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天黑还有一阵子,赵奇秋坐在局长办公室里,孙建航几通人情电话,很快就陆续有人送来了一沓沓的文件。
赵奇秋翻看这大量的文件,心里也是啧啧称奇,崔司文是不休息的吗,短短一个月就能办这么多案子?
其中有一些虽然中途就转到了新建局,但从结果看,快速结案的原因崔司文占了很大部分。
赵奇秋的话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于是耐心看完所有文件,有时看着看着还会忍不住笑出声——案件大多离奇,可文件上用格外严谨的语言描述这种扭曲,像是极其努力的将它们扳回真实的模样,导致一个个案子由玄幻到刑侦最终归于江湖情仇家长里短,和以前拿大刀砍人的也差不多少,十分朴实无华。
看完没得到什么结果,赵奇秋瞄了眼最后一个文件的日期,问道:“不是说还有一个民事纠纷吗,这怎么没有?”
“没有立案,”孙建航原本在忙自己的,闻言停下手里的工作,道:“针灸小诊所的报案,说一对母子治疗不给钱,和母亲打起来,崔司文去了当场就解决了。”
这种案子稀松平常,警察去了通常是劝架,劝不了再带回警局,赵奇秋就多问一嘴:“怎么解决的?”
“他把钱给交了,”孙建航摇摇头,显然不赞成这种处理方法:“偶尔为之可以,但如果警察经常这么做,也是传递了错误的信息。”
可惜崔司文每天就像是跟谁作对似的,专门传达这些错误信息,有时候还会成为反面典型,这你能管得了他?
赵奇秋手指却无意识的敲了敲桌面:“他经常这么好心?”
“好心我是知道,是不是经常这么解决问题,我也不太了解,怎么了,你还对这个案子好奇?”
“只是觉得有点奇怪。”
一个警察,往往工作就是生活,即便私下里的事情,大部分都瞒不住一起上班的同事,更别说像崔司文这样的大忙人,所以崔司文“死”了,却没有一个人觉察端倪,这种情况几乎不太可能,又是出完警就请假,这也不像崔司文拼命三郎的作风。
再者,警察的工资并不多高,能让崔司文掏钱解决纠纷,说明他对报案人或者另一方起码产生了一些同情。
那母子为什么不给钱,是他们可怜一些,还是针灸诊所的老板可怜一些?
赵奇秋把文件重新归拢到一起,在桌上磕了磕,道:“孙大哥,你还是打电话问问吧,我担心今晚时间不够。”
今晚?
时间不够?
孙建航没继续问,打电话的动作却也丝毫没有停顿。
警局那边隔了一小时才回过来,孙建航接起电话嗯了两声,但没过久,听着手机那边传来的声音,眉头突然一皱:“死了?”
赵奇秋不由看过去,等孙建航挂了电话,问道:“谁死了?”
孙建航神情也颇为凝重:“看来真的没那么简单,你不提醒,我恐怕就错过了……诊所的客人,那对母子,母亲死了。”
“怎么死的,孩子呢?”
“自杀。那个孩子本身就有病,好像出过车祸,是植物人,”孙建航有些苦恼:“具体细节我还得再问问。”
这个案子实在是太小了,小到插曲一般,根本没人在意,孙建航最后一次关注这个案子,还在十几天前。
偏偏这个关头,其中有关联的人死了,这种巧合,在他的职业生涯当中也是几乎不存在的。
孙建航立马打电话叫人找相关人员问清楚,这次格外顺利,几分钟后就有人把针灸诊所问出的情况反馈了回来。
诊所倒是一切如常,没人死,也没有其他异常的病症,但那对母子的信息却猛然增多,因为上个月诊所搞活动,孩子原本已经治疗了几次,所以母亲留下了电话号码和小区地址。
尤其令人意外的是,那孩子只有三岁左右,去年玩耍时因为视角盲区被私家车撞飞,从此失去了意识。
孩子医院的档案也很快调了过来,送进了孙建航的办公室。
“孩子在姥姥家。警局那边也已经知道了,”孙建航好像看到了解决问题的希望:“奇秋啊,我给你哥打电话,你今天留在局里吧,我给你在对面的宾馆登记个房间,另外,我们局里的食堂真不错。”
“别登记了,”赵奇秋一眼就看出孙局长的花花肠子:“登记了我也用不上。”
“好,”孙建航一乐:“我也觉得你用不上。唉,要辛苦你了,不过也刚好让其他人学习学习么!”
直到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在玻璃上,孙建航那边才有了新消息:“撞孩子的私家车主现在人在南阳市,身边没有异常。”提起这个孙建航不由摇头:“赔了不少钱,也算倾家荡产了,可惜钱大多被付筱铃的前夫骗走,剩下几万块钱,付筱铃给孩子治病,早就花完了。”
而前夫身边也没有异常,说明付筱铃自杀后没有变成厉鬼。
赵奇秋还是相信自己的直觉,没有报复,不意味着付筱铃就只是简单的自杀。
因为她花光赔偿金和积蓄给孩子治病,自杀的时候却没有带走孩子,光这点就足够异常了。
方向有了,现在只剩等待。
等赵奇秋再一次踏入崔司文的病房时已经是深夜,病房里白天积攒的热气仿佛早已经散尽,此时整个房间十足阴冷。
无论赵奇秋怎么劝说,孙建航还是担心出什么意外,所以特殊监控开着,房间外也有人守着,孙建航给赵奇秋搬了把椅子,拿出一盒药膏,边给自己开阴阳眼边说道:“你要出了事情,我没法给你哥交代,我看不对,就立马进来叫醒你。”毕竟以前赵奇秋出事的时候,林钊彻彻底底就是个精神病,他现在还不想重温一遍。
赵奇秋好笑的点点头,等病房里只剩他一个人,赵奇秋抬起手,指间当啷落下一枚招魂铃,轻轻一抖。
铃铃——
门外的人不由低头看向脚下,裤腿呼呼涌过一阵风,从门下的缝隙钻进了病房。
头顶灯管在长灯罩里嗞一声响,闪烁了起来。
病房平日里隔音不错,此时外面的人却能清晰的听到房门内有一把微微沙哑的声音,吐字清晰的唤道:“崔司文?”
“崔司文?”
喊了几声之后,这声音变得有些严厉了:
“崔司文!”
整条走廊的灯光啪的一声,集体熄灭了。
黑暗中孙建航拿起对讲机:“报告情况。”
“局长,一切正常。”
孙建航放心了,目光看向病房门,里面此时已经没有任何声音传出,只是走廊的风越发剧烈,大楼通风管道发出空洞的呜呜声响,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拼命寻找到这来的途径。
几个下属脸上都露出惊异,猜出这是仪式成功了,可分明,他们只听到了招魂铃短暂的响起,和以往相比,也实在是太简单了!
所以局长这侄子,到底什么来头啊?!
不过做法顺利与否,和崔司文能不能回来还是两回事儿,现在大部分人都已经不抱期望,今晚一切看起来进度超常,但真正认为崔司文能回来的,目前还只有往日和崔司文关系好的少数几人。
“局长,法师开口了。”
“转述?”
门外的几人都不由看向紧闭的病房门,他们从这里,竟然什么声音都听不到,显然门里已经形成了结界。好在还有特殊线路的帮助,不然离这么近也是抓瞎。
“信号有强烈干扰,只收到三个字:你在这。怀疑法师已经见到崔司文。”
“不可能吧?”
孙建航看向忍不住反驳的下属,对方不相信的道:“不是说崔司文已经去了阴间吗,怎么这么快就找到了?”
“怎么不可能?”这时另一个下属说话了,而且神情不知为何有些恍惚,喃喃道:“说不定这个小赵特别有能耐呢,能把崔哥带回来?”
说完瞄了孙建航好几眼,孙建航不得不开口:“吴丹,你想说什么就说。”
叫吴丹的青年顿时有些忐忑,又莫名期待的道:“局长,你刚才有没有觉得,房间里刚才传出来的声音,有点像一个人?”
孙建航平时和吴丹接触的比较少,是不知道这个问题怎么问到了自己头上,但脑筋转了好几圈,突然想起眼前的吴丹从实习开始就是伍百年的忠实粉丝,而眼下其他几位同事都是最近两年才调到这个部门,对伍百年不太熟悉,所以只有问自己了。
“你是说……”
“伍百年!”吴丹果然激动不已:“虽然我只见过他一面,但刚刚叫崔司文的名字,有一瞬间,真的有点像。”
“你可能见他次数太少,我就没觉得。”
只是说到伍百年,孙建航也有些恍惚,那青年最近几年只有一两次回应了生魂帖,也没有新的帖子发出来,行踪更加的神秘,甚至只有从黑匣子广播那,才能偶尔知道监狱长的行踪。
是的,监狱长——现在大家都这么叫他,在外界的名气越发响亮,都多亏了黑匣子的宣传。可伍百年本人,或许也是因为这点,变得格外的低调,甚至大多数时候,都不愿再出现在众人面前。
好在无论是自己这里,还是总局,都默认了青年的行为,也没有强迫他出现过,原因很简单,因为局里对伍百年现世里的住处,还是有一些了解,这个人并没有完全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伍百年曾经和新建局做过很多交易,其中有一个现在已经成了“伍百年”的固定资产——澄水寺。显然伍百年已经对红云山的开荒负了全责,那附近再没有发生过任何命案,而且大部分的日子里,澄水寺的灯光都是亮的。
只是围绕澄水寺的阵法着实厉害了点,根本没人能进去,不然他早就上山去找人了,同事做不了,难道连朋友也不做了?
孙建航重重叹了口气。
黑匣子那边时不时嘲讽监狱长身体不好,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另一边,几分钟前。
赵奇秋走在一处湿漉漉的青砖小道上,四周的景色极为黯淡模糊,随着他的脚步极快的向后闪去。
一手持招魂铃,另一手中攥着一撮雪白的丝线,长长的伸进黑暗的前方。
白发在手中摸起来依旧是顺滑,仿佛仍有极强的生命力,赵奇秋时不时拽一下,前面却始终没有钓到任何东西。
走的时间长了,赵奇秋顿时感到脚都阵阵酸痛,身上更有些虚弱阴冷,只是自己用来计时的还阳沙漏,并没有落下多少沙子,说明这里的时间流速,和外面是不同的。
他独自走在这,虽然做足了准备,但耳边还是时不时响起忽远忽近的嬉闹声,不然就是有东西故意撞他,想将他推出小路。
好在往往当那些东西过于纠缠时,他身上的戒圈就会猛然佛光大盛,刺耳的惨叫后,赵奇秋身边就会清净一阵子。
总算,手中白发那头忽然传来大力拉扯的力道,差点将白发拽脱手,赵奇秋赶紧追过去,前方的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一个人站立的背影。
白发此时已经连起了对方的一缕头发,这人正揉着头皮嘶声不断,只是无论他怎么挠饬,都摸不到被赵奇秋拽着的这部分,嘴里不由暴躁的骂了起来。
赵奇秋在他视野内仿佛是不存在的,直到赵奇秋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崔司文大喊一声,差点原地跳起来。
“操啊!!”
“……”
真是狗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