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的自言自语仿若呢喃,透着鲜明楼完全无法理解的轻松散漫,好像现在重伤流血的不是他的身体,亦或是青年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般。
修长的身影手持利刃向俘虏走去,鲜明楼眼前也随之出现了一副怪异的画面。
带血的足迹、身体上潮湿外露的伤口,与青年轻松的步态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这个人……就不怕死到了这种地步?
受伤的明明不是自己,但这一时半刻发生的事情,对方说出的话,都让鲜明楼痛的要命,好像那几枪其实是打在了自己的胸口上。或许自己真的软弱无能?不配喜欢他?不配想着他?
几年的努力和改变瞬间烟消云散,鲜明楼像是突然又变回鲜明镜,在未知的境遇前依然是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弱者。
是吗?
神色中猛然透出阴鹜和狂躁,鲜明楼目光如电扫过四周的地面,很快唇边透出冷笑,终于迈动重若千钧的脚步,从不远处捡起一块不起眼的碎石。
翻过掌心中的石头,背面突兀的出现了一个阴刻的无色篆字。
顷刻间,碎石在鲜明楼手中粉碎,尖锐的碎渣噗噗从指缝中落下,不等他松开手放开最后一粒,鲜红的血液紧跟着从新鲜伤口滴落在地。
傀儡壹号撑着地面爬了起来。
川逾的禁法阵破了,大量灵气迅速充填了这小小区域。
“咦……”青年余光见这一幕,若有所思的回头看了看鲜明楼:“没想到,你还是挺有用的。”
鲜明楼薄唇猛然抿起,双眸雾沉沉的一丝光亮也透不出,只一眨不眨盯着青年。
对方却只将注意力短暂的放在了鲜明楼身上,很快就不再理会他,转而用脚将川逾翻了个身。期间川逾全力的挣扎,也被彻底无视,尤其是完好的那只手臂,被青年随意抓住,只听咔嚓嚓的几声脆响,川逾四肢全断,彻底成了废人。
宛如杀猪一般,青年按住川逾的断臂,将刀尖对准了川逾的心口。
川逾两眼充血的死死瞪着头顶的青年,一字一顿道:“我川逾,即便魂飞魄散,也不放过你!”
青年却微微一笑:“除了魂飞魄散,还有许多别的死法。”
稀松平常的回应顿时令川逾神情更加狰狞可怕,但川逾唯一能做的,只有呼哧喘气,等待着下一秒就会捅进体内的利刃。
也是川逾喘气的声音过大,以至于显得周围过于安静,时间格外凝滞。
就在刀身推进的前一秒,鲜明楼看到青年的侧脸,那始终云淡风轻的神色终于变了。
变得急切、笃定、孤注一掷!
噹——————!!!
手指上的金环猛然发烫,鲜明楼耳边一震,伴随着巨钟被敲响的长鸣,犹如无数玻璃同时破碎的声音也混乱的响起。
鲜明楼身心剧颤,勉强抬眼,结果见到比先前更加怪异的一幕。
只见川逾身边,青年的躯体在碎裂的声响中突然爆开数不清的血花,好像有什么极端狂暴的能量,从青年身体内部爆发,直接劈开他的筋脉血肉。
皮肤翻卷,先前的枪伤彻底分辨不出,青年瞬间就成了血人。
但鲜明镜看着对方坚定的手臂,就知道青年还没放弃杀川逾,甚至早预料到这出意外一般,青年强行支撑着身体,只有川逾在血雨中大叫起来,分辨不出是震惊还是高兴。
鲜明楼看着不远处这异常的一幕,浑身僵硬,心乱如麻,就在此时,头顶的烈日似乎暗了一刹那。
一声恼怒到了极点、也严厉到了极点的呵斥猛然响起——
“住——手!!”
在鲜明楼反应未及的目光中,始终淡然、浑身是血的青年竟像是变得有些慌张的抬起头。
声音开始的时候远,落下的时候已经到了近处,可见来人的速度快到了极致,于是就在青年抬头的瞬间,一只五指张开的手掌,已经毫不留情按在青年面上,直接将青年狠狠按倒在地面的碎石上,几乎将地面也碾成粉末。
“我说——住手!”
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伴随细微的当啷声响,鲜明楼这才看到,青年松开了手中的匕首,任其落在地上。
但此时的青年已经格外的温顺,也好像完成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任务一般,浑身放松了下来,对着压制着自己的人喟叹道:“还能再见你一面,真好。”
数秒的沉默后,后来的那人明显压抑着怒火,对毫不抵抗的青年道:“到底是红牢房级别的犯人,是我小看你了。”
再一次听到对方的声音,鲜明楼身体猛然摇摆了一下,脱力般缓缓跪倒在地。
浑身的血液终于有了温度,鲜明楼闭目片刻,看向赶来的人——身形、穿着打扮,依旧是无比熟悉,但这一次,先前在黑衬衫青年身上感受到的那种违和却完全消失不见。
所以那……才是真正的伍百年。
想通了这点后,原本被一桩桩一件件事情冲击的溃不成军的鲜明楼,脑袋瞬间恢复了些许清明,沉默的看向地面上浑身是血的青年。
这一个呢?
这个大放厥词、手段异常、心狠的不要命的又是谁?!
不要命的那位真的只剩了一口气,虚弱到连说话也困难,鲜明楼却听出了莫名的委屈,假伍百年道:“哥哥……对不起……不过我……我很高兴……”
“别高兴的太早。”
鲜明楼熟悉的伍百年有些冷的打断了对方的话,假伍百年忍不住咳嗽一声,还没继续说下去,一旁胸口开了洞、本应是死人的川逾突然猛吸气,再一次扭动、口申口今了起来。
假伍百年原本乖顺的态度瞬间改变,甚至声音也变得极为阴沉:“没……死?”
他立马重新挣扎着去摸匕首,只是几道金光闪过,他就哪怕头发丝的距离也挪动不了了。
伍百年冷冷的道:“你都没死,他自然也没死。”
川逾意识恢复了一些,嘶哑的声音里同样透着不解和迷茫:“为什么……你们……”
没有人回答他,两个身量相同的青年对视着,似乎陷入了某种僵持。
最终,还是黑衣青年先示弱了:“你不应该来的这么快。”
伍百年道:“……是你不该学的这么快。”停顿片刻,他又有些懊恼和烦躁:“学的还都是人类这些多余的东西。我记得我也教过你很多,你怎么不记得?”
地面上的青年安安静静的躺了片刻,终于,仿佛妥协一般,在鲜明楼的注视下,身形一点点的发生了变化,最终成了孩子的体型。
……是他!
从听到那声哥哥开始,鲜明楼已经有所明悟,此时看到那孩子手脚腕子上接连出现一串串细细的金环,鲜明楼顿时感到背后升起一股新的寒意——如果金环的数量代表青年监狱中犯人的等级或关押难度,那么眼前这个孩子,到底是什么样的妖怪?
他又为什么会变成伍百年的样子,那张脸……赵奇秋又是怎么回事?
殊不知此时的赵奇秋内心同样是崩溃的,想起许久没有被自己背诵过的铁则——永远不要对妖怪放松警惕。
即便是曾经懵懂的赵小邱,在不知什么时候学会了伪装、隐藏、以及其他多余的事情——比如替自己报仇之后,杀伤力也一下子到了顶级。
赵奇秋原本已经找到了黑匣子家门前,结果突然收到犯人即将破戒的警告,稍加感应,内心的震惊顿时非同小可。换成其他任何犯人,赵奇秋都不会惊讶,唯独赵小邱,自己根本没有料到。
今天要是晚来一步,等赵小邱杀了川逾,那在监狱法则的铁棒下,赵小邱必然被削成肉泥,神魂寂灭。
也正因为是赵小邱,赵奇秋此时看着那木然等死的小脸,心中也翻腾起了无数的想法。
无论如何,赵奇秋弯下腰,首先拎起赵小邱的手腕,指尖随意在其中一枚金环上划过,顷刻间,那血淋淋破布一般的幼童身体就恢复如初。
谁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赵……奇秋?”
身后一声毫无起伏波澜的呼唤,令赵奇秋浑身一僵,片刻后,赵奇秋才放下赵小邱的手,缓缓转过身去。
算了吧,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赵奇秋来的时候就见到了傀儡壹号,自然也看到了脸色惨淡的鲜明楼,就知道先前鲜明楼同样受了不少罪,只是更关键的,赵奇秋注意到了刚才赵小邱的脸。
刚刚那张脸,自己每天照镜子也能看出一些端倪。那不是伍百年的脸,是自己当初被清道夫窥探到的,上辈子死前的面容——属于二十八岁的“赵奇秋”的脸。
这辈子生魂离体时就是大人,遇到的鲜明楼却还是个孩子。
方便的确很方便,但另一方面,就有些免不了像今天这样的尴尬场面了。
……尤其赵小邱从人类社会学了那么多东西,偏偏就是没学会什么叫“善意的谎言”。
赵奇秋手从面上拂过,只是一阵细微的风而已,对面鲜明楼的目光中却掀起了一场风暴。
好半天,鲜明楼才嘶哑又嘲讽的道:“我不信。”
赵奇秋嘴唇动了动,没解释,也没打算道歉,因为他心底其实并不觉得多对不起对方,只是鲜明楼此时的神色着实太难懂了,好像受了非常大的打击,让自己突然有些不忍心。
谁料鲜明楼眼底燃烧着幽暗的火光,一步步朝他走了过来。
“也许你也不是他,也许这只是个圈套……我要看到……”
鲜明楼的样子简直像魔怔了,赵奇秋即便担忧也不由后退一步,话音有些迟疑:“你要看什么?”
话还没说完,赵奇秋手腕猛然一紧,手臂被高高举起,惹得他皱起眉头。
“你……”
腹部随即感受到一阵凉风,赵奇秋一时愣了——鲜明楼没事,掀他的衣服干什么?!
耳边却听到鲜明楼有些古怪的低语:“原来真是这里……你受伤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