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钟慈很错愕地抬起头,泪眼朦胧中她看见一个年轻的男人嘴角噙着一丝浅浅却足令人感觉温暖的笑容。
紧接着,从他身上散发出一股香气,迅速窜入钟慈的鼻腔,她觉得这有点像鸢尾雪松的味道。
豆大的泪珠子还在往下掉,钟慈赶忙从他递来的纸巾里抽出一张按在自己眼眶上,很快薄薄的柔纸就被泪水彻底濡湿。
她准备抽出第二张纸巾继续拭泪,这时那个男人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这张濡湿的废弃纸巾,放在自己的手心,一举一动皆很温柔。
眼睛终于恢复清明的钟慈这才认真打量起面前的男人,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西服,质感很不错,有点像方才在Morest大厅市场部那个小姐妹给她们看的某影帝红毯上穿的那身,可惜钟慈当时没仔细看,导致如今无法确认。
此外,这位先生长得超俊,像来户外做真人秀的明星。对了,明星,钟慈立刻意识到不妙。
她从长椅上慌忙站起转动脑袋四处打探,想找出那些隐藏起来的摄像机,可是巡视一圈没有什么发现,她不禁又看了他一眼。
“你是明星吗。对不起,我不想配合你录真人秀。”
话音一落,钟慈就听见他轻轻地笑了出声:“我可以理解成这是小姐对我的一种赞美吗?”
“呃——”
这时男人在长椅一角坐下来,含着笑示意钟慈也坐,两人相隔一个拳头的距离。
这时,他轻轻摇头,慢条斯理道:“我在附近工作。”
这时钟慈瞧见自己两张泪湿的废纸巾都跑到他手里,顿觉尴尬,也是这次偷瞄,钟慈才后知后觉发现他竟戴着皮质手套。
男人戴手套,还是穿西服的男人戴手套,两者一出现,钟慈下意识就觉得这是绅士的标准打扮。
“对不起,小姐,我不是想故意冒犯你,只是好奇,呃,也是关心,你为何躲在这儿哭泣,还……哭得挺伤心的。呀——你脸颊还肿肿的,疼么?”
他猛地一口气说了好长一段话,如果不是今天遇到的烂事烂人过于集中搅得她心烦意乱,钟慈几乎快沉醉进这又苏又迷人的声音中。
钟慈被他颇为深情的眼神看得很不自在,扭过头,心底却越发确认他就是明星,只是自己不认识罢了,而他则正在利用自己在隐藏起来的镜头前作秀。
钟慈忽地的背脊一凛,所有防御机制全部开启,既然已经被架起来火烤,那么她得努力化被动为主动。
“先生方便透露你微博有多少粉丝吗?”
“嗯?……我没有微博。”男人笑容一僵,显然对此有点错愕。
“这样啊,那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男人嘴角又勾起浅浅的笑容,语气里带着一丝真挚的好奇。
“你肯定才出道,所以没多少粉丝,所以不好意思在摄像机面前讲出来。”
“噢!——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几句来回,话语权就转回了男人手里,钟慈偷偷攥拳,很是懊恼。
男人不急不缓道:“小姐你不相信我,所以找了个由头想要试探我。我说得对么?”
被当众戳穿小心思,钟慈的脸一红,埋着头低声说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刚刚遭到一场‘背叛’,导致现在看谁我都觉得对方……不怀好意。”
“挺可怜。”男人简单评价一句,然后很神秘地说道,“神最厌恶叛变者,或许,不久有的人就会受到惩罚。”
“神?先生你是基/督徒?”
“猜错了小姐。我的信仰就是我自己。”
对此,钟慈腹诽着送他三个字:“自恋狂。”
紧接着,她就听见男人轻轻地说:“我不是明星,也没有微博,不过我有其他高频使用的社交软件,但……我暂时不能告诉你。”
得,他还故意卖关子。
钟慈刚泛起的那丝愧疚蓦然间荡然无存,而身体里的那根反骨顿时痒了。
不给她说,她偏生就要打听:“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个世界上99%的软件下载都是免费。”
言下之意,这些软件背后的开发者99%都在削尖脑袋想提高自家软件的下载率,何况这还是一个社交软件。
男人耸耸肩,继而无声无息笑了:“小姐,之所以我方才不告诉你,其实是因为一个私心。”
“咱俩萍水相逢,互不相识,有这个考虑必要吗。”
“当然有啦。佛说,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说不定咱下次还会再次相见。”
“欸,你不是才说自己不信教么?”
“但这并不妨碍我引经据典呐。”
“少贫嘴,说,你究竟想图谋我什么?”钟慈不想跟他绕圈子,声音绷起来。
扭头淡淡看她一眼,男人柔声说:“初次见面,我想在小姐心中留个好印象。”
“好印象?先生,我觉得你这人说话总是前言不搭后语。”
“No,no,no,no 。”男人竖起的食指摇了摇,语气中竟有些委屈,“我就知道小姐肯定会误会我。”
钟慈愣了愣:“嗯?”
“这两件事本质上密切相关,好吧,我说——因为小姐你从始至终都在提防我,对我不信任,呃,我其实能感受到。所以那会儿要是我说出这个软件名,你一定要误会我在向你推销,想找你帮我完成什么任务。”
稍顿,男人抬眸偷瞄了钟慈一眼,又低声补充一句:“这样搞不好我就要挨你一顿骂了。”
话音一落,钟慈的脸刷地又红了,她现在很怀疑这个男人有读心术,总是将她的心思猜得八/九不离十。
那丝吹散的愧疚又吹回来了,正当钟慈想主动说点什么时,男人忽地双手紧紧按在太阳穴上,眉头紧锁,浑身竟猛烈地抽搐起来。
“嗨嗨嗨,先生你怎么了?”
“痛——”
艰难地挤出这一个痛字后,男人就歪歪倒倒径直栽到钟慈的腿上。
钟慈低头看见此时此刻他半合半张的双眼,红得吓人,这不是红血丝密布的那种红,而是——电影里处于失控边缘的吸血鬼红眼睛的那种红。
骇人,惊悚,恐怖。
但,钟慈下意识就伸出双手轻柔抱住男人的脑袋,很是熟练地为他按摩起脑部几处关键穴位。
就像外婆中风后她每天放学回家给她按摩那样,又耐心又温柔又专业。
过了一会儿,男人仍没有明显的好转迹象,只是换钟慈替他揉太阳穴后,男人自己的手被解放出来,不知何时他变出两张濡湿的纸巾一左一右盖在自己眼眶周围。
钟慈仔细一看,这两张纸竟然是方才她用来拭泪丢弃的纸巾。
“看来他痛得已经没有正常的思考力了……”钟慈同情地审视着男人这慌不择乱的行为,想也不想就要贴心地替他拿下这两张用过的纸巾。
“不……不要。”男人虚弱地及时出声制止了钟慈的善举。
“呃,好,我不动纸巾。”钟慈又把手放回男人的某处穴位上继续替他按摩缓解骤痛。
忍了又忍,她说:“那我给你换两张干净的纸巾,成吗?”
“不……不用了。谢谢,我很快就会恢复。”
男人的确如他所言,一两分钟后虽然他仍旧一副弱不禁风的破碎样,可身体已经停止颤抖。
双眼慢慢睁开,血红的双眸变成好看的琥珀色。
钟慈与他,四目相对。
眨眼间,男人意识到自己正躺在人姑娘大腿上,耳根顿时飞红一片,钟慈也羞红着脸扭头避开他炽热的视线。
他手掌撑在长椅上想借力从钟慈怀里起身,却是一闪,整个人又滑了回去。
火光电石间,钟慈一把搂住他的腰,而他则伸手飞速勾住钟慈的肩膀,两个人紧密地“拥抱”在一起。
“不好意思。”男人主动道歉。
“没……没关系。”钟慈也跟着害羞,“你好些了吗?”
“嗯。我马上坐起来。”
说完,男人把那只勾住钟慈肩膀的手收回来放到嘴边,牙齿一咬一带,那只皮手套就脱了下来,纤长漂亮的一只手。
紧接着他又重新把手放回钟慈肩上,似乎他是觉得手滑的原因是因为皮手套。
就在钟慈胡乱瞎想时,他却很不小心地赤手贴在她红肿的左脸上。
“咝~”
钟慈吃痛。
“对不起。”
男人坐好,姿势非常优雅,嘴里不住地感谢着钟慈。
“你……真的好了吗?”若不是男人身上还带着那丝大病后的虚弱破碎感,就他现在这气质这风度,钟慈又要怀疑他方才在演戏。
男人忧伤地挤出一丝笑容,望着前方轻轻摇头:“顽疾。治不好。”
这话一出,此次此刻他在钟慈的心里很像背着医生护士偷跑出来见情人,情人却没出现的可怜贵公子。
扭过头,男人见钟慈看自己的神色没了戒备,只剩怜悯,无声无息笑了,随即从西装内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
“我欠小姐一次人情,请给我机会来偿还。”
交代完,男人站起身朝着钟慈很绅士地鞠了个躬,缓缓走了。
钟慈目送他离开后,低头看手里的名片,上面只有一个英文名Hugh Redmayne,以及一串电话号码。
原来他是华裔。
公园另一角,男人见自己彻底走出钟慈的视线后,将那两张被钟慈眼泪濡湿的纸巾小心翼翼放入一个透明的琉璃瓶中。
这是古地中海人用来装亲人眼泪的瓶子,去年海圳博物馆刚好有巡展过类似的高颈冰心琉璃瓶。
琉璃瓶在男人的手掌里忽然泛起淡淡一圈蓝光,几秒钟后,瓶底冒出一颗晶莹透亮的泪珠,而那两张纸早已无影无踪。
男人凝视着那滴泪珠,眉宇间泛起一抹苦涩:“为何每世我们的初遇都这么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