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斐睡到了晚上, 醒来时, 房内是暖黄色的灯光。
屠斐一瞬失神,秦晚轻抚她的后背,动作温柔, 没有说话。
屠斐迷瞪眼靠着秦晚发了个呆,当意识渐渐苏醒, 她才想起下午的事。
屠斐猛地坐起身,秦晚浅笑,“晚上好, 小朋友。”
屠斐窘迫地站起, “对不起。”
“呵~”秦晚仰头笑着说:“你没做错事啊, 为什么要道歉?”
“我没意识到自己睡着了。”屠斐低头小声说,她的眼睛肿痛, 秦晚站起身, 抬手轻轻拍了拍屠斐的肩膀,“可以的话,能陪我吃个晚饭吗?你应该也饿了, 我也饿了。”
“那我请你, 算是弥补了。”屠斐不好意思,秦晚脱下白大褂, 笑道:“不用请客,带你去吃我们的食堂,今晚有我喜欢的银耳莲子汤。”
两个人安静地吃了一顿晚饭,屠斐吃的不多, 秦晚胃口也不大,“外面空气挺好,一起出去走走?”
“你不用下班吗?”屠斐出诊疗室时就注意到了,其他办公室的灯早关了,秦晚双手插兜,轻声说:“我一个人,回家也是呆着,遇到聊得来的,多相处一个,我挺开心的。”
“你呢?小朋友。”秦晚偏头看屠斐,屠斐正好也抬眸看她,侧面的弧度和沈清浅真的很像,连同气质都很像,沈清浅和她说话也是温温柔柔的,秦晚笑了,“和我在一起,会不会有一点点的开心?”
一点点的开心,应该是有的吧,屠斐吸吸鼻子,没做声。
秦晚轻笑道:“你介意我叫你小朋友吗?”
阿姨不会叫她小朋友,阿姨叫她小孩儿,她还是喜欢小孩儿这个称呼,不过小朋友也不赖,她不是很在意这些,屠斐低头踢着路上的石子,“你想叫就叫。”
“你可以叫我老干部。”秦晚认真地说,“大家都喜欢给相对喜欢的人贴一切亲昵的标签,她们觉得我很有老干部的风格,可能是因为保温杯里泡了枸杞。”
这话逗笑了屠斐,“我们局长和队长杯子里泡茶叶。”
“那看来,我还真是老干部了。”秦晚轻快地笑,“你平常就喝白开水,不泡点什么吗?”
屠斐点点头,她就喝白开水。
两个人在夜色林荫路漫步,谈着无关紧要的话题,秦晚没有特意及过屠斐失忆的事,屠斐的小心翼翼渐渐消退,她进入一种相对自由的谈话状态。
秦晚找了一处长椅,“坐会儿。”屠斐坐到她旁边,大多时候,她还是倾听居多。
“你加班的时候应该很多吧?”秦晚聊到自己的工作,“我也时常加班,不过我倒是挺喜欢加班的,大概是那种我喜欢的工作,我不认为加班是痛苦的,我很享受。”
屠斐点点头,她也如此。
秦晚说话的声音很轻,听起来温温润润,让人不会生出抗拒,很自然而然地接纳了。
屠斐仰头眯眼望着深蓝的天,城市里星星很少,偶尔一闪闪的是飞机。
屠斐听见轰隆隆的声音,她想起沈清浅离开的那一天,悲伤的一切马不停蹄地奔向她。
屠斐轻轻地吸吸鼻子,秦晚抬手挽住屠斐的肩膀,柔声说:“我不是非要你说什么,只是想告诉你,我愿意倾听你的任何事,你的每一句话。”
秦晚揉了揉屠斐的肩膀,爱怜地说:“你是我师妹朋友的孩子,我虽然没孩子,但是我很能理解她们疼爱你的心,我也希望你开心快乐,如果有什么困扰你,可以随时找我,你不必担心给我增加负担,更不必担心我会说出去,这是我的工作,我热爱的工作,保密是最基本的职业素养,就像你是刑警,你热爱的工作,你也会坚守职业素养。”
屠斐轻轻嗯了一声,还是没多说。
临走前,屠斐和秦晚互相留了电话,屠斐打车回家,秦晚发信息给她:小朋友,我和你聊得很开心,下周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屠斐也不知道自己下周会不会去,或许会去吧。
屠斐回家,祝琇云在门口迎接她,“吃饭了吗?”
屠斐点点头,“和秦医生一起吃了。”屠斐想起秦晚说自己可以叫她老干部,她叫她小朋友,她无奈地笑了笑。
祝琇云没有问起医院的事,她给屠斐倒杯水,屠斐在客厅里坐了会洗澡就回房间了。
屠斐摊开本子,撕下一页信纸,她握着笔久久没有落下。
屠斐趴在床上,出神地望着虚空,她今晚没去阿姨家,她忘了……唉。
屠斐爬起身,她拿起纸笔,出门前跟祝琇云说:“妈,我今晚想睡阿姨家。”
“啊……”祝琇云迟疑地应声道:“去吧,记得锁好门,明早回来吃饭。”
屠斐乖乖地答应,蹬上鞋子,往对面的楼去了。
祝琇云看着对面的灯亮起,她轻轻松口气。
祝琇云和秦晚聊过了,秦晚除了说她送屠斐看心理医生是正确及时的之外,她安慰祝琇云,屠斐的问题不大,就是失忆这段子会难熬些,过去就好了。
人们大抵都会从比自己年长的人身上汲取到安定,秦晚如此说,祝琇云放心不少。
屠斐在沈清浅的房间里来来回回走了好多遍,她最后趴在沈清浅的床上,摊开纸笔开始写了。
第一句写的异常艰难:阿姨,我不得不接受一个现实,我开始失忆了。
屠斐那一夜写到睡着,祝琇云清晨早早起来,师妹家的灯还亮着。
这孩子,是一夜没睡吗?祝琇云不放心,蹑手蹑脚进入到房间里看见睡着的屠斐,她趴在床上,眼角挂着泪,脸颊压着的纸写满了字。
纸张被泪水浸透干了之后变得褶皱,黑色的字被泪水润过如散了的墨水,字体也变形了。
日子总还是要继续的,表面上看起来什么都没变。
邢思博观察了屠斐几天,这姑娘除了失忆之外,其他的部分都没有变化,她比原来更拼了。
屠斐除了有时掩不住的低落之外,她整个人的气色其实是比之前好了,有时陈光辉故意闹她,两人厮打到一起,陈光辉处于下风。
屠斐加大了训练,睡眠少了,她拿来锻炼身体,她觉得身体好了,抵抗力高了,失忆就会停下了。
屠斐每天仍然保持记日记的习惯,细枝末节都要写上,不时再翻翻之前的,她想看看自己的失忆步伐会停止于哪一天。
屠斐有时去秦晚那里,有时和她短信或是电话聊几句,和秦晚相处不需要有什么顾虑,她完全跟着屠斐的步调走,屠斐没有任何压力。
屠斐唯一心焦的是沈清浅,她和沈清浅联系的原来越少,沈清浅已经察觉到,她是一个人忍耐力很强的人,她很少会主动跟屠斐抱怨什么,但是今晚打开视频后,沈清浅状似开玩笑地惆怅感慨,“我的小孩儿好像没那么喜欢我了诶。”
“没有,我喜欢阿姨。”屠斐心口阵痛,她挑起脖子上的吊坠项链,“我爱阿姨,只要……”那个假设的下文,屠斐说不出,她低头咬咬唇,用力攥紧手里的吊坠,轻声说:“只要我还是屠斐,我就会一直爱阿姨的。”
屠斐有一天,忘记屠斐是谁,她会失去所有爱的人。
“你最近还好吗?”沈清浅视频里的人,她的头发更长了些,利落的短发依旧耐看,“你抬起头,我好好看看。”
屠斐抬起头,努力笑着,“我很好,我的身体比以前恢复很多。”就是我的记忆力开始倒退了,这话多少次都要脱口而出但就是没有说出来。
屠斐想不出万全之策,无论她怎么做,她对沈清浅都是一种伤害。
屠斐换位思考,她深爱沈清浅,沈清浅忘了她,她要如何才能接受残酷的事实?
屠斐问自己:如果沈清浅正在慢慢失忆,她希望沈清浅告诉她真相吗?她希望沈清浅告诉自己,和她一起经历失忆的过程吗?
答案是:是的。
屠斐会希望沈清浅告诉自己,她会想陪沈清浅记忆里的最后一程。
如果沈清浅不是在国外,屠斐真的考虑告诉她,屠斐不想沈清浅为了自己放弃已经开始的学习。
屠斐每天在矛盾中生活,白天她会投入到工作中,夜晚她会沉浸在无法抽离的漩涡中。
临近到周末,对于屠斐都变成了一种折磨,她想沈清浅,可不敢见她,她怕沈清浅会提问,她大多时候不得不撒谎。
对喜欢的人撒谎,内心更加煎熬。
屠斐的心口积压着巨石,她再不说出来,她感觉自己要疯了。
又是周六,屠斐已经犯愁明天该怎么办,她在想借口,她想明天去找秦晚,她想说出心里的纠结,她要怎么拒绝沈清浅的视频呢?
在屠斐纠结时,沈清浅主动发信息给她,说这周有事不视频了。
屠斐有种解脱感,她很庆幸,她没有先说出口。
屠斐周日一个人去医院找秦晚,她坐在温暖的房间里,低头焦虑地搓揉着双手。
秦晚替屠斐倒了杯温度更好的牛奶,“别急,慢慢来,我整个下午都是你的。”
屠斐的指甲用力抠着掌心,留下一排排宛如弯弯月亮的指甲印,微弱的刺痛感反复交替,渐渐消融瓦解了她的戒备和不安。
当左手掌心布满乱掉的印子,屠斐终于深吸一口气,抬起头,一口气说出来,“我有一个喜欢的人,我很爱她,她也爱我,她会因为爱我放弃很多,我失忆,我最不甘心的是我会忘记她,我不想可我也知道没有办法,所以对于注定要发生的事,我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她,我怕她会为了我放弃学业回国,我不想她这样,但隐瞒欺骗她,让我觉得痛苦不堪,我……”
一口气说到这里,屠斐的泪水已经滑落下来,她哽咽地抽泣,“我该怎么办?”
谁能告诉我,如何才能不伤害我喜欢的人,那比自我伤害更让我难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