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英卓的自首,是柴冬雪一直所希望的, 当期望变成现实, 柴冬雪却没有预期的开心。
午饭过后, 赵桂芳坐在客厅看电视, 柴英卓坐在旁边削水果, 赵桂芳感慨, 这么好的日子,梦里都难找。
“妈,我之后要去国外进修, 短时间都不会回来。”柴英卓低头开始切水果, “如果学习的好, 可能还会留在国外。”
母亲年迈,经受不起更多的打击了, 兄妹两在这一点上是一致的。
所以柴冬雪忍痛帮哥哥撒谎,赵桂芳虽然不舍,但孩子为了自己的梦想去国外学习, 她作为母亲不能阻拦,“要是国外有合适的姑娘也可以处个朋友,混血儿还漂亮呢。”
母亲始终都是惦记孩子的, 她说什么, 柴英卓乖乖答应。
下午,赵桂芳回房休息,柴英卓走进柴冬雪的卧室,从床头的方桌抽屉里拿出纸笔, “你给我写个卡号,我进去了钱也用不到,留给你和妈吧。”
柴冬雪边写卡号边哭,柴英卓临行前抱住柴冬雪,“辛苦妹妹照顾母亲,我这个哥哥不称职,下辈子如果还能做兄妹,我一定做个称职的哥哥。”
柴冬雪的泪水止不住,但一切她都无法阻止,无能为力似乎只能哭了。
柴英卓离开前将备用钥匙给了柴冬雪,“我会收拾下,到时候你过几天就去办理退租,合同我放在家里的茶几上。”
柴英卓去了附近的银行,趁着他还享有人身自由时,将自己这些年攒下的钱转到柴冬雪的账户上。
柴冬雪收到短信提醒,被数字惊到,哥哥入狱10年还有上百万的存款?柴冬雪突然办成了小富翁,她不安地给柴英卓打电话,柴英卓挂断了,她发信息:哥哥,这钱……
柴英卓:放心吧,是正常收入来源。
柴冬雪为自己的怀疑而羞愧难过,但是她真的不放心,这笔钱意义非凡,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碰这笔钱。
柴英卓回到皇家影楼,当面向梅姐提出离职。
梅姐心有猜想却没细问,派人事处理离职手续,她思忖后发信息告知陈光辉:柴英卓离职了。
陈光辉:好,谢谢梅姐。
梅姐轻轻叹口气,人生百味,苦味居多。
陈光辉:我从国外刚回来,还没忙完,等我抽时间去看你,给你带了礼物。
梅姐嘴角微微勾起,几家欢乐几家愁,她现在是欢乐的那个,大抵老天爷知道折磨她已久,稍给回馈。
陈光辉的离职手续在半小时内结束,他离开前,站在影楼的门口,低头向工作室的大家鞠躬,“谢谢一直以来的照顾和协助,非常感谢,祝你们越来越好。”
梅姐正从二楼下来,柴英卓便又俯身向梅姐二次鞠躬,“谢谢梅姐。”不等任何人说话,他转身离开。
不少人站起身,互相观望,这才知道柴英卓离职了。
“别看了,都工作吧。”梅姐指尖向下压了压,她出去后,落座的人蹭着椅子凑到一起交头接耳。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每天游魂一样的人突然走了,大家兴冲冲讨论片刻便兴致缺缺地回到岗位上忙碌。
梅姐站在路边,柴英卓的背影已经消失在拐角,她回身看向靠窗的位置,那是柴英卓的工位。
梅姐仍记得初见柴英卓,年轻人眉眼冷淡,眸光黯淡,像是一潭死水。
但是面对镜头时,他仿佛换了一个人,他可以为了拍到最满意的照片而整夜不睡觉,为了给客户设计最美婚照,他可以为了研究取景一整天在场地上构思,哪个角度,什么时间,哪种风格……他酷爱摄影,这让他在皇家影楼迅速出挑,凡事他拍过的客户,下次来只找他。
从什么时候开始,柴英卓开始变了呢?大概是从屠斐第一次出现在皇家影楼开始的吧?
年轻人躁动却又极有耐心,她热血却又保持着应有的理智,她一直蹲守,就像是老猎人一般守着猎物,捕猎的网已经铺设很久,猎手一直没有收网。
屠斐和陈光辉就这样一次次地往她店里跑,现在算是转折点了,猎物看似是逃离了猎捕区,但看陈光辉短信里的淡然,想必是这张网足够大,猎物不过是在网里兜兜转转。
梅姐望着空荡荡的座位轻轻叹口气,善恶到头终有报吧。
柴英卓回家处理个人物品,早之前已经处理了一批,现在所剩无几,不值钱的直接送给楼下收破烂的大爷。
当房里变得空荡荡时,他开始打扫卫生,从卧室开始,最后是洗手间,房子和他住进来时一样新。
傍晚时,柴英卓累得倒在沙发上休息,他像是濒临死亡的老人,残喘着,他以前身体很好,出狱时也不错,真正开始变得病态是从屠斐找上他。
屠斐和一般的刑警不一样,和10年前的老刑警更不一样,以前的警察不管那么多,他们简单直接,不会对一个人犯人仁慈,更别谈人性上的关怀,办案方式也非常直接,他也不是没被打过。
可屠斐不一样,她像是一只执拗的蚂蚁,看似细小却又啃噬他的良心,她会给他送《肖申克的救赎》电影票;她会深夜睡在医院做着家属才会做的陪护;她会把他的妹妹当做亲妹妹一般疼爱……当然,她也她的凶,她有高超的画功将地狱和魔鬼的恶展示的淋漓尽致;她会凶狠地揪着他的头发,掐他的脖子,逼迫他读悔过书,就是这样一个人,她失忆不曾怨过谁,她昨晚还送自己回家。
屠斐面前的柴英卓太不堪了,屠斐像是一面照妖镜,人类的衣服和骨肉皮囊都是假的,她能照穿人心,照透灵魂,一切黑暗的邪恶的终将无所遁形。
屠斐或许说得对,他不适合做坏事,因为他的心不足以承载魔鬼蚀骨的邪恶力量。
柴英卓做了决定,心头像是卸下了重担,他今天像是又活过来了,她和家人吃饭,和同事告别,和门口捡垃圾的大爷还闲聊了几句,大爷说今年的冬天不太正常,冷得厉害。
寒风刺骨,柴英卓真切地感受到,他不是活在幻想里。
再不去自首,他大概会疯掉,屠斐画的那幅画他至今没扔,他明明备受折磨,他应该丢掉的,但心里分明有个声音说:即便你丢掉了那幅画也毫无意义,因为魔鬼在你心里。
柴英卓点了外卖,他大口地吃肉,终于吃出肉滋味,很香。
未来再也吃不到,现在多吃点,柴英卓连灯也不开,他坐在暮色里狼吞虎咽,像极了挨饿的野兽。
最后噎得柴英卓握拳捶胸口,他灌了一口啤酒,畅快十足。
这才是人生吧,肆无忌惮地活着,他过去犹如过街的老鼠,过得小心翼翼,太累了,他要在最后的时间里尽情地享受人生。
柴英卓拿出家里剩下的纸杯,面前一左一右放下,中间最后摆了个漂亮的玻璃杯子。
左边是何俊雄,右边是白鹏兴,中间是林清寒,他像是着了魔一般,和虚空的幻象喝酒。
“对不起。”柴英卓喝了不知道多少瓶,他摇晃地起身腿一软跪下了,他的脑袋咣咣咣往玻璃桌面上砸,“对不起你们,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就找我一个人吧。”
柴英卓痛哭流涕,“别找明哥,别找他,就找我吧,我会赔命给你们的。”一条命不够,那就下辈子,三条命,那就三辈子,“我的命都赔给你们。”
柴英卓像是疯了一般,自言自语,一个人在自我的世界里彻底放纵,决定自首那一刻,身体带上了无形的枷锁,那沉重的枷锁正是从灵魂上卸下来的,柴英卓前所未有的畅快,他一遍遍地告诉自己,“我不后悔,我所做的一切我不后悔。”
这一生爱而不能得,下辈子不再爱,这辈子最后为喜欢的人献礼,是一份堪称祭祀的葬礼,他赔上一切也想这样做,否则他短暂的一生好像真的是白活了。
柴英卓吃完了喝光了,他摇摇晃晃地起身,头也不回地挥手,跟身后幻象的灵魂告别,“我、我走了,再见,再见了,你们也都走吧,都走吧。”
钥匙没拿,手机没拿,柴英卓兜里揣着几十块钱坐上出租车,“师傅,去公安局。”
“啊?”司机吓了一跳,“去哪个公安局啊?”
“额……”喝醉的人意识混乱,半晌想不出名字,柴英卓揉揉眉心,“就、就是、就是有屠斐的那个!”
“你说的是不是朝阳分局啊?”大多出租车司机,都是各类新闻的爱好者,司机师傅显然是听说过屠斐。
“对对对!朝阳分局。”柴英卓从兜里掏出所有的钱,“谢谢了。”
师傅没敢出声,默默开车,不时往后看,生怕醉汉突然变暴徒,又或是突然吐到他车里。
朝阳分局,三人组即将收工,一整天基本都围绕着蔚天玉。
蔚天玉精神不济,从国外归来一路连惊带吓,昨晚睡得不好,邢思博特例让她睡到中午。
屠斐出去买了几套干净的衣裤和内衣内裤之类的,陈光辉打包吃喝回来。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蔚天玉出事后,曾经围在她身边的人都散了,她回国网上闹得沸沸扬扬,昔日工作室的人必定都知道,但是没人来探望她。
三人的细心照顾使得蔚天玉感动不已,年轻的姑娘哭得眼睛痛,但泪水还是忍不住。
下午,问询工作才算正式开始,怕蔚天玉有压力,邢思博派屠斐开展聊天式的问询工作。
屠斐一个人边问边记录,邢思博和陈光辉在问询室外通过单向透视镜旁观,陈光辉收到梅姐信息时,邢思博也在旁边。
陈光辉也担心柴英卓可能要跑,邢思博摇摇头,“他真打算跑不会弄这么大动静。”
陈光辉讪笑着挠挠头,“也是。”邢思博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啊,恋爱之后心思都散了。”
陈光辉不好意思,也没反驳,“老大的手臂怎么样?”
邢思博默默叹口气,他的手臂恢复不到最初已成事实,他不死心还在锻炼,屠斐和陈光辉外出这两天他锻炼过度拉伸到痛处去医院,翁晓夏因为熟人关系严厉地批评他,“你这手臂这么锻炼会废掉的,我不是吓唬你,现在必须得养着。”
成年人对于言语上的慰藉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了,邢思博逼迫自己面对现实,他的手臂不行了,他最得力的右手不行,以后抓个犯人都吃力,他不能占着位置不干活。
“光辉。”邢思博失神地望着问询室里认真写笔记的屠斐,“我有个事,想问你。”
“恩?”陈光辉莫名地紧张,“老大,你别这样,有话就说。”
“如果……”邢思博顿了顿,他转过身认真地看着陈光辉的眼睛,“我是说如果我退了,你觉得你和屠斐谁更适合担任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