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
倦鸟归林,展翅振飞。红通通的一轮夕阳被如雾如霜的云霞托举着,将整个天空都染了个浓墨重彩,绚丽无比。
橘色的光线透过窗棱,落在苏萤下半张小脸上,明明灭灭。
两仪殿中,终于只剩下了他二人。
胸间的那股子涌动不休的暴虐被萧郁强行压制了下去,他略微垂眸,望着苏萤半边侧脸,只觉得口有些干。
藏在袖中的手指动了动,萧郁艰难的开口:“这百年来,你去了哪里?我找了你许久,你怎么能……”
——当真能狠下心,整整一百年都不见我。
如果说苏萤突然见到萧郁,心头没有半分波澜那是不可能的,只是这波澜却和从前种种并无任何关系。
她开了口,声音清清冷冷,全是试探:“无妄山山主日理万机,怎么会有空来幻境消磨时间?”
话语之间的疏离如同对待初见的陌生人,仿佛两人从未相识过。
萧郁未答,只顾盯着她,恨不得将自己缺席的百年岁月全部补回来。
——她瘦了。
原本丰润的侧颊消减了下去,彻底褪去稚气,丹唇素齿,不似摇曳柔弱的花朵,倒像是疏雨后,涤去一切尘埃,傲然于山峰的松柏。
苏萤的话已出口好半晌,可萧郁都没有反应。于是她再开口时,语气中就染上了三分不耐,“萧山主若是无事的话——”
谁曾想萧郁竟然同时开口:“你的龙筋,我……”
“萧山主!”苏萤骤然打断,一步步走下台阶,整个人都踏入了昏黄温暖的光线中。
牢牢刻在心底最深处的人离的愈发的近,萧郁看着她平静的近乎淡漠脸,心被怀念与忐忑反复折磨煎熬着,一时间什么都顾不了了,下意识的跨出一步,探手就想要将日思夜想的人拥入怀中。
可苏萤却站定在两步开外,说的话却如同刀锋剑戟,“萧山主,你我这般关系,又何必再装模作样?我承认,当年种种我确实有做的不妥的地方。”
当年她年轻气盛,做事全凭自己的性子,处事不够周全。
她见萧郁无父无母又身受重伤,就自作主张的将萧郁带回雷泽山,自认为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为萧郁好,可她却从未想过,萧郁自己是否愿意?
当年那般状况下,面对她和站在她身后的雷泽山,就算萧郁不愿,想必也无法直说出口。
说不定从那时起,她在萧郁心中就已是一个仗势欺人、横行无忌的恶人。她将自己认为好的东西一股脑儿的塞给萧郁,执着的认定这就是自己的一番炙热情意。
殊不知,也许在萧郁看来,她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在羞辱他罢了。
苏萤抬起头望着萧郁,“只是你与闻舒等人囚我于困龙滩、设计夺我龙筋,我也算吃过苦头了,这也算是相互抵消、两不相欠了罢?还望萧山主莫要再穷追不舍了。”
萧郁的脸白的吓人。
他道:“当年……”
可心头几番挣扎,虽然煎熬异常,萧郁却仍旧未说出什么话来,只是道:“我会将你的龙筋寻回来的。”
“无论是灵力、龙筋,我都会找回来……”
剩下的话萧郁没能说的出口,他看见苏萤的脸上浮现出讶异混杂着嘲讽的笑意。
而下一刻苏萤当真是笑出了声,“萧山主在说什么?替我找回龙筋?”
她的半身灵力用来救了他,她的龙筋因他而毁。
可现在萧郁却说,无论是灵力还是龙筋,他都会找回来。
苏萤当然不会蠢到以为萧郁忽然之间爱上了自己,想要弥补自己。
她略略一思索,便明白了过来:“萧山主当真不必在意,你我之间的恩怨,同雷泽与无妄山之间并无关系。更何况龙筋之事的始末,我爹爹与兄长都不知情,从前不知、现在不知,以后更不会知晓。若是萧山主千里迢迢而来,只为此事的话,我可以给你保证。”
——她不信他。
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剖开来,全是一个意思。
她不信他,不信他只是为她而来。
萧郁的心顿时沉的厉害。
他从不擅于言辞,他知道苏萤的龙筋因他而毁,可事已铸下,他能做的就是寻回龙筋、尽力弥补。只有如此,他才有资格继续呆在她身边。
他想让两人重新回到从前,他想要她再次牵住自己的手臂,再对自己那样笑。
来之前他已想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既然所有的一切都因龙筋一事而起,那只要解决此事,他与苏萤定能回到从前。
可现在看着苏萤冷淡陌生的眉眼,萧郁心里却忽然没了底。
那根自苏萤消失之后,就悬在他心间的弦倏然就绷的死紧。
萧郁颇有些急切的道:“你信我,你再信我一次。当年我并非当真要取你龙筋……”
——并非当真要去她的龙筋?
这话说的,让苏萤觉得愈发好笑了起来。如此说来,倒是幸好当年萧郁等人计划失败、没能夺得她的龙筋,否则现如今怎么能有机会颠倒黑白,将自己摘个干干净净。
难不成被囚石穴三日、被困龙滩吸尽灵力,都是假的不成?
苏萤不愿意再纠缠这个话题,她只道:“妙高幻境事关重大,我不知萧山主是如何进入此界,但萧山主应当最清楚,若是扰乱天地规则、阻碍星辰轨迹的后果。”
她忽然展眉,唇角牵出来一个了然的笑:"萧山主的心思,我都明白。萧山主不必三番四次的试探,我既然说了前尘往事一笔勾销,便会说到做到。若小山竹还是不信,我可立誓。"
立誓?
她要立什么誓?为何他说要寻回龙筋,她却总以为自己担心她将前事捅出去?
萧郁慌张的探手,急切的想要扣住苏萤的肩膀。
可苏萤身子一闪就躲开来,厌恶没能彻底藏住,从她的眸子中透出了一分来:“若我日后还想与萧郁有半分瓜葛,就让我死于天雷之下,魂飞魄散。”
——她……在说什么?
若有半分瓜葛就魂飞魄散?
苏萤垂下眸子,看着萧郁僵在半空中的手,而后才抬起头来淡笑着望向萧郁:“这誓词萧山主可还满意?”
这话恰如利刃,毫不留情的凌迟在萧郁的心头,激的他一双眼猩红而冰凉,好半天他都只是死死的望着苏萤,像是忘了一切反应。
苏萤挑了挑眉,“看来萧山主对此没有异议?”
她竖起右手,三指并列,“我苏萤以神魂立誓,若日后我与萧郁再有半分瓜葛……”
“——别说了!”誓言才说一半,就被萧郁猝然打断,“我信你,我信你”,他重重的喘了一口气,又道:“我信,你别……你别立这样的誓……”
“当年种种都是我不好,那一日我并非真要取你龙筋……”他蓦然停下,薄唇动了动,又将后半句话吞了回去。
几次三番都是一样的话,苏萤已经听腻了,心道莫非这一次萧郁还有什么图谋不成?否则他这般疏冷淡漠的性子,又怎么愿意低声下气的再三解释。
萧郁沉默了半晌,开口时声音虽仍就低了些,带了些微的哑,可到底已经平静了下来,“我来此地是有要事,你也知无妄山掌管世间造化先机,我身负此职责,自然不容懈怠。”
苏萤不动声色的打量了萧郁半晌,不肯放过他面上的一丝变化,心中揣测着这话到底几分真几分假。这解释虽然牵强,倒也说得过去。
只不过,这位仙君到底是何身份,竟然还能惊动无妄山的人。
苏萤疏离一笑:“既然萧山主有要事在身,倒是我唐突了。既然如此,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可好?”
萧郁不答。
他又怎么能答?
井水不犯河水、再无半分瓜葛,呵……
说完这事,苏萤心下略一计较,仿佛突然想起一般:“百年未见,你与闻舒成婚了吗?”
“成婚?”
萧郁像是听见了什么让人惊天笑话一般,“——我与谁成婚?”
这反映让苏萤奇怪的看了他两眼,重复道:“与闻舒啊。”
她这话也不奇怪,毕竟萧郁可是为了给闻舒修复根骨,不仅千方百计的修复了困龙滩阵法、费尽心机地接近自己,还愿意花费整整五年忍受她。
萧郁短暂的沉默了须臾,面色古怪,“我为何会与她成亲,她与我之间清清白白。我将闻舒带在身边,不过是因为她父亲有恩于我……”
“原来如此”,苏萤敷衍的点点头,出口打断萧郁的话。这故事简直老套到掉牙,因为有救命之恩,所以结草衔环、以身相许嘛,她懂得。
她倒不是在意现如今萧郁与闻舒的关系,只不过萧郁方才提到回连山与龙筋,让她心下不得不提起警惕。
要知道当初闻舒需要龙筋接骨续命却未能得逞,也不知这百年来是否寻到了其他救命的法子,亦或是……
苏萤朝萧郁身上投去一眼。
——闻舒虽然还吊着一口气,但仍旧没能找到救命之法,而萧郁不知从哪里探听到了消息自己也许能修复龙筋,所以又将主意打到了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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