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树下的少年望着他们, 眸子里有痛苦和失望,但最后说出口的话却隐忍小心:“……我把琴谱忘在你这里了。”
云游看到他去而复返,先是慌乱了一下, 随后手忙脚乱地从挎着的书包里掏出那份琴谱。
在林芸像蛇一般阴冷的目光下, 云游走下台阶,一步步走到凌宵行面前,不知为何抬不起头来:“……给你。”
凌宵行手握上琴谱, 没有松开, 小声问他:“你一定要留在s城吗?”
云游闭上眼, 狠下心道:“对, 我不会离开的。”
“但是你……”
“你还不明白吗?”云游的声音高了一度, 表情严肃又难过,“凌宵行, 你还是回家吧, 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
凌宵行张口想要反驳,林芸远远地喊他:“云游, 你好了没?”
云游应了声, 想抽回手,却被凌宵行握住了。
凌宵行急促地道:“我回来不止是拿琴谱, 还想告诉你我……”
还不等他说完,林芸直接大步走了过来, 云游急忙松手, 甩开了凌宵行的手, 后退两步和他拉开距离, 林芸目光阴沉地在他们俩之间扫了眼,竟然直接揪住云游衣服的衣领拖着他走。
凌宵行没想到林芸居然这么对自己的儿子,愕然地想要阻止道:“阿姨!……”
“没事, 没事,你先回去!”云游跟的踉跄,险些摔倒,拼命地摆手示意凌宵行赶紧走。
凌宵行望着林芸把云游跌跌撞撞拖进门,“咣”地关上了大门。那只被云游甩开的手攥紧了,然而他知道这是他无法插足的事情,不由得又颓然松开,肩膀也垂了下来。
听着门都无法隔绝的吵架和摔东西的声音,凌宵行的表情愈加黯然。
他讨厌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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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后林芸冲他发了很大一顿脾气,把能摔的都摔了一个遍,连药瓶也打翻在地,云游沉默地跪在地上一粒粒捡起来。
药很贵,一粒也浪费不起。
最后还是林芸发脾气发够了,坐在狼藉的客厅里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像是释放了的气球,尽是皱巴巴的疲态。
云游把药都擦干净了,又放回了瓶子里,然后收拾一片狼藉的客厅。
林芸望着他,眼泪忽然又流了下来。
“游游,你是不是要跟那个男生走了,你是不是也不要妈妈了?”
云游又说了一遍他重复了很多遍的答案:“不会。”
“要是你也走了,妈妈就去死了。”林芸说,不是声嘶力竭的威胁,而是平静至极的陈述。
云游没说话,只疲惫地给她撕了几节卫生纸,递给她。
等他收拾完屋子已经十点半了,林芸在沙发上哭累了,发泄完就去睡觉了。
云游也终于有时间拿出来手机联系凌宵行。
他只有一部滑盖的老手机,还是他爸淘汰下来的,按键已经磨损得看不清了,但还好能用。
在他每次打开手机的时候,收件箱都会有几封来自“0xx”的消息,但是今晚他打开,没有。
云游给凌宵行发了条信息。
凌宵行没有回,往常都是秒回。
又连着发了几条信息,还是一样的情况,石沉大海般毫无回应。
云游的心里掠过一丝阴霾,他又打开门看了看林芸房间,没有动静,他锁好门,给凌宵行拨了过去。
听着话筒里一阵阵的“嘟嘟”声,云游心里不安的感觉越来越重,一连打了五六个都没接通,最后更是直接关机彻底打不通了。
云游心里愈加担心,他犹豫许久,还是决定溜出去看凌宵行一眼。
凌宵行那句话还没说完,他直觉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
云游把卧室门反锁,坐好伪装,拉上窗帘从窗户跳了出去。
他记得凌宵行住的那个旅馆,从他家到那里要骑二十分钟,等他到的时候已经十一点了。
云游看了眼停车棚,没有凌宵行的车子。
已经这么晚了,他去哪里了?
云游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台阶,冲进了旅店里,昏昏欲睡的前台被这么大动静吵醒,擦了擦嘴角,问道:“办理入住吗?”
“我想问下304号房怎么走?我是他朋友。”
“304号房上楼梯……啊等一下,”前台打开睡眠中的电脑,道,“304号房的客人已经退了。”
“退房了?”云游的眼睛蓦地瞪大了。
“嗯,是啊,半个多小时前走的吧,好像是离家出走,骑着车子想跑,但是被抓住了,哇,他家的车可真豪华,”前台说着咂咂嘴,“我都没见过那种车标。”
一股血冲上了云游的大脑,嗡鸣中,他听到自己声音颤抖地问:“那有没有说他们去哪里了?”
“没说,但是我听到了机场航班之类的话。”前台打着呵欠回忆道,忽然想到什么,“哦,对了,我还听到了‘美国’,应该是要出国吧,看着就像有钱人家的少爷……哎你跑慢点!”
云游又跑了出去,然而脑子里一团乱麻,他却跌跌撞撞地不知道该去哪里。
……凌宵行终于还是走了。
他用力地揪住了自己的头发,脑子里嗡嗡蜂鸣,整个人都眩晕失重,头重脚轻。
然而等他终于撑着墙站起来时,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好像变轻了,意识慢慢脱离了肉.体,周围的景象都抽象了迷幻的色彩和线条,围绕着他旋转。
再回过神来时,他看到自己出现在了自己家。
不,那不是他。
准确来说,是另一个“云游”。
“云游”对于自己突然穿过来也很迷惑,面对发病时的林芸更加莫名其妙,像看疯婆子似的看着这个女人,直接不耐烦地把她推到了一边。
林芸的额头磕到了尖锐墙角,顿时血流如注,而她就算捂着流了血的头也坐在地上指着云游破口大骂,骂他是个白眼狼,最后骂得上气不接下气,直接昏死了过去。
“云游”一开始还害怕,看她没问题只是晕过去了,稍微松了口气,连忙在屋里搜刮了一下有没有什么能带走的,收拾了个背包就逃出了家门。
而林芸在醒来之后看到儿子真的跑走之后,眼泪哗地涌了下来,自己撕了几张纸,捂住自己的额头,找出碘酒棉签给自己消毒。
她一开始还以为“云游”只是赌气跑走了,没想到他并没有回来,她一直等了两天,最后按捺不住出去找,没想到从此音讯全无。
“云游”就这么消失了。
最后一点稻草崩塌,林芸彻底疯了,试图自杀,还好被邻居看到救了下来,送进了精神病院。
云游又看到,凌宵行也偷偷跑回来找过他几次,但是毫无音讯,他把林芸送进了疗养院,定期打钱支付费用,却一直锲而不舍地搜寻着他的消息。
云游看着记忆中那个青涩的少年逐渐变得深沉,喜怒都不形于色。
凌宵行高中时化名为“东遥”一直在网络上持续而高产地产出音乐作品,在云游消失后也彻底销声匿迹,退出大众的视线,甚至再也没碰过钢琴。
凌宵行还是没考茱莉亚,随便填了个建筑,浑浑噩噩地混完了本科,而在大学毕业后,他得知了“云游”居然来参加《造星计划》的选秀,直接飞到了澜城来见“云游”,“云游”不仅性情习性大变,还完全忘记了凌宵行。
凌宵行还当他是因为什么事失忆了,甚至纡尊降贵参加了《造星计划》,试图陪在他身边唤醒他的记忆。
可是那壳子里压根就不是云游,怎么唤醒也是没用的。
云游看到凌宵行亲手给“云游”做了便当,却被“云游”毫不留情地打翻扔掉,还骂他“恶心的同性恋”时,简直难受得要呼吸不过来了。
凌宵行也终于认清了“云游”彻底变成了另外一个陌生人的事实,努力抽离“云游”的世界,经常一个人枯坐到天亮。但在知道节目组要把云游踢出祁采蘩的小组时,还是忍不住抱有最后一丝期望,主动把他纳入了自己的小组。
所幸,真正的云游回来了。
而凌宵行意识到那个熟悉的云游终于回来后,还没等他欢欣鼓舞,又发现云游忘记了他。
他看到自己一无所知地和凌宵行调侃说笑话,凌宵行轻笑着附和,笑容里却暗藏着一丝不为人知的苦涩。
凌宵行回到宿舍后站在阳台抽了一夜的烟。
云游简直要落泪了。
“游游,游游?”
远远的,有一道声音唤他,熟悉又焦急。
似乎是过了一分钟,又似乎是过了一个世纪。
他的漂浮的意识逐渐回笼,四肢都像落到了实处。
云游费力地睁开眼,视线模糊又聚焦,看到了凌宵行的脸和其他成员围过来的焦急的脸,哑声道:“宵行……”
凌宵行立刻紧紧地抱住了他,像终于抱住了失而复得的宝物,头埋在云游肩窝。
云游感到自己的肩窝热热的,似乎是眼泪流了下来。
云游笑了下,回抱住了他,不顾周围惊异的目光,喟叹似的道:“凌哥,你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