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尽日问花花不语

自大的老女人!

也是赵奇秋的眼神透露出了想法,叫这女人哼了一声,骂道:“不肖子孙!”

赵奇秋想过很多可能,唯独没想到引他来的竟然是老太太。

老太太生前对他极为的冷淡,话都没有说过几句,好像眼里就没有他这个人,赵奇秋自然也对她敬而远之,只看她烧香拜佛,天天念叨这个天师,那个大师,再对一众孙子孙女冷嘲热讽,权当看笑话了。

而整个林家,恐怕只有靳爷和林钊对她是真心实意。

想到这点,赵奇秋神色更淡了一些。

对她真心实意又怎么样,盛霜霜的事情还在前头,老太太是临死也抓住了林钊的弱点。上辈子,她成功了,荒废林钊大好前程,将他拉入林家这个泥沼,林钊也照遗言,继续给林家做牛做马,扶持家业。

当初亲眼见林钊为了不让林氏破产而日夜奔走,劳累过度,自己还挺高兴的,现在想想,老太太的遗言有那样的威力,真是看准了林钊秉性如此,把人当成了工具。

“这么大费周章叫我过来,有什么事吗?”

“真奇了怪了,我记得你不是很爱笑吗,怎么现在见了亲奶奶,还反过来给长辈脸色看,我可不记得我亏待过你?”

“麻烦你快点说,说简洁些。我不喜欢上来就套近乎谈感情,我们也不太熟的。”

“真是个小白眼儿狼,”俞树娣两片红唇上下一碰,叭叭叭丝毫不带停顿:“我这人太心软才看你可怜,把你接回来。瞧瞧,带你回来的时候你是什么样儿,现在你可长本事了,和我不熟了,你记得,你也有这一天,等你下来了……”

赵奇秋不动声色打量四周,他此时是在鬼结界里,但仅凭一只鬼,难以形成这个规模的结界。

眼前年轻版的老太太也并不是厉鬼,她身上有一种人为挽留的痕迹,以至于她和阳世建立起了千丝万缕的联系,才得以滞留在老宅。

留下老太太,纯属多此一举,她死都死了,一个没有灵根的普通老人,能有什么价值,把她留下又能做什么?

所以老太太之所以能出现,答案只有一个。

想到这里,赵奇秋直接打断对方发牢骚的话:“是你让人把自己的魂魄收进鬼牌里?谁拿着鬼牌?”

问完又恍然:“应该是刘婶吧?”

今晚只有刘婶彻底离开过众人视线,去书房搬了一摞书来给其他人消遣,这个行为现在回味起来总觉得有点多余,毕竟主雇突然暴毙,对有嫌疑的其他人却还这样的贴心,是挺违和的。

当然,老宅表面上平静,仔细想想,奇怪的事情却不少,当下既然答案自己送上门来,赵奇秋也不客气。

“你好好的投胎不去,有什么非要留在这的理由?别墅里的佣人和保镖呢,怎么只有刘婶一个?还有……”

老太太一生富贵,连教育子孙都看天气,平日里喜好只有自己,除了迷信就是爱美,没想到死了更有利于她发挥。

此时不知不觉拉了把八仙椅过来,坐在上头揽镜自照,左看右看,怎么看怎么满意,对赵奇秋的话,起先还毫无反应,直到冷不防说到今天的重点——

“林东清是怎么死的?”

老太太即便是年轻模样,镜子里的脸也瞬间扭曲难看起来:“死了?!”

“怎么,刘婶还没告诉你?”

老太太——俞树娣犹如在激烈的情绪中挣扎,周身气息鼓荡起来,薄薄的裙摆都打起波纹,好一会儿,她眉梢才降下些许,咬牙切齿道:“造孽啊!”

赵奇秋倒很平静:“我以为你叫我来是为了林东清的事,没想到真是单纯的教训我。”

“教训你也没错,”俞树娣狠狠瞪了他一眼:“东齐、东赋变成今天这样,难道不是你做的鬼?看在你长得很像我的份儿上,我才饶你小命,又如果不是林钊护着你,早扒了你几层皮了!”

她腾一下站起来,烦躁不安的原地走动。

看来林东清死了的消息给她带来的冲击不小,但也不是完全没有预料的模样。

终于,她站住脚步,咬牙道:“他竟已经对林家人下手,那就没人能拦得住了,你快些回去,告诉林钊,让他护着其他人赶紧下山去,这老宅,是真的呆不得了!”

说完,她目光逼视赵奇秋:“记得,你要先单独告诉林钊,再让他来办这件事!一切要隐秘,不能过早暴露出你们准备离开的意图,不然一切都完了!”

“……因为你身上有阴气,我才能叫你来,但这阴气极少,下次或许不灵了,所以如果你有事找我,就去叫刘婶,她现在供着我,能将你的话给我转达过来。”

“待会儿醒来,你可能会忘记一些事情,但关键之处,你必须重复、再重复的提醒自己,千万不能忘记,那就是——小心江红柿!那个男人……”

“他不是人!”

俞树娣越说越激动,愤慨的面容几乎要贴在赵奇秋脸上,鬼气也越来越重。为了避免世间再多出一个厉鬼,赵奇秋不得不打断道:“江……老师,那个林东冬的家教,除了他不是人,还有别的没有?”

“……什么叫别的,你想气死我吗?”

“别光急着让我回去,把话说清楚,”赵奇秋推着俞树娣的肩膀叫那张脸离远一些,神色也变得淡淡的:“有一点你可能还没搞懂,虽然是你叫我来,但也是我同意了才行得通。”

俞树娣一时愣住了,停顿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脸色更加精彩:“都这个时候了,非要再收拾收拾你,你才肯听我的话吗?”

赵奇秋登时扯出一个充满了烦恼的微笑,拉起俞树娣的手腕,下一秒,女人皓白的手腕上多出了一枚朴实无华的金镯。

“你想干什么……咦……”

咦了一声没了下文,俞树娣僵硬如木头的立在原地,好半天,还是赵奇秋先开口:“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你……”俞树娣声音无比的飘忽,神情也十分诡异,好像不知该拿什么表情来面对赵奇秋一般:“你真是我孙子?”

戴上金镯的瞬间,闻所未闻的信息突然涌入脑海,都是关于一座监狱,和那唯一一人的身份、权利的,真真儿是太吓人了!

她原本就知道,自己让人在弥留之际将魂魄保存在灵牌里,这种做法是不合常理、违背规矩的,更严重的,是无法前往西方极乐净土的,但她现在才知道,还有一种人,专门抓捕违反规则的鬼、妖怪,搞不好,是要坐牢的啊!

赵奇秋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变得服帖的年轻女人,心说早给她戴上就好了,不管什么事,只要一戴上铐子,就要方便很多了呢。

接下来俞树娣果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赵奇秋也总算明白,为什么这辈子老太太的魂魄会留下来,光这一件事,和上辈子的出入就已经太大了。

俗话说世间没有偶然,只有必然。

当初赵奇秋抽了双胞胎的灵根,他们两人和老太太一起在山上疗养,这时林东赋和罗晴芝便逐渐走上了一条船。

林东赋年龄虽然不大,想法心思却很极端毒辣,暗地里教罗晴芝联合一个姓花的佣人,给老太太饮食里做手脚,积年累月的,老太太身体越发不好,直接被送上了死亡快车。

但从老太太去世的时间来看,并没有提前太多,说明上辈子罗晴芝最后也用了这一招。

只不过林东赋没了灵根,对家产更加渴望,做事也更绝,直接伪造了遗嘱,更联合罗晴芝控制老太太的人,隐瞒了老太太病危的消息,直到老太太彻底咽气,才告知林钊。

老太太自己也不笨,只是反应慢了一些,哪想到这些年轻人连这几年都等不了,非要赶紧弄死她,等发觉不妙时,人已经油尽灯枯。

人老了,原本也想就这么算了,可万万没想到,刘婶来到她病床前哭诉,说发现了一些事情。

刘婶也是老鼠屎大的胆子,根本不敢说出去,只能找她这个半死的人倾诉,万万没想到,那好几天没睁开过的眼睛,就这么睁开了。

“姓江的不是人,”俞树娣道:“乖孙,原来我看走眼了,我儿子留下的这几个种,也不全是坏的,你就很好!你既然有这个本事,赶紧去把他抓起来,奶奶也可以放心走了!”

“你说,林东冬也杀人了?”

俞树娣目光便向一旁躲开:“那江红柿控制人非常厉害,我死前,家里的佣人就越来越少,等我死了才知道,他们不是辞职了,而是都到这下边来了!不然我怎么确定姓罗的那小婊子给我下毒,因为给我下毒的佣人也死了!”

“我实在放心不下,就算我这几个孙子再不成器,也不能让林家断子绝孙,就找了方法,让刘婶把我留下来,希望关键时刻能救你们一命!”

说到这里,俞树娣又叹息又自得——钱真是没有白花的,这辈子捧了多少道场,临死时竟然都派上了用场。

可她即便联合这宅子里其他尚且懵懂的新鬼,自然也是敌不过强大的敌人,所以只能在今天林钊上山时,叫刘婶给她一个施展的机会,出言提醒一番。

赵奇秋却莫名想到了刘婶那欲言又止、战战兢兢的模样,脸色也难看的宛如十天半月没睡一般,可见她一直生活在恐惧里。

或许因为宅子里的人不断失踪,也可能就因为老太太催命一样的“存在”,这谁能不怕。

“你怎么不让刘婶找机会直接告诉林钊?”赵奇秋眯了眯眼:“还是你有话想亲自说?”

这话一出,俞树娣的脸色难免尴尬,单手环胸摸了摸耳鬓:“林钊是个好孩子,我可是想他了。你这么警惕做什么,我找的不是你吗?你还不回去,林钊要出事可怎么办?”

赵奇秋又看了她半晌,才终于放过这个话题:“我去会会这个江老师。”

见他的身形开始变淡,俞树娣又急忙上前几步,趁人还没走,近乎哀求道:“东冬!他还小,还有救,别伤他!”

谁知那原本就陌生的孙子,回头看她一眼,眼神里像是怜悯,又像是讥讽,耳边刮过来一句:“他还有救,你确定?”

俞树娣脚步顿住了,也不是因为别的,而是赵奇秋那双眼,实在是太像年轻时的自己。

偏自己年轻的时候,是谁的话也不听的。

……

耳边有细微翻书的声音,赵奇秋一睁眼,纯手工水晶吊灯在头顶高悬,向左看,褪色柚木楼梯的扶手从隔断旁露出一大截,而身边的林钊还在看书。

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赵奇秋揉着眉心坐起身,这不动还好,一动肋骨上依旧火辣辣的疼。

亲奶奶死的时间不长,手段还挺多的。

暂时没看伤势,左右不过淤青,过几天也就好了。

倒是林钊,比自己危险多了。

赵奇秋看着他此时漠然翻书的模样,心说这也不能一巴掌打醒,怎么办好呢?

其实之前在餐厅外,林钊被江老师叫住后,赵奇秋已经觉察江老师不是人类,也不知道是什么科的畜牲,总之它是对林钊下手了。

当时看过林东清的尸体后,林钊虽然脸色更加冷漠,但行为却变得和顺,起码再没有提出过反对意见,这就不寻常到了极点。

恐怕也是因为林钊被江老师控制,老太太才退而求其次,找上了自己。

“噹——”

赵奇秋手肘撑着膝盖,无奈的抬起头来。

——座钟闷声敲了十二下。

随着最后一声钟响,客厅里过于安宁的气氛变了。

林钊翻书翻到一半的手停了下来。

众人明明活着,这一刻却像是死了,一个个宛如蜡像似的一动不动。

头顶的光线跟着变得昏黄,一切存在都变得虚假、充满了隔阂感,这一切才真像是梦里。

呼……

赵奇秋缓缓叹了口气。

“你醒了?”

一只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落在他肩上,压抑着兴奋的声音也在头顶响起。

“你看见她了吗,她老人家,还好吗?”

最后一个字落下,那人的脸已经凑到耳边,披散的长发垂落下来,余光中,罗晴芝睁大的双眼,咧开的嘴角,高耸的颧骨,宛如疯了一般。

“……”

赵奇秋缓缓抬起手——

攥住那大把碍眼的长发,使劲儿一拽!!

“好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