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 这就是你努力了一天的成果。”赫辛面无表情地开口。
距离他们进入众神议庭依旧过去大半天了,瑟兰不久前从书里离开,然后就独自一人捣鼓了许久。
他看着对方来来去去两头跑,又从智者那里讨了许多乱七八糟的工具, 中途还去了一趟地上——为了捉一只交通工具, 还被长尾猎鹰追着啄了半个议庭。整个过程忙得赫辛瞧着都累, 没想到对方的情绪从头至尾竟高涨非常。
“是、是的……”瑟兰嘿嘿一笑, 似乎还挺不好意思,“那个图书馆里的书真的好神奇,陛下你一定不知道我看见了什么!多亏了它, 我才有了这个创意!”
现在摆在赫辛面前的是一个泥塑小人。小人有着小小的王冠、酷炫的披风, 眼睛是大大的高光紫色, 下巴四十五度上扬, 看起来就可爱……威严得不行!
独角兽从一开始就站到了旁边, 它的脑袋挤开瑟兰探过来, 两眼紧紧盯着泥塑, 蹄子频繁地磨蹭着地面, 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赫辛见状语气更加复杂了,“这个东西的原型……”
“就是陛下你!”瑟兰激动得自己哆嗦了一下, 似乎觉醒了什么特殊的兴趣爱好, 情绪高昂, “我思来想去果然我只会捏泥巴, 造房子什么的我肯定是要过劳死的。”书境里智者劳心劳力得只剩下一口气的模样还历历在目, 他心有戚戚, 不得不承认以自己的能力是撑不到那一步的。
“所以我就捏了这个——这是我想象中的陛下长大以后的样子!”没能看到书境中的最后一幕是叫人痛心的遗憾,现在想起来还叫瑟兰捶胸顿足,“当然, 这普通的泥土和贫乏的技艺完全描述不出陛下的万分之一,但万望您理解一个微不足道之人的上限。我将穷其一生精益求精!”
赫辛已经淡定了下来,这会儿轻飘飘地瞥来一眼,“呵,口才见长啊。”
“哪里哪里,都是老祖宗教得好。”书境里智者的嘴皮子比他六多了,瑟兰心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够也变得那么厉害,好讨赫辛开心。
独角兽终于从泥塑上分出了一缕余光用来鄙视站在旁边的智者。伽马笑而不语,被点名之后才眸光一转,提了一句,“我看见你还做了另一个?”
“是的,我还捏了一个小时候的陛下,不过还在晾干。我计划能不能让这两个泥塑合在一起,比如把大的套在小的外面……嗯!这个创意好!做出来以后就叫套娃吧!!!”一个堂堂帝国皇子硬生生熬成了手工艺人,本人看起来似乎还高兴极了。
赫辛:“……”
这货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憨憨的,明明最开始见到他的时候还挺正常一人?
——这件事的最终,瑟兰神奇地通过了第六十六宫关卡[自由世界]。
因为他打动了第六十六宫的守宫者。
独角兽:谁能拒绝陛下的手办!?老天这玩意儿为什么这么可爱!人类创造的东西有时候也超级厉害啊,噢噢噢噢!
这位守宫者一直顾忌着赫辛在场,竭力克制住自己的痴汉。但如果不是他漆黑的鬃毛足够纯深,估计这会儿已经可以看见他脸颊上诡异的潮红了。
赫辛在听见关卡规则突然出现了波动,回馈给他瑟兰的通关信息时,面上不显心里却懵了。而神奇的是,除了赫辛以外,其余人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智者了然地轻叹:“对待难以战胜的凶敌,不需要将蛇杀死,只要完美地捉住它的七寸就足以叫它放弃抵抗,自愿引项受戮。”
放在平时,独角兽肯定要怒不可遏地喷回去“你骂谁是蛇呢”,然而现在这位守宫者完全沉浸在“我疯狂厨的人的本体就站在我面前,我还得到了他的手办,一个用来舔一个用来捧在手心里……哦!这是什么嗨到爆的天堂!”
瑟兰完美地戳中了这位——不,应该是所有守宫者的痒处。如果能够死抓住这一点,处处从这方面下手,他甚至大概率能直接通过所有九十九关,成为除伽马以外的千古第一人,还是一路畅通无阻的那种。
这事情要是被以前那些各种牛逼的大英雄们知道,估计能让他们集体吐血:你说当初他们半死不活、拼死拼活地才逃出去到底是为什么啊??!
然而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独角兽一蹄子蹬开瑟兰伸过来的手,眯着眼睛瞪过去,没说话但是眼里表达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我的。”
瑟兰:……嘤,我也馋啊!
他做了好久,下一个未必有这个这么有灵气。至于还在晾干的另一个他就更不要想了,没看见老祖宗已经冲他笑得多和蔼可亲!
最终还是赫辛打破了奇奇怪怪的氛围,“既然你已经通关了。”虽然他完全无法理解这人究竟是怎么通关的,也许这就是天选之子吧,“那么按照约定,说出你的愿望。”
传说里,通关者有可能会得到守宫者的帮助,但那也只是可能。毕竟这里的妖魔哪个没有点傲气,最终帮不帮全看他们的心情,那些蝼蚁们又能如何。
然而现在,赫辛已然代表守宫者做出了允诺,而作为真正守宫者的独角兽则后退半步,安静地蛰伏在他身边。妖魔将一切全权交予了赫辛,且半点不会置喙。
这种时候,任何人都能够看出两人之间地位的高下。
就是瑟兰再心大,在一个猜测三番五次地冒出来,又被无数次明里暗里地证实后,他也没办法再自欺欺人了。好在这一路他也不是没有一点准备,帝国皇子轻嘶着抽了口气。
——冷静冷静,他都跟小陛下相处这么久了,连深渊妖魔都见过了,还有什么场面撑不住,这种时候就要保持平常心……
“……”鬼个平常心!瑟兰的表情逐渐向世界名画呐喊进化,小陛下可能是——!
“轰——砰!”
就在瑟兰快要触碰到那个名号的时候,整个幻境突然剧烈震荡了一下,像一口巨大的洪钟罩在天地间兜头敲下。
“我的头!”精神力遭到了浩瀚的冲击,瑟兰第一个发出了呻吟,被老祖宗随手套了个盾。
赫辛神色平静地抬眸看向虚空,而独角兽却已经完全黑了脸,每一片羽毛都疯狂炸起。
“这群家伙,居然敢强闯我的宫殿!?”序列六十六的妖魔表示难以置信,“一个、两个……”他试着探测了一下外界,最后已经彻底气得全身发抖,“第七十二宫至第六十七宫……竟然全部擅离职守了!”
后面所有的宫殿空空如也,代表无数妖魔的能量源像星星一样挂满在他的领地,无比闪耀,像在疯狂挑衅。
按照道理,哪怕排名的数字只差一,比如六十六与六十七之间,那也是天蛰一样的实力差距。一般情况下,下位妖魔绝对不会去招惹自己的上位,更不要说像这样大张旗鼓地闯入对方的领域,那简直就是活腻了。
可偏偏现在,不止一个人这样做了。
幻境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豁口,数十道身影——或兽形或人形,齐齐从中掉了进来。
领头的七十一手里拎着七十二,甫一落地后,序列七十二的妖魔便立马挣脱下来。
位于幻境中的赫辛并没有刻意掩盖自己的气息,于是便更逃不过此刻心弦根根绷起、敏感到极致的妖魔们。众人鹰隼一样的目光几乎不曾有片刻的犹疑,就直接锁定在了赫辛身上。
赫辛听着脑海里“叮叮叮”疯狂提示的信仰点上涨,有点诧异,“为什么妖魔的信仰点上升得这么快。”
系统道:“妖魔重欲。”
他们不会克制自己,比谁都奔放,他们未必是最纯粹的却绝对是最浓烈的。
赫辛点了点头表示理解,而这时落到地上的一个妖魔直接一个跃步飞起,冲到了他所在的玉石广场上。
“真的是您啊……”七十一唇角的弧度越扯越大,“不妙!不妙啊,我开始嫉妒七十二了,明明您还没有来我的宫殿游戏。”
一双燃烧着火焰的赤红羽翼从妖魔的背后张开,熊熊的火焰在沸腾,他的眼中亮起惊人的橙红色高光,周围的温度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上升。
智者淡定地站在赫辛后方,随手又给在场唯一瑟瑟发抖的小可怜瑟兰套了个盾。
赫辛按下了几乎要直接冲上去攻击的独角兽,猩红的披风随风烈烈舞动。小小的身体,大大的气场,稳得很,“私自离开镇守的宫殿,谁准了?”
七十一欣然地挑起唇,“重逢以后对我第一句说的话竟然是这个吗,陛下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残酷啊。”虽然这么说着,但他眼中沸腾的情绪分明高昂到了极点,“说起来您如今这幅姿态真是太少见了!我可以……”
赫辛秒拒:“不可以。”
后方紧随而至的妖魔们一步上前,他们齐齐忽视了七十一(?),单膝跪地叩拜。
“我等竟对您的归来一无所知,实在是罪无可赦!”
赫辛一一扫过他们,逐个将每个妖魔的脸跟记忆中努力对上,而在外界看来,便是年幼的神明正深不可测的沉默。众人的狂热与激动之心更甚,越发压低了身子。
赫辛:……想申请长大。
“抬起头来。”
躲在防护罩里的瑟兰从里面看见了[攻防战]里出现过的弓箭,负着金色弓箭的妖魔正低垂着头颅。那是一个初看便觉得不好接近的、面色冷峻的男人。只是现在,他搭在膝盖上的手却在发抖。
难以想象这样一双连冷静下来都做不到的手,会属于这里最强的神射手。若是现在,男人恐怕连拉开弓弦的力气都没有。
赫辛似乎也注意到了对方,启唇道:“哈伊戈特。”
“……!!!”男人浑身猛地一震,五指一点点收紧,数秒后才滚了滚喉头,说出的声音带着止不净的嘶哑,“……在。”
“看来一切就是从你开始的……哼,收起那副表情,我可没有责备你的意思。”赫辛道,“虽然出了些意外,不过那场游戏还算愉快。”
哈伊戈特猛地抬头,又慌忙低下,复又克制而忍耐地抬眸,指尖张开又蜷起,“您真的那么觉得吗……我明明、拿箭指向了您……”他话说一半便露出了纠结痛苦的模样,自责和厌弃几乎从眸中满溢。
然而下一秒,一双冰凉的手捧起了他的脸颊。
哈伊戈特从别的妖魔或震惊或复杂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此刻骤然失语的神情,他的瞳孔微微放大,无措地动了动唇,“陛下……我……”
赫辛笑起来,这幅模样出现在魔神身上莫名显得残忍又天真,“明明是一个妖魔,却出乎意料的有着强烈的伦理观和道德感,比起魔王更适合成为勇者呢。”
这相当于从根本上否定了妖魔的存在,尤其当这句话是从他们创造一切的主与父口中说出。所有的妖魔忍不住脸色一变,唯独智者无奈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哈伊戈特仿佛听见了自己心脏撕裂的声音,森冷的空气从豁口冷冷灌入。
可是下一秒——
“所以我才喜欢你啊,哈伊戈特!”
赫辛表示魔神就喜欢这个调调。
赫辛轻轻打了一个响指,强横的力量涌入妖魔的身躯,不由分说地治愈了他身上因不久前的暴走而所受到的伤害。
“当你挣扎于这些事情的时候,对了,就是这幅隐忍的模样……没关系,你什么都不需要改变,就以这幅姿态——”他低低一笑,“努力取悦我吧。”
前一秒还心有戚戚的妖魔们瞬间变得面无表情,他们齐齐向哈伊戈特投来了“火热”的注视。
这是不对的。哈伊戈特有些意识不清地想,他应努力向陛下证明他是一个合格的妖魔,以不输于神明其他任何造物的姿态站在他的面前,这才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但是——这一秒,他可耻地感到了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