衣服,他气急败坏,强忍着不愿意动手,又怕自己现在形象太差,脑子乱成了一堆浆糊,脸上的表情也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在哭,纠结的不像样子,林琴都悄悄地退后几步。
李展鹏倒是想过去拉一拉,劝一劝,闹起来实在不好看。
但他没想到,任韫拉住了他的手腕,李展鹏惊讶转头看过去。
任韫则是微笑着,却用威胁一样的口吻说:“李先生,就在这里看着不好吗?”
李展鹏:“但是……云先生看起来瘦得多,而且他们闹起来不好看。”
任韫:“青岑想玩。”
李展鹏闭嘴了。
他永远理解不了这群纨绔子弟的脑回路。
而且看样子,任韫像是对云青岑很好,作为好朋友,怎么也应该避免朋友在这种场合起争执。
闹起来,不仅是云青岑丢脸,举办宴会的任家也会丢脸。
云青岑笑道:“杨先生,你该看看你现在的脸,真丑。”
杨家豪攥紧了拳头,拼命告诉自己这是任家的宴会,是自己好不容易弄到“入场券”的宴会,他要保持形象,他是公司老总,他的公司就要上市了,他削尖了脑袋,终于要挤进很多人可望而不可求的上流社会了,他不能跟一个神棍计较。
但云青岑却继续说:“你的儿子也不是你的,养别人的儿子,你可真是大度。”
杨家豪脑子里崩的那条弦瞬间断裂,他什么都想不起了,一拳给云青岑挥了过去。
他的拳头挥出去,却没有打到云青岑身后,他刚刚恍惚了一下,就发现云青岑已经站在了他身旁,在他的耳边说:“杨先生,我说错了吗?你是穷困一生的面相,不仅没有财运,也没有人会真的爱你,你一生都孤苦伶仃,一个人死在破旧的房子里。”
周围的人刚刚就因为杨家豪的声音看向了这边,他们有些目光中带着厌恶,有些人则是目露嫌弃,有些人却在看好戏。
只有任韫平静的看着云青岑,他脸上一直带着笑,目光却无限温柔,还有一点难以察觉的偏执。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
他想要更了解云青岑,他想拨开云青岑身上的迷雾。
他为这个人着迷。
但也有人过来拉架,那人显然跟杨家豪认识,关系还不错,他刚过来,就一副和事佬的样子劝道:“家豪,你这是怎么了?别这样,大家都看着呢。”
“还有这位小先生,你们有什么事好好说,不要闹得不好看嘛。”
云青岑跟杨家豪拉开了距离,一脸无辜真诚地说:“我没有闹,他让我帮他看面相。”
和事佬愣了愣。
云青岑叹了口气:“我只是实话实说,但是他接受不了。”
云青岑看起来无辜极了:“他让我算的。”
和事佬连忙去劝杨家豪:“家豪,你多大的人了,还信这个?”
杨家豪的声音都在发抖:“你让开,我今天不给他好看,我不姓杨!”
云青岑环顾四周,他看起来手足无措,嘴唇微微张合,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人们总是会偏向更小,更好看的人。
他们看杨家豪的目光都有些不对了。
你自己搞不清场合,在这里让人给你看面相,别人看完了,不管你喜不喜欢评语,你也不该这么气急败坏,这点气度都没有,做什么生意?
杨家豪推开和事佬,气势汹汹地朝云青岑走过去。
保安想要过去阻拦,却被任韫拦住了。
云青岑没法跟杨家豪比吨位,有些女宾客都有些不忍的转过头,但是下一刻,他们听见了水声。
云青岑照着杨家豪的脸泼了一杯红酒。
杨家豪脸上的红酒顺着脸颊流下去,打湿了他的高级西装,就连睫毛都挂着红酒,他在这一刻变得异常滑稽。
云青岑惊呼一声:“杨先生,我不是故意的。”
然后迅速走过去,抓住杨家豪的手腕说:“我扶你去洗手间吧,我帮你擦干净。”
杨家豪还没动作,云青岑又轻声说:“杨先生,红酒的滋味如何?”
“这杯红酒价值五万,不算辱没你吧?”
杨家豪双目赤红的转头看他。
他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