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浅的车子驶入下班的车水马龙中, 她照例拧开广播, 《海京周报》正在播报近期海京市的动态。
“今日, 《海京周报》法治专栏记者有幸深入朝阳分局采访一线刑警了解我市813专案的进展, 朝阳分局的屠警官接受了我们的采访……”沈清浅听到“屠警官”三字, 眉头一挑, 她调高广播音量,从头到尾听完忍俊不禁。
媒体公布了部分录音, 屠斐起初毫无起伏的声音像是没感情的机器,机械地回答媒体的问题。
后面必定是烦了,言语中的些许不耐烦, 听起来不明显,但沈清浅在某方面足够了解屠斐。
屠斐对于不爱搭理的, 回应的速度会变慢, 记者提问, 她半晌才会回答。
相反, 对于她喜欢的, 屠斐会热情主动, 快速响应。
沈清浅拨通屠斐的电话, 屠斐几乎秒接, “阿姨!”速度快到沈清浅都有些诧异。
忽而想起今早的事,沈清浅了然,某个小孩儿知道做“错事”, 想用积极主动的态度来争取宽大处理。
“能准点下班吗?”
“能。”
“我去接你, 5分钟应该能到分局门口。”
“好嘞!”
屠斐挂断电话, 瞅瞅桌上写了一半的检讨,5分钟铁定写不完了,唉。
屠斐收起本子,提早出门候着,人站在门口看似凝神,其实脑子里在想等会怎么跟沈清浅检讨。屠斐心里藏不来事,涉及沈清浅的,更是耽搁不得,她一整天都在想检讨,内心备受煎熬。
检讨这项业务,屠斐其实一点都不陌生,从小到大没少做,包括读警校期间,她出名之一的就是讲台上总有她的身影。
最搞笑的莫过于庆功会和批评会放到一起,大家有幸目睹,庆功会上的优秀学生发表演讲后在批评环节也上台,她检讨自己训练期间带着舍友和另外一个宿舍的人火拼。
大学是年轻人的世界,年轻意味着精力无限,他们都极具破坏力,警校的学生们比普通学生更具战斗力,打架也是惊天动地。虽然事后双方声称彼此是在切磋,但砸坏的生活用品是无辜的,所以检讨还是要做的,阙宁凝后续因为这事没少埋怨屠斐趁她不在揭竿而起造反,让她错过了精彩一刻。
沈清浅比预期晚了10分钟,屠斐上车,她落下车锁,问:“等久了吧?”
“没。”屠斐坐上车,心里的小边鼓敲响,她想开口背自己的检讨,“阿姨,今天早上……”
“恩。”沈清浅眉头挑了下,关于今早的回忆开始回放,她一睁眼意识到自己在侧卧。
沈清浅记得自己在书房,屠斐不知怎么把她弄到侧卧,她居然没醒。
正好是红灯,沈清浅偏头,点漆似的双眸望着屠斐,看似平静无波的世界却又有种悠远深邃,仿佛在批判她今早的不齿行为。
屠斐登时紧张,吞咽口水之后发现,她的检讨书被一同吞咽到肚子里,演练过几次的台词忘得一干二净。
“我那个……”屠斐心急,可此刻就像是考试,越急越想不起,最终吭哧瘪肚憋出一句,“我对不起阿姨,我以后不敢了。”
绿灯了,屠斐偷瞄,沈清浅转头目视前方,车子继续前进,沈清浅依旧是刚才的平淡表情,“完了?”
“……恩。”屠斐也自觉检讨书没诚意,但是她真的想不起来了,“我睡着了,没有意识到,我这人睡觉不老实,阿姨是知道的。”
沈清浅百无聊赖似地嗯了一声,想到什么似的轻笑了一声,慢条斯理地说:“可不是么,你不说我都忘了,小时候跟我一起睡,就喜欢往我身上爬,我推下去还得爬上来,不让睡我身上就哭……”屠斐脸颊爆红,转过头假装看窗外,她突然觉得沈清浅陪着她长大一点都不好,她所有的糗事沈清浅都记得。
“我这次倒是大度可以不计较,不过你以后和别人一起睡,还这样可怎么办?”沈清浅忧心似的提醒,说的屠斐也脊背凉了,是啊,她以前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以后不和别人一起睡。”
沈清浅指尖轻轻敲着方向盘,今天好像也没有很堵,所以她也难得地心情愉悦。当然,不可否认,旁边支吾保证的小孩儿,也是让她愉悦的因素之一,或者说是主要因素。
怕沈清浅不信,屠斐举手宣誓似的保证,“我以后除了阿姨,绝不和别人睡,诶,也不是,我和阿姨也不睡,其实我昨天……”平常伶牙俐齿的小孩儿“口不择言”,沈清浅最后忍不住笑出声。
屠斐这才抬眸快速看了一眼沈清浅,看见笑意,她知道“转危为安”了,摸摸脑门舒口气,委屈道:“我一整天都在紧张,现在被阿姨吓得一身汗,阿姨还笑。”
沈清浅知道睡着的人行为不受控,不过今早的现场感官过于冲击,屠斐睡着后不安分的爪子无法安放,放到她兄口,她当时表情是严肃的。现在回想起来,她当时好像有点过于严肃,让旁边的小孩儿惴惴不安一整天。
沈清浅笑意淡了淡,“不过我觉得你刚才说的确实得执行,在外尽量不要和别人一起睡,搂搂抱抱成何体统。”屠斐看见台阶立刻下来了,“阿姨说的是,我以后注意,阿姨我们今晚吃什么啊,要不然先去超市买菜,晚上我做饭怎么样?”
沈清浅抿抿唇,晚一步红灯亮了,她被拦在斑马线处,左手托腮淡声道:“你这转移话题的能力有待提高。”屠斐憨笑两声,没再强行转移话题,“阿姨,我说的都是真心的。”
一路到家,屠斐的脸都有点热,到家各自洗手一起去厨房做饭。
“我明天晚上有事可能会晚回来。”沈清浅提前告诉屠斐,她明天有约,屠斐噢了一声,“我明天也不见得能正常下班。”何俊雄的案子转走了,上头对813的案子盯得紧。屠斐好奇沈清浅的行程,但知道不该问,她抿抿唇没做声。
“恩。”沈清浅没再多问,屠斐掂量之前想好的方案,走到窗前趴着看向外面,状似随意地说:“阿姨还要做我的军师吗?”
“嗯?”沈清浅仍是一个字,屠斐望着楼下,路灯下一个小姑娘坐在台阶,大大的书包像是蜗牛厚重的壳。
“就是阿姨说的两个方法,阿姨有办法找人帮我调查金碧辉煌吗?”屠斐回头,“现在813案子催得很紧,但是上面不让我们进金碧辉煌,我进不去只能在外面,”屠斐顿了顿,为难道:“其实就算进得去,也不见得有用,就像阿姨说的,他们可能认识我。”
“我做你的军师,你的案情就得告诉我了。”沈清浅是陈述句,屠斐点点头,“阿姨得保密。”
“如果有一天泄密了,即便不是我,你也会怀疑我。”沈清浅笃定的语气,屠斐抓了抓耳朵,脱口而出的“我不会”没有说出口。
沈清浅低头切番茄,“我可以完全信任你,但是你能不能做到无条件信任我,这很重要。”
沈清浅切完番茄的滚刀块,屠斐热有锅。
沈清浅将番茄块倒入锅中,油滋滋啦啦地响,屠斐开始翻炒。
沈清浅洗手,淡声说:“我不想因为你的工作,让我们两个人的关系不和谐,所以你再想想,是否真的要我帮你。”
“我想过了。”屠斐回答的语气和此刻翻炒番茄的动作一样认真,“不过我得重申,我不是不相信阿姨。”
“所以你决定让我介入?”
“……”屠斐翻炒的动作和她脑中思绪一样停顿了下,沈清浅夺过她手里的铲子,“我不需要你担心我的安全,恰恰相反,因为你的安全,我才想要帮忙,我实在不想看见你一个小姑娘为了破案天天往夜总会跑。”
屠斐靠在窗边,盯着沈清浅的脸出神几秒,她转过身,突然问:“阿姨真的完全信任我吗?”
“当然。”
屠斐没做声,她想起每每谈及过去,沈清浅总是避开,这是信任她的行为吗?
沈清浅想起什么似的补充,“如果真的要我帮忙,我希望涉及到我这边,你能听话。”沈清浅了解屠斐的脾气,平常小狼狗,厉害的时候确实狼,气人的时候也是真的狗,沈清浅不是没被她气过。
屠斐有小脾气,她坚持己见,只要她认为是对的,谁说都不行,沈清浅印象里,屠斐有一次跟较劲,是为了她最好的朋友。
屠斐坚信自己的朋友没有挑衅却被对方打了,她非要去带人讨公道,沈清浅怎么说都不听,最后到底是打了一架,逼着对方道歉才算完。
小孩儿振振有词,他们就是做错了才会道歉,绝不是因为屈打成招。沈清浅不和她争,屠斐却偏要沈清浅承认之前说她朋友说错了,得道歉才可以。
沈清浅看她脸上都是伤,心疼又生气,想给屠斐处理伤口,屠斐较劲撒泼在地上打滚儿,扯着嗓子嚷,“不道歉就让我受伤而死吧!”沈清浅气够呛,可又不能和孩子较劲,“行,我错了,你过来我给你处理下。”那么有志气的小孩儿处理伤口时疼哭了,祝琇云也是气得不清。
“我哪里不听话了吗?”屠斐小声地辩解,“倒是阿姨说信任我,却什么都不肯说。”
沈清浅似是没听清,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屠斐半晌没吭声,她探头探脑地往下望,沈清浅故意说:“可不是我不回答,是你不问的。”其实她听见了,甚至想到屠斐话有所指的指向具体是什么。
楼下传来了孩子的哭声,沈清浅没来得及再说,就听见屠斐在窗边大吼一句,“楼下的,不准打人!”
楼下孩子哭声凄惨,屠斐半个身体在外面,看得沈清浅心惊,她拉着屠斐往回拽,“你别掉下去。”
“你听见没有?那个男的!不准打女人!”屠斐扯着嗓子吼,整个小区都回荡着她正气凛然的声音,“听见没有?我说你呢,你再打,我现在就去暴揍你一顿!”
“你TM少管闲事!”楼下的男子仰头骂屠斐,“我打我老婆,关你屁事!”
“我!”屠斐气急,指着楼下的男子,“你有种给我等着!”
屠斐转身往下冲,沈清浅叫都叫不住,屠斐蹬着鞋子还没穿进去就往外跑,边跑边提鞋,沈清浅跟到后面,嘱咐道:“你别动手啊,你……”
咣!关门声将沈清浅的声音的阻隔,她赶紧摘了围裙,蹬上鞋子也出门了,可电梯就像是卡在4楼了。
沈清浅心道不好,她急忙下楼梯,刚到5层就听见隐约的声音,孩子的哭声,女人的哭声,还要男子的咒骂声。
沈清浅下到4楼,一家住户的房门大敞,孩子靠着墙壁缩成一团大哭,女子倒地不起,血流了一地,屠斐正在打电话叫救护车。
男子正拎着棒球杆走出房门,背对着她举起就要砸向屠斐,沈清浅心惊,她疾步纵身一跃猛地扑向男子时高喊:“小孩儿!”
咣的一声,沈清浅结结实实地砸到地上,她顾不得身体的疼,双手紧紧地抓住男子的脚踝,屠斐此时猛回身,一个后踹将男子蹬翻在地。
“阿姨。”屠斐挂了电话立刻搀扶,沈清浅疼得站不起身,屠斐担心地问:“阿姨,你怎么样?”
“让我坐会。”沈清浅倒吸气,她靠着墙壁,身体端坐一动不敢动。
屠斐猛地踹了一脚男子,“我让你打老婆!还人民教师呢,我让你家暴!”屠斐气不过连捶几拳,男子的眼镜被打掉,镜片裂了。
围观群众不少,有四楼的,也有别的楼层,他们围在楼道口和电梯前,不少人都在打量坐在地上的沈清浅。
屠斐皱眉,俯身捞起沈清浅的腰抱她站起身,用身体挡着,“没事吧?”沈清浅摇摇头,疼的不想说话。
“那个长得好好看啊。”人群中窃窃私语,偶尔会传到屠斐的耳朵里,她偏头皱眉,人群顿时噤声。
沈清浅全身都疼,无暇其他,她有些站不住,手攀着屠斐的肩膀,轻舒口气,“你没伤到哪里吧?”屠斐嗯了一声。
很快,警方和120都来了,女子说什么都不去医院,“我走了就没人照顾我的孩子了。”女子抱着哭得没了音儿的女儿,沈清浅忍痛,“你上楼,我给你简单处理下。”
屠斐搀扶沈清浅回家,给女子处理伤口后,女子哭着道谢带着孩子离开,屠斐送她回家,“实在不行就离婚吧。”
“我想离婚,可是他不干,律师说得有证据……”
“今天不就是证据吗?我给你作证。”
“真的吗?”女子哭着问,屠斐点头,“恩,你起诉吧,作证的时候找我。”
女子说话间就要下跪,屠斐忙搀扶她,旁边的小女孩已经扑通跪下,“姐姐救救我妈妈。”女孩身体发抖,看得屠斐心疼,“小朋友,以后那个男人再欺负妈妈,你就来找我。”
电梯门开了,民警等在门口,“处理完伤口,跟我们回警局录个口供。”民警简单和屠斐确认情况带着母女两一起走了。
屠斐回到家,沈清浅在浴室,屠斐洗了把手,把晚饭做完,沈清浅还是没出来。
屠斐担心地站在门口,听了半天,浴室水流声单一,她敲门问:“阿姨,你没事吧?”
“没……”一个字,沈清浅说得吃力,屠斐不放心,“阿姨,真的没事吗?你刚才是不是摔伤了?”
“我……”沈清浅迟疑,似是为难,分明有难言之隐,屠斐更心急了,“阿姨,我很担心你,我也不是外人,阿姨刚刚还说信任我的,我……”
“小孩儿……”
“恩,我在!”
“我、我……”沈清浅无奈又有一分可怜,不知是不是屠斐的错觉,她听到了小小的鼻音,让沈清浅接下来的一句话说得弱小可怜又无助,“我站不起来了……”
“那我进来了。”屠斐说话间就要推门,沈清浅急急地说:“你转过去再进来。”
“好。”屠斐推开门,倒着进去,根据沈清浅的指示,她拿下浴巾,倒退往沈清浅身边去,“再往后走五步,丢浴巾过来,你再转身。”
一切完美,屠斐成功丢了浴巾,沈清浅接住浴巾盖好自己。
屠斐转身,从水里捞起沈清浅,温暖柔软失润的触感让屠斐的脸颊轰然发烫。
屠斐抬眸,望见了桃粉面颊的沈清浅,往日里的墨色双眸此刻含羞地垂下,轻颤的睫毛颤得屠斐心跳加速。
一分神的功夫,屠斐脚下打滑,整个人向前扑去,“扑通”一声闷响。
浴室可热闹了,原本鸯鸟形单影薄润一只,现在是鸯鸟成双失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