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浅曾经无数次站在罗正阳身边, 作为一个辅助型的助手观摩学习,她从一个青涩的新手成长为成熟稳重的副主任医生, 她已经开始带着学生们进手术室, 她是那个主刀。
如今沈清浅悄悄背在身后的双手其实有些抖,她不愿承认, 但是她内心其实很怕。
人面对恐惧时, 都会往坏处想,沈清浅总担心出现意外,她难以想象,如果屠斐在手术中出现意外……她或许会当场晕倒。
沈清浅一直抱着惴惴不安的心立于一旁, 手术室内只有机器声,只有手术器具碰撞时发出的声音。
罗正阳的动作小心翼翼,他每次完成一个动作, 会偏过头, 特殊护士会立刻上前给他擦去额头的汗。
罗正阳微微偏头舒口气,再深吸一口气,他投入到下一步, 新的出血点找到了。
沈清浅也看见了, 罗正阳的指尖轻轻一挑,突然间, 一股如注的鲜血喷溅出来。
手术室里不知是谁发出受到惊吓的吸气声,沈清浅的心都悬起来了。
“止血钳。”罗正阳头也不抬,摊开掌心,沈清浅忙递过去。
手术室里的人都噤声, 罗正阳在一圈人的注视下,很快将血止住。
沈清浅松口气,看来不是脑动脉出血,罗正阳放下止血钳,摊开掌心,“持针器。”
沈清浅换了个位置,便于她仔细查看屠斐的颅内情况,幸而是出血点不是靠近丘脑,出血范围极小,因为罗正阳的及时补救,血液没有进入脑室……
做手术的人不是沈清浅,但她却比罗正阳还紧张,她的指尖其实还是有些抖的,如果是她,刚才的情况,她可能会因为紧张无法像往常那样应对。
沈清浅不想承认,但是她的心理素质不够过硬,面对亲近的人,她无法自如地做手术。
当屠斐从手术室推出来已经是4个小时后了,罗正阳擦擦额头的汗,嘱咐沈清浅,“要防止肺部感染和二次出血,你随时留意。”
沈清浅点点头,罗正阳脱掉手术服,“这次正常来说,应该没什么事儿了,之前的残留的小血块也已经取出来,不出意外休养几天机能恢复正常就会醒,但是你先别跟她家人说。”
沈清浅的脸色泛着异常的潮红,她刚刚是许久没有体验过的紧张,罗正阳意味深长地说:“我一直相信你是个优秀的医生,你可以更好的。”
罗正阳欲言又止,最终却还是说出他的心里话,“你要知道,你放弃的不只是一个学习的机会,也有可能是一条命,今天专家会诊和刚才的手术,有的经验都是我在进修学习时学到的。”
沈清浅抿抿唇,紧握着手里脱掉的手术服没做声。罗正阳轻轻咳嗽一声,嗓子有些哑了,“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如果今天是你主刀,你碰到你通过进修学习才能掌握的技术,但是你没有去学习,你没办法应对,你要怎么办?”
罗正阳转身去洗手,沈清浅跟在他身后,他低头盯着清澈的水流,语重心长地说:“虽然很多事情的发生概率很小,但终究是可能发生,而有的事发生一次,就会让你悔恨终生。”
罗正阳闪身让沈清浅洗手,他甩了甩手上的水,“你再好好想想吧,毕竟还没到开学的时间。”
罗正阳出去了,沈清浅站在镜子前,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她居然觉得陌生,她看起来很疲惫。
屠斐已经被推回到重症监护室,她需要休息,祝琇云简单探望后就守在门口。
阙宁凝听说屠斐进行二次开颅手术,她一直惴惴不安,听说手术顺利她长长地松口气。
祝琇云忙于屠斐,同一个医院也没时间去探望阙宁凝的父亲,她很歉意,阙宁凝摇头,“阿姨别这么说,我父亲已经醒了,慢慢养伤就可以了。”阙宁凝情绪激动,哽咽道:“屠斐醒来,您一定第一时间告诉我。”
祝琇云点点头,“你回去守着父母吧,他们也需要你。”
阙宁凝离开时,与沈清浅迎面撞上,她看见了泛红的眼眶,她低下头,下意识地避开了。
沈清浅没说什么,与阙宁凝擦肩而过,阙宁凝回身望着远去的背影,或许沈清浅是生她的气,如果不是她,屠斐哪里会出事。
阙宁凝回到病房,替换母亲,阙母去吃饭,阙斯年失神地望着窗外。
病房内的安静透着死一般的寂静,阙斯年突然咳嗽一声,阙宁凝立刻起身倒水。
阙斯年摇摇头,哑着嗓子问:“你考虑好了吗?”阙斯年的提问,使得阙宁凝有一种压迫感,阙斯年继续说:“现在宸宇建筑没人管了,爸爸多年的心血不能就这么没了,你先帮爸爸管着,行吗?”
阙宁凝低头不语,她不愿,可她也说不出狠心的话来。
阙斯年长长地舒口气,颤声道:“算爸爸求你,公司不能没,只要有宸宇建筑,你和你妈妈之后的开销,都不用担心。”阙宁凝的工资和屠斐差不多,说实话,养活一个人都困难。
阙宁凝吸吸鼻子,“爸,我都没做过这些,你……”
“你可以学。”阙斯年牵起阙宁凝的手,“爸爸相信你,你要想做,就能做好。”
“我……”阙宁凝不忍心说出那句我不想接手,阙斯年抓紧她的手,说:“爸让黎叔带着你,你一定可以。”
“爸。”
“宁凝。”
“我还是想干刑警。”阙宁凝呢喃道,阙斯年蹙起眉头,“家里的产业你要眼睁睁看着落在外人手里吗?”
阙宁凝更小声,“我觉得爸康复后可以管理公司的。”阙斯年怅然一笑,“傻闺女,爸一个人不行了,爸以后恢复得好,会亲自带你……”他以后连行动都不方便,怎么可能为公司尽心尽力了?
阙斯年望着倔强的女儿叹声道:“你就那么不想帮爸管公司吗?”阙斯年的声音有些哽咽,“爸已经倒下来,你不能再出事,要不然你妈妈可怎么办?”是啊,阙斯年早就不想女儿再从警了,这次的事让他更加坚定。
阙宁凝抓着阙斯年的手,“爸,要不然你跟我说下那晚的情况,我等破了案,我就认真考虑辞掉工作,和您一起管理公司,您看行吗?”
说是阙宁凝的执念也好,又或是说她固执,她现在没办法离开刑警队,失去双腿的父亲,昏迷不醒的屠斐,阙宁凝做不到悄然退出战场。
阙斯年摇摇头,对于女儿的“执迷不悟”很失望,“我还是希望你尽快辞掉。”父女两的对话僵持到最后没有进展。
屠斐和阙宁凝遭遇了意外情况,让案件整体进度缓了下来,尽管这事对外是保密的,但还是有人传出了风声,说是海京市某公安局的干警遭遇不测。
说实话,这消息传来,柴冬雪和李丽第一时间不知道为什么都想到了屠斐。
她们试图联系屠斐,电话能打通,但没人接,不过都收到了消息,屠斐的口吻:很忙。
柴冬雪年纪尚轻想的少,她收到信息安心了,李丽缺不放心地跑到朝阳分局,门口的大爷表示:屠斐已经好几天出现了。
李丽心生不好的预感,她主动联系阙宁凝,“屠警官是出事了吗?”
阙宁凝无力回答,“管好你自己吧。”
李丽更加笃定,她偷偷抹泪,就知道这孩子的热心肠早晚可能要出问题的。
李丽担心却没有办法联系到屠斐,只能挂牵着,一天内去不同的医院打听是否有一位叫屠斐的病人。
李丽这样做,也不是非要做什么,她只是想去探望,她人生中最难的时候,是屠斐给予她帮助。
李丽问到了协和医院,碰巧被翁晓夏撞见,“不要找屠斐,她很累,需要休息,也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她在休息。”
李丽眼泪汪汪,“那求您告诉我,她是否已经脱离了危险?”
“这个无可奉告。”翁晓夏红着眼圈转身要走,李丽突然抓住她,翁晓夏不太愉悦,“你到底要干嘛?”
“麻烦您帮我把这个转交给屠斐的家属,是我的心意。”李丽塞给翁晓夏一个信封,转身跑了。
翁晓夏愣是没追上,她呼吸急促地打开信封,有1000元。
翁晓夏低头揉揉眼睛,这傻小子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的好人缘,送钱都送到医院了。
祝琇云不能收钱,可翁晓夏也不能收,“是李丽让我转交给屠斐的,以后等屠斐醒了再还人家吧。”
屠斐还没醒,还没有到罗正阳的最后推测时间,所以大家焦灼却又故作平静地等待着。
邢思博和陈光辉在屠斐二次颅内手术后过来探望一次,陈光辉没钱塞给祝琇云2000,邢思博给了3000。
祝琇云都记在账本上,钱收好放到包里,她不会用,但这都是心意。
除了这三人,阙宁凝和沈清浅出了大头,祝琇云守在重症监护室门口会偷偷记账,连同屠斐住在沈清浅那段时间,她都估算到底要多少钱。
邢思博和陈光辉白天跟踪钱伟奇和张江海,本来陈光辉是打算优先跟踪柴英卓的,他一再坚持,邢思博说出实情,“你不用管他,有人看着呢。”
“啊?”陈光辉不解,“咱们局里就咱两了,不是吗?”
“屠斐早就跟我申请过了,我也跟赵局申请过,现在市局派专人跟着他呢。”
陈光辉愣了愣,没想到他还是落后了屠斐好几步,晚上,钱伟奇回家后,陈光辉一个人随便上了辆公交车。
冥冥中或许真有神灵,陈光辉心里想着梅姐时,皇家影楼出现在他面前。
陈光辉下车躲在路灯下,他靠在路边叼着烟时,肩膀突然被拍了下。
梅姐灿若星辉的双眸噙着笑,陈光辉吓了一跳,慌忙之下,他下意识取下叼着烟的掐灭了。
“进来坐会啊。”梅姐邀请,“正好员工们都下班了,我也马上关门了。”
陈光辉局促地跟着梅姐进去,话题聊到屠斐,陈光辉难过地叹气。
梅姐追问下,陈光辉轻声说:“屠斐出了点情况。”陈光辉尽量模糊处理,不能涉及案情。
梅姐何等聪明,揣测道,“你刚才那番话的深意是,有人幕后操控,迫使屠斐和另外一位女刑警退出案件调查吗?”
陈光辉没做声,低头捧着白底梅花的瓷杯,梅姐轻声说:“你怀疑是纪景明吗?”
陈光辉仍然不语,梅姐起身,“屠斐在哪家医院,我去看望下。”
陈光辉耐不住梅姐的恳求,便带着梅姐一起去协和医院,他们被挡在门口,翁晓夏抱歉道:“沈医生说了,为了让她好好休息,不接受除了家人以外的探望。”屠斐的访客名单上只有祝琇云。
陈光辉歉意地说,“抱歉了,梅姐。”
梅姐笑了笑,“那位沈医生是叫沈清浅吗?”
翁晓夏和陈光辉都愣了愣,翁晓夏面色不悦,“是又怎么样?”
“我想拜访一下她。”
“……”翁晓夏没做声,瞅瞅陈光辉,陈光辉刚想劝阻,梅姐眸光看向他们身后,她微微扬声道:“沈医生。”
梅姐绕过他们走向沈清浅,“我想跟你聊聊。”
“聊什么?”沈清浅面无表情。
“聊纪景明。”梅姐似笑非笑,“有兴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