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不讲理

“棠小姐,今天这套房子您肯定满意,房主首次出租,地处核心地段,价格好商量……”电话里中介小张热情地说。

棠月看见街道对面跪在稀稀拉拉一圈人中央的女孩,下意识攥紧了手机,有些走神。

女孩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头上缠着一圈白布,身上的衣服已然褪色,分不清究竟是黄还是白。

九月秋风瑟瑟起,她跪在水泥地砖上,面前是铺着一张白底黑字的纸,上面的字偶尔惹人驻足。

不用猜,棠月就知道那上面写着求好心人捐款葬家人的字样。

毕竟她身后的白布下面,正盖着着不知死活的人。

棠月视线一扫,这里不是商业区,周围没有交巡警平台,这种简单的骗局,无人问津。

“棠小姐。”小张的声音唤回了棠月的神思。

也不知她是不是与桐城这座城市八字不合,毕业工作这一年,她搬了五次家。

过去的中介们一开始也如小张一般热情,直到听见她是做宠物殡葬的,热情立马打折。

宠物殡葬是个新兴行业,虽然不像殡仪馆,但好歹也是做魂灵生意的,别人有所忌讳实属正常。

对此,棠月从来不在乎。

然而,这位中介小张听说她的职业后,热情却丝毫不减。

许久没遇到这么热情的人了。

“我六点半之后有时间。”

她语气冷淡,语调平稳,一句话的节奏不见丝毫波澜起伏,就是首没有高低音阶的平淡歌曲,听不出喜怒,除了音色加分,再无亮点。

“好嘞,那我给您安排……”中介小张热情依旧,似是习惯了这位棠小姐冷淡的性子,像丝毫没有察觉到她刚刚严重走神过足足两分钟。

绿灯亮起,棠月提步汇入人潮,目不斜视地走向对面,怀里的猫咪元宝发出一声短促的“喵呜”。

棠月将手伸入胸前的便携宠物包里,揉了揉元宝的脑袋,喃喃低语,“我只管你。”

说完,她把刚刚故作自拍,其实无声拍下来小女孩那一幕,发到了群里,艾特了老高。

老高问了地点之类的几个问题后匆匆下线。

棠月指尖捏着元宝的耳朵,收好手机。

元宝被捏舒服了,绵长的叫唤着,哼哼唧唧的和她撒娇。

棠月轻笑一声。

元宝这猫平时张牙舞爪,总是趁她不注意溜到小区里玩耍,明明是只宠物猫,却愣是一身匪气,仗着块头大,打架凶,在小区的流浪猫里称王称霸,俨然小区流浪猫界的一大害。

今天遇到更强的对手了,元宝打架输了,拖着受伤的腿爬回家。

不得已,棠月只好跟合伙人薛羽告了假,说要带元宝去宠物医院治疗。

其实去哪家宠物医院都可以,但薛羽却在电话里急赤白赖的让她必须去新月宠物医院。

新月宠物医院棠月知道,是桐城市的网红宠物医院,之前电视台拍摄的宠物医生的纪录片,取景地就是这里。

那档记录片在网上口碑发酵,诞生了很多网红动物,网红医生,最重要的是那位只有声音出镜却吸引了极大关注的老板。

不少人会跑去线下蹲守,想一睹那音色清冷、说话拖腔拖调的老板真容。

可是,这些人总以失败告终,至今网上都不曾流出过那位被称为“音色流氓”的老板的照片。

也难怪薛羽这么上火,他们做宠物殡葬的和宠物医院都有合作,那些去世的宠物怎么处理,宠物医院都会安排给宠物殡葬,从中赚取一个中介费。

他们公司与桐城市不少宠物医院都维持着良好的合作关系。

但是——

这家新月宠物医院就是块难啃的骨头。

薛羽亲自出马去谈合作,处处碰壁吃灰不说,这么长时间以来,他根本连那位“音色流氓”老板的面都见不到。

薛羽上火在所难免。

平时在公司,棠月负责处理宠物的遗体,并不负责外谈合作,这会儿却被薛羽安排得明明白白。

她其实很想告诉薛羽,他都见不到的老板,她还能见得到?

但是冲着薛羽自掏腰包给了她一个黄牛号,她也无所谓绕路去新月宠物医院。

心里觉得有些好笑,怎么一家宠物医院竟然到了宠物看病一号难求的程度。

新月宠物医院对街的健身房。

暗黑色拳击擂台上,穿着黑T恤的男人用力挥出一拳,发力瞬间,背上绷紧的肌肉在湿透的衣服上印出凸起的脊骨。

“梆”地一声,黑T男人对面的强壮男人应声倒地。

周围正在健身的人齐齐停下动作,视线不由自主地朝着拳击擂台上看去。

擂台上粗壮的围绳被刚刚瞬间爆发的力量震颤着。

场内短暂的鸦雀无声后,立刻爆发出欢呼声和掌声,甚至有人吹了声口哨,“帅哥,牛逼!”

单腿跪地的男人对这些称赞无动于衷,汗珠滑过他的额头,途径他桃花眼下的泪痣,够不上他高挺的鼻梁便直直落到胶地上,洇出一抹深沉的印记。

衣服紧贴他的后背,宽阔的肩膀,窄瘦劲道的腰,刚刚那一幕,让人不得不相信,那腰下修长的大腿也充满了磅礴的力量。

“操你大爷!陆卓衍!你特么就是个混蛋!对老子下手这么狠!”地上的男人吼出声来,双手在胶地上狠狠锤了两下,弹起的地面都写满了他的不服气。

陆卓衍直起身,慢悠悠地摘拳击手套,桃花眼微微挑起,对地上那人的抱怨并不买账,脚懒洋洋地碰了碰对方的大腿,桀骜地弓着背脊,朝他伸出手,“不对你狠点儿,尽吃你拳头?许皓,脸呢?”

许皓拳击手套捂着脸,仔细回忆了片刻。

他刚刚确实过分了,仗着陆卓衍让着他,就可劲儿往他身上招呼。

陆卓衍真是他铁哥们儿,一开始只是皱着眉头避开,愣是不吭一声。

要不是许皓疯了,跑去揍他脸,他也不会下手这么狠。

嘴上却还是狡辩,“我都失恋了,你是不是我兄弟啊,说好陪我练练。”

一听这话,陆卓衍直接松开了许皓的手腕,“你一年失恋个五六七八十次的,不稀奇。”

说完,他直接抬起围绳,干脆利落地翻身下了拳击擂台。

“哎哎哎,你别走啊,陆卓衍,阿衍,小衍衍,你别走啊,我错了还不成吗……”

陆卓衍懒得理会后面的声声呼唤,随手拎着俩拳击手套在围观群众热切的视线里径直朝着更衣室走去。

刚走到门口,他被一个穿着粉蓝色运动套装的女孩拦住了去路,女孩有些不好意思地举着手机,“帅哥,我想学拳击,能加你微信么?”

陆卓衍这人面冷,心也冷,即便因为女孩这句话愣了一下,转瞬恢复清明时,些微波动便消失得干净,又变成那副高冷禁欲的死样子。

不留情面地拒绝,“不能。”

连声“不好意思,恐怕不行”这种客套一点的拒绝都不乐意。

混蛋得不行。

女孩没想到会被拒绝得这么干脆,脸上露出尴尬之色,却还想再争取两句。

陆卓衍扯下脖子上的毛巾,骨节分明的长指从脖颈里一挑,勾出一条黑色的绳子,绳子底端缀着个闪着莹润光亮的素圈,看着有些旧。

他一脸诚恳,“真不能。”

女孩看着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回想刚刚男人带着点儿邪气的笑,高挑修长的身形,那不过分贲张的肌肉轮廓。

感慨着这种仙品帅哥难追倒是没什么,只是没想到年纪轻轻竟然就有主了。

许皓扶着腰,乐呵呵地跟在后面,“妹妹,别理他,他就是个混球。”

陆卓衍刚洗完澡,头上搭着块毛巾,随意地撸了几下头发,打开储物柜时,电话铃声响起。

他拿出来接听,许皓顶着一头湿发,湿漉漉地过来甩他一脸水,“阿衍,我刚刚看见了。”

“嗯?看见什么了。”陆卓衍侧身,推了他一把,避开他的水珠,看见来电人姓名,按下了接听。

电话一接通,就像打开了什么噪音开关,电话那头的吵嚷声瞬间涌入,吵得猝不及防,陆卓衍把手机拿远了一点。

“你刚刚又拿你妈留给你的戒指圈儿骗人小姑娘说已婚,你说说你,年轻又帅,还有钱,怎么就不正儿八经的交个女朋友,那天你舅妈还问我这事儿。”

许皓见陆卓衍皱着眉头在一旁接电话,却是压根儿懒得搭理他,登时不乐意了,臭不要脸地捂住胸口,一脸贞烈,“老实说,我猜想过,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要换平时,陆卓衍一拳头就上去了,但这会儿实在没工夫理会这个暗恋失败的青年,指骨明晰的长指竖在唇边“嘘”了一声。

许皓观他神色,顿了顿,安静地在一旁换衣服,不去打扰。

电话里的音量不小,许皓也听见了动静,眨了下眼,预感自己今晚的约会可能会泡汤,准备先跑路。

脚步还没迈出去,后领就被陆卓衍的两根手指勾住了。

许皓转头,“你特么后脑勺长眼睛了吧,陆卓衍!”

“先报警,我马上回来。”陆卓衍不紧不慢地安排着,似乎一点儿不担心电话那头正在发生的事情。

挂了电话,他看了许皓一眼,“走吧,许大律师,来活了,登上你的秀场。”

许皓愣了愣,想起刚刚电话里的吵架声,揉着被他揍过仍旧隐隐发酸的脸颊,心头火起,指着无情的陆·资本家·卓衍骂骂咧咧,“你大爷,陆卓衍,我特么不是律师,是你的免费长工吧!”

元宝的伤口刚刚被处理完毕,棠月抱着猫咪去一楼药房领取了针药,准备坐电梯去三楼让医生给元宝打一针。

她心下感叹着新月宠物医院处处显露出财大气粗不说,甚至他们还有自己的临终关怀中心,设备这么完善,几层小楼,一条龙的服务意识,宠物医院建得跟高端私立医院似的,这确实不太需要跟宠物殡葬合作。

看看就诊大厅里的这么多的主人和宠物,要是没有这黄牛号,元宝今天还真不能看上病。

棠月想着还是回去劝劝薛羽,别在新月宠物医院浪费时间了。

她揉着元宝的头,在电梯间等了一会儿,电梯门打开,里面有几个人,他们都或牵、或抱着自己的宠物。

隔着几个人和宠物,站着个高个子男人,穿着没有logo的宽松黑色T恤,双手抱臂,白皙修长的手臂上缠着一条黑色的牵引绳,电梯灯光里,冷白的皮肤,青色的血管脉络,黑色的绑带,轻描淡写地勾出一种绑带的束缚味道,禁欲感十足。

顺着那条绳子往下看,绳子尽头拴着一条威风凛凛的通体黑色的柴犬。

狗随主人,又冷又拽。

棠月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跨步进电梯时,神色平静地站到楼层灯前面,下意识垂眸。

顿了几秒,她才想起抬手按楼层按键。

因为迟迟无人按下关门键,电梯这会儿尚未运行,后方伸过来一条手臂,勾起一阵淡淡的清新的味道。

棠月看见那白皙的长指,按下关门键,并问了一句,“几楼。”

陈述语气。

棠月没想到自己竟还有心思去思考他的语气,淡淡地回,“三楼。”

他的手指在数字三的键上按了一下,快速收回,手臂避着她的衣袖,像是生怕与她相碰一般。

电梯开始运行,白茶香味的沐浴露在密闭的电梯厢门里弥散,淡淡的香味萦绕在鼻息。

棠月下意识吞咽了一下,觉得有些心烦,脸上却冷漠到像是谁欠了她五百万。

电梯停下,门在二楼打开,外面吵闹不休的声音传播进来。

中等身材的男人单手叉腰,另一只手抬起,手指在空气中指指点点,有节奏地应和着嘴里骂骂咧咧的词,“……你们今天要是不给我个说法,咱们没完,我家捷克狼犬来医院的时候健健康康的,就这么一会儿,死在你们医院,你们害死我的狗,赔钱!”

棠月抬头望去,电梯里的人陆续下去,身后的男人却一动未动。

刚刚跟他并排而立的男人,走出电梯回头望来,“陆卓衍,干嘛呢,快下来。”

陆卓衍漫不经心地回,“你先去。”

许皓莫名其妙,想再说两句,那头有小护士看见他,就跟看见大救星一般,朝着他跑过来,“许哥!这里,你可算来了。”

电梯门阖上,留下了许皓那半句“不够意思”的尾音。

这会儿电梯里只剩下陆卓衍和棠月。

空气无端变得逼仄,棠月听见自己的呼吸,以及越来越强烈的心跳声。

陆卓衍很安静,四周的气息却又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模糊的镜面倒映着他倦懒的模样,整个人就跟没骨头一样,站不直,头微微仰起,眉梢轻挑,桃花眼似在看她,又似乎目无焦距。

这样的镜面里,她依旧看清了他眼睑侧方的泪痣。

电梯门在三楼打开时,再也无法从反光镜面看见那人,棠月克制地吐出一口气,抱着元宝走出去。

身后的柴犬突然“汪汪”了两声,突兀的声音惹得元宝不高兴了,小声“喵呜”着蹭了蹭她的胳膊。

电梯外动物的叫声,主人的安抚声,清洁工推着清洁机拖地的嗡嗡声……

所有声音交织在一起,扑面袭来,喧闹不已。

棠月却还是听清了——

嗓音清冷低沉的男声,拖腔拖调地问,“怎么,棠小姐,怕我呀?”

作者有话要说:亲爱的宝子们,某闲又回来了!

按照之前预告的承诺,我赶在春天结束、夏天开始之前带着棠月和陆卓衍(改名版)以及傅小鲤的故事来和大家见面啦!

上一本灿灿和衡衡的故事,有很多宝子一路陪着我走到他们未完待续的结局。

这一本棠月和陆老板的故事,希望也能遇到陪我走这个故事的你们!

鞠躬!!撒花花(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