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 不是夜班的沈清浅还在办公室, 翁晓夏纳闷, “沈医生, 你怎么还没走啊?”
沈清浅看看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了,“我现在走。”沈清浅收拾东西,随口问, “没什么情况吧?”
“没有。”翁晓夏放下查房的记录本, “柴冬雪有事出去会, 拜托我帮忙照看着赵桂芳,人已经睡了,我没事过去瞅瞅就行。”
沈清浅低头系扣子, 头也不抬地问,“柴冬雪去哪了?”
“那我没问。”翁晓夏盯着沈清浅修长灵活的指尖,到嘴边的话咽了咽,但是没忍住,问:“沈医生,你和屠警官吵架了吗?”
翁晓夏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今天下午,沈清浅时常凝神,似乎在思忖大事。
“没。”沈清浅没多说离开了, 她回家路上没有像以往那样打开广播, 在一个红灯前, 她拨通了祝琇云的电话, “师姐,最近怎么样?”
沈清浅和祝琇云闲谈,她望着前方的红色长龙,心头有躁意,今天怎么这么堵啊。
抱怨的人不只是沈清浅,还有柴冬雪,她在海京市鲜少打车,今天因为着急打车了,机器上的红字嗖嗖涨,可车子纹丝不动。
柴冬雪的心在流血,早知道,她或许不该打车。
只是现在想换交通工具已经来不及了,她下车走到站点再等车,只会更加浪费时间,“师傅,还有多久到皇家影楼啊?”
师傅打了个呵欠,百无聊赖地说:“那可不好说,现在堵车太厉害了。”师傅继而跟柴冬雪抱怨,现在贫富分化严重,有人饭吃不上,有人却有钱买私家车,他拍着方向盘怒道:“你看看这帮家伙,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买了车,大晚上都出来嘚瑟,不堵车才怪。”
柴冬雪没有答话,车子经过两个漫长的红灯终于提速,20分钟后,出租车停在皇家影楼的门口。
可惜,柴冬雪来晚了,影楼的人已经在收尾,“他啊,早回家了。”
柴冬雪想想来时的几十块车费,她心更疼了,“哥,我想见你。”柴冬雪其实想直接去柴英卓的家,但是她不知道地址,她问过柴英卓没说,她想着许是不方便,便没再问。
如果不是赵桂芳放心不下,非央着柴冬雪问出个地址来,她连皇家影楼都不知道。
“怎么了?”电话里,柴英卓声音很淡,听不出兄妹情深的家庭关系。
柴冬雪站在路边,夜风吹得她有点凉,“妈挂念你,非让我来看看你,给你带点东西。”柴冬雪低头踢着路边石,一下一下很有节奏,她怕柴英卓拒绝,搬出了母亲。
“不用挂念我,东西也不用给我,没事尽量不要打电话给我。”柴英卓的话在秋天的夜晚更添凉意,柴冬雪重重地踢了一下路边石,吸吸鼻子说:“哥,我就想见见你,都不行吗?”她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里照顾着重病的母亲,她本可以依靠的哥哥甚至不愿见她,“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真的。”尾音,已经有了哭腔。
柴英卓在电话里似是无奈地舒了口气,“你在哪?”他已经听见电话那头有汽车的鸣笛声,他皱起眉头,提醒道:“我告诉过你,晚上不要一个人出门,母亲还在医院,你走了有人照顾她吗?”
“哥哥那么担心,为什么不能去看妈妈一眼?”柴冬雪生气地问,“亲情不是金钱所能替代的,妈很想你,一直都很想,我……”
“好了。”柴英卓压抑地打断妹妹的话,“在哪,我去接你。”
等待柴英卓的过程,柴冬雪像是无家可归的人,在皇家影楼附近徘徊。
夜色深了,皇家影楼关门了,行人稀少,偶尔陌生的行人路过,柴冬雪都会莫名地不安。
如果对方多看了几眼,柴冬雪会立即紧张,直到柴英卓出现,柴冬雪长舒口气。
“我带你吃饭,然后送你回去。”柴英卓甚至没问柴冬雪此行的目的,柴冬雪望着路灯下消瘦许多的哥哥,从出狱到现在柴冬雪还没有见过他。
“哥哥还是很帅。”打小柴冬雪就是柴英卓的迷妹,柴英卓冷清的面庞闪过一丝暖意,他浅浅地笑了下,揉揉柴冬雪的发丝,“傻姑娘。”
一句话,酸了柴冬雪的眼眶,她至今不愿相信哥哥会犯罪,但是柴英卓认罪了,村里人暗地里都指着她家的脊梁骨骂得难听。
柴英卓带着柴冬雪去吃西餐,他贴心替妹妹切好牛排,“待会给你打包些吃的,想吃什么吗?”柴冬雪摇头,她这次来,不是为了吃来的,她没有那么馋嘴。
“哥,我有事想问你。”柴冬雪面对大她十多岁的哥哥仍有胆怯,尤其他们许久没见,面前的人虽然是记忆中的样子,但哪里分明又不一样了,“你之前的钱是哪里来的?”
“这个不需要你来过问。”柴英卓果然冷淡地拒绝回答,柴冬雪又问:“那你最近好吗?有没有惹上什么麻烦?”
“没有。”柴英卓淡淡地望着眼前青涩的脸庞,沉声问:“有谁找过你?还是听说了什么?”
柴冬雪想起屠斐的话,她低头摇了摇,“就是最近心里总毛毛的,所以问问。”柴冬雪笨拙地拿着叉子戳着被切得方方正正的牛排,她明明很饿,却没有胃口吃东西,她嗫嚅道:“我就只有哥哥和妈妈了。”
“别胡思乱想。”柴英卓望着与同龄人相比相比瘦削矮小的妹妹,语气温和地说:“你多吃点,你瞧瞧你。”柴英卓话语里有心疼,“个子比同龄人矮,这是营养没跟上,不是给你们钱了吗?要吃好的穿好的,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比那些城里人还要好看。”
柴冬雪吃得心不在焉,味如嚼蜡,硬吃了几块牛排后放下叉子,“哥,我想去你家里坐会,可以吗?”柴冬雪眼里流露出带着一丝怯的渴望,“我就看看,回去跟妈妈说一声,她担心你把钱都给了我们,自己过得很苦,每天都在念叨。”
柴英卓拒绝不过,最终无奈,“那就看一眼,我送你回去。”
柴冬雪没见过这样漂亮干净的房间,哥哥和小时候一样,他的物品总是摆放的整齐,每次还会帮他收拾房间。
柴冬雪拘谨地站在门口,柴英卓回身,廊口灯光下,柴冬雪的脸上和衣服上不知何时沾到了灰,他招手,“进来吧。”
“会弄脏。”柴冬雪感觉自己身上都是灰尘,包括她的鞋子,柴英卓垂眸道:“进来顺便洗个澡再走吧。”
“恩。”柴冬雪难为情地低下头,她在医院确实几天没洗澡了,出门在外衣食住行都要花钱,尤其他们是来看病的,更不舍得多花钱。
柴英卓去浴室放水,柴冬雪站在门口,问:“哥哥,我能参观你的房子吗?”她像是小时候一样乖,进哥哥的房间会先征得同意,哥哥说不准的事她不做。
“恩,随便看。”对着亲妹妹,柴英卓语气温和许多。
柴冬雪进了书房眼圈泛起红,如果当年没有发生那件事,哥哥会考上最好的大学,读他喜欢艺术院校,他现在或许已经成为国内出名的艺术家了。
柴英卓倒了一杯温水去书房,柴冬雪正仰头看他的拍摄的照片,她规规矩矩地站在那,指尖和照片隔着几厘米描摹着,听见声响柴冬雪立刻缩回手,局促地望了一眼柴英卓。
“没事,你可以摸。”柴英卓递水杯给她,柴冬雪双手接过,憨憨地摇头,“你最宝贵的,不能乱摸,哥哥拍的真好。”那是由衷的的赞赏,从小到大,妹妹都是他的头号粉丝。
小时候柴英卓用手指比划拍照给走路摇摇晃晃的小家伙看,“哥哥拍得好不好看?”
柴冬雪都会咧嘴笑,“好看,好看。”她牙都没长齐,不知道好看是什么概念,就凑到哥哥指尖搭建的相机框看见世界的一片,有花有草有鸟有山有水,哥哥选的世界,她都喜欢。
“喝完水去洗澡吧。”柴英卓说着往外走,“换洗的衣裤我都放在浴室里了,你洗完直接换上。”
“啊……”柴冬雪愣了一秒,旋即想,哥哥难道有女朋友了?她思忖几秒没问出口,怕惹得哥哥不快。
柴英卓替柴冬雪放了热水,柴冬雪站在花洒下,洗完之后发现自己不会关,她拧开关,四处乱按都不行。
本就红润的小脸因为窘迫更红了,柴冬雪只好先出来,打算叫哥哥来帮忙。
书房的门关着,隐隐约约有轻柔的音乐传出来,柴冬雪换上偏松的弹性内衣内裤,看来哥哥的女朋友尺码比她大。
柴冬雪站在书房前,要敲门的手落下来,她望了眼刚刚没去过的衣帽间。
柴冬雪深吸一口气往衣帽间走了,她心中敲着边鼓,当在衣帽间的最下面发现了屠斐说的那款风衣,心中的鼓点顿时密集起来。
柴冬雪的大脑有一瞬是空白的,因为过于冲击,怎么可能?哥哥不可能杀人的!
哥哥已经蹲了那么多年的监狱,他不能再入狱,母亲如果知道后果,不堪设想。
柴冬雪惊慌过后心里骂,哥哥怎么这么傻啊?如果真的做过那种事,也要记得丢掉衣服啊!
柴冬雪拽出墨绿色的风衣手忙脚乱地往自己的背包里塞,她生怕柴英卓会突然出来。
柴冬雪拽拉链太用力,拉锁和下方的布咬合到一起,柴冬雪愣是拽不动,她急得反复拉拽,身后响起开门声时,她终于将背包封住,心脏差点跳出来。
“洗完了?”柴英卓望着门口背对着她的妹妹,问:“找什么呢?”
柴冬雪面色潮红,低头道:“哥,我、我不会关掉那个……”
“我来关。”柴英卓又问,“你在找什么吗?看我这里有没有。”
“哥准备的衣服有点大,我记得我背包里有个新的内衣,但是好像落在医院了。”柴冬雪自始至终没敢看柴英卓的眼睛,直到离开,她强烈地拒绝柴英卓的护送,“我打车就行,哥回去吧。”
柴英卓坚持不过,嘱咐柴冬雪小心,柴冬雪低着的头点了点。
柴英卓刚要拦一辆出租车,柴冬雪突然伸手抓住他的手,声音有些颤抖地说,“哥,我真希望你好好的,我希望咱家都好好的,妈受了很多苦,你也受了很多苦,我……”
柴冬雪的泪水失控,扑簌簌往下落。柴英卓抿唇深吸一口气,他抱住柴冬雪,轻声说:“只要你和妈好好的,我就会好好的,乖,别哭了。”
哥哥的怀抱依旧温暖,暖心的话语将柴冬雪拉回到记忆深处,他变化再多却也仍是那个保护她的哥哥,她不曾为哥哥做过任何事,她也该长大了。
“哥,我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要记得我们永远是一家人,有事别一个人硬撑。”柴冬雪抹泪,上了出租车。
柴英卓站在原地没有动,他因为突然而来的妹妹而心情波动,又因为妹妹的眼泪而低落,车子消失在茫茫夜色里,他转身回家了。
柴冬雪只坐了一段路就下车了,她去超市买了打火机,一个人拐弯抹角走了好久,等到一个偏僻无人的地方,她急忙翻出背包里的墨绿色风衣。
柴冬雪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乞求老天爷放过他的哥哥,她拿出刚买的火机,拇指指肚画着火机的滑轮,连滑了三次指肚火辣辣的疼,火机窜出火苗。
柴冬雪想要点燃风衣,身后传来脚步声,她惊慌地回头。
屠斐站在她身后一米的地方,她逆光而站,仿佛地狱的使者,柴冬雪突然很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