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分钟后,两个附近巡逻的警察推开宴会厅的大门。
“警察先生,请问有何贵干?”门口值守的行政部副主管起身迎上去。
“刚才有位女士报警,我们工作人员回电得知她叫钟慈,麻烦你把她请出来。”
“钟慈?”这名行政部员工一边吃惊,一边飞快扫视着现场,两分钟后收回目光,笑着说,“抱歉,她没在这里。”
“那麻烦你给钟慈打个电话。”高个警察立刻提议,视线却望向正对面的舞台。
片刻后,他在心底悄悄评价:“这个女主持的台风似乎很稳,她明明最早看见警察到访却还能有说有笑地主持下去,真不简单。而……台下注意到我们的人,似乎脸上都只有好奇,并没有出现慌乱惊恐。看来,性/侵的事他们都不知道?”
在孟刚甩出狠话大摇大摆离开后,钟慈就独自一人顺着楼梯往下跑,最终停在30层的一处,坐下来静静思考。
思绪纷呈间,手机屏幕忽地骤亮,一个来自办公软件的语音通话的提示跳出来,来电显示【行政部汪雯雯】。
“喂钟慈,你在哪儿,有两位警察找你,在宴会厅外面,你赶紧过来一趟。”
这句话声音很响亮,等听到钟慈的回应后,对方立刻挂断电话,二十几秒钟后【行政部汪雯雯】的语音通话又蹦出屏幕。
这一次汪雯雯压低着声音,钟慈知道对方肯定此时是避开警察打的电话。
刚接通,她就劈头盖脸指责起来:“钟慈你犯什么事了把警察给招惹来。你还记不记得现在是公司年会时间,董事长及高管们全在这里。”
汪雯雯噼里啪啦说了好一通,钟慈听明白她那些或暗示或明示的话意。
——钟慈你不该给公司惹事,现在最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别给公司造成负面影响,事后你最好在公司内部做一次深刻的检讨,否则给公司造成名誉损坏的员工,公司一定给予严惩。
听见这颇带警示威胁的话后,钟慈顿觉心寒,看来这就是公司惯有的处理态度——无情、冷漠、凡事以公司利益为上。
方才这十几分钟内钟慈逼着自己快速冷静下来,认真地回想前后一些细节,然后很是懊恼当时自己太鲁莽太冲动,没有事先拍点照或者录点像留下证据。
其次她也多多少少品味出甘峻丽的反常表现,可转念一想,事到如今这个可怜的小姑娘也是时候勇敢站出来给自己讨回公道。
是的,钟慈坚信即便自己没主动留下孟刚侵/犯的证据,但甘峻丽就是一个活着的最有利的证据,同样她自己也是甘峻丽被孟刚侵/犯活着的最有利的证据。
“不知道现在这小姑娘怎么样了……她跑出去报警时是不是哭得话都说不完整……唉,希望正义虽迟但到。”
咝~
被扇肿的左脸颊不能做幅度大的动作,钟慈深呼吸努力减轻痛楚。
乘电梯回到45楼,见面前等待自己的除了两位警察,还有行政部和法务部的正副部长,咦……
甘峻丽人呢?
钟慈四下搜寻一圈,却怎么也没看见她的身影。
忽然,法务部王部长率先厉声询问:“究竟怎么回事?”
看来警察为了保护受害女性并没有主动向其他人透露案情,钟慈暗自在心里感激。
“王总,我方才在楼道间撞见孟刚在性/侵咱们公司女同事,所以我就报了警。”
“什么?!”
四位正副部长闻言,相互碰了碰目光,很快王总就做了表态:“孟总不是这种人,肯定是你误会或者看花眼了。”
“我没有误会。你们不信可以问甘峻丽。”
“甘峻丽?这名字有点耳熟,她哪个部门的。”王总没对上号上。
“她是宣发部的实习生。”汪雯雯立刻补充话,“哦对了,今天年会的主持人就是甘峻丽。”
王总轻轻颔首道:“钟慈你的意思是当时除了你,甘峻丽也看见那个‘误会’,是这个意思吗?”
老狐狸很巧妙地在警方面前“定义”了事件性质。
钟慈听到话心中咯噔一下,连忙摇头道:“我的意思是……甘峻丽就是那个……被孟刚性/侵的女员工。”
此话一出,四个正副部长彼此又飞速碰了碰眼神,随后行政部部长笑眯眯对面前的警察说道:
“对不起警官给你们添麻烦了。我想这件事是个‘不美丽的’误会,甘峻丽,呃……她其实是孟总的部下,应该是两人对接公事时发生意见分歧,产生肢体冲突,呃,其实这在职场中很常见,却又很容易被不知情的外人误解,所以这个报警诉求我们撤销,并且主动认罚。”
“不是的——!!!”
钟慈见他们如此扭曲是非、颠倒黑白,很着急很气愤地望向那个一杠三星的高个警察:
“当时我们两个人都有报警,应该是甘峻丽先报案,我隔了有两三分钟才报的。警官你们可以查去电记录。”
“小李你打电话回去问一下。”高个警察小幅度点了个头,很快就干脆利落就安排起来,“麻烦你们四位谁把那个……对,甘峻丽给叫出来,顺便也让孟刚来一趟。”
紧接着高个警察又转过头看着愤恨不已的钟慈,很冷静地问道:“小姐你有现场的一些证据吗?人证物证都可以。”
钟慈懊悔地摇着头,讷讷道:“我当时忙着救人,忘记留了。”
“没关系。那等当事人出来再说。”高个警官语气有些放柔,然后侧过身问身旁年轻的警察,“怎么说?”
“110指挥中心反馈,只接到一个报警电话,来电正是这位钟女士。”
“不可能!”
钟慈下意识就否认,她无法相信在那种受/辱情况下,作为真正受害者的甘峻丽好容易逃走后会不立刻报警。
除非她疯了,否则换作任何人都会很迫切地想将孟刚绳之以法。
高个警察这时表情很波澜不惊地道:“既然事实如此,现在只能看嫌疑受害者自己的说辞。”
这时孟刚先一步走出宴会厅,他先是阴鸷地睨了眼钟慈,随后伸出手去握高个警察的手。
“警官我要报警。”孟刚食指一指,转向钟慈,“我要告这个女人诽谤和袭击我。”
高个警察上下瞥了眼孟刚,严肃道:“这件事待会儿再说。”
“……是。”孟刚没料到会吃瘪。
正这时,盛装打扮的甘峻丽踩着细高跟姗姗来迟,她一双小鹿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两个警察:“请问……警官找我什么事?”
听见这句话,钟慈立刻头顶飘过一片乌云,暗叫一声“糟糕”,弹指间她就确认清楚——甘峻丽真的没有报警!
“我们接到这位钟小姐的报警电话,她说这位孟刚先生在楼道间性\\侵你,请你把当时发生的事情仔细讲出来。”
话音一落,甘峻丽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钟慈,又恨又委屈地说道:
“看来我是真的把你得罪不轻,才让你如此当众污蔑我的清白。”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劈在钟慈脑门上,她错愕地踉跄退了半步,不可思议道:“你在说什么?”
甘峻丽此时已经低着头,小声啜泣起来:“不过是一件小事,就让你如此记恨上我……可是你制作的动画画面真的很不适合剪辑出来做宣传片。”
“甘峻丽你究竟在胡说八道什么!”
“警官先生我没有胡说八道。”甘峻丽梨花带雨地先看了看两位警察,然后又咬着唇看向孟刚和那位法务部王总,似很懂事又很为难的请示道:
“两位领导,钟慈污蔑我,我想在警官面前自证清白,可这会涉及到一些即将上映那部动画电影的事情,我……可以讲吗?”
孟刚微微点头,法务部王总见状立刻表态道:“没问题。你大胆说吧。”
甘峻丽便绞着手指,连着做了好几次深呼吸,终于调节好情绪,带着一丝哭腔说出了“故事”:
“……钟慈私下找我商量,最先是利诱请我吃饭,我不答应,她就立刻翻脸来威胁我,说要是推广的宣传片里没有她的画作剪辑,她就会想方设法让公司开掉我。即使这样我还是没答应,本以为这件事算翻页了,没想到今日她竟然想出这招来报复我……呜呜呜。”
孟刚配合着打开手机邮箱,找出宣发部的沟通往来邮件,以此证明甘峻丽所言非假:“我们当时是经过深思熟虑后否决采用钟慈的画作剪辑。”
高个警察若有所思地从手机上收回视线:“小李你亲自进去把设计部负责人请出来。噢,你们四位谁帮忙给小李带下路,谢谢。”
看的出高个警察如此安排是以防万一余香公司里的人在过来问话的途中彼此串供。谁让事情竟然变得如此复杂。
没一会儿钟慈的直线领导,场景设计组组长杨颂,以及设计部总经理黄应涛前后脚推门而出。
高个警察开始面向他们二人问话:“推广宣传用哪些动画片段,这个决策是谁做的?”
杨颂推了推眼镜框,道:
“片花最早由各设计组成员自荐或推荐收集起来,然后由组长们初步评定选出一部分合适的片花,再统一邮件抄送给黄总、孟总及其他几个高管审查选出。”
“也就是说钟慈和甘峻丽其实都没有这样的权限做出使用决定?”高个警察很快抓住重点。
杨颂点头,旋即又补充道:“不过,这只是针对战略级别的重要媒体宣发渠道。除此以为的一些渠道发布的内容就没这么严苛,很多时候靠宣发部因地制宜。”
“因地制宜?”高个警官咀嚼着这个词。
杨颂听出他的疑惑,主动向他解释:
“通常小众平台的粉丝具备极强的特性化标签,如专爱某类的音乐或者漫画,这时的宣传推广片相应就会刻意做出调整,好去‘取悦’这类粉丝。”
高个警察小幅度点点头,他这次已经彻底听明白,转过身又严肃地看向甘峻丽,石破天惊问出一句:
“除了上下级关系,你和孟刚还有别的其他关系么?”
甘峻丽表情一僵,旋即慌忙摇着头,楚楚可怜道:“没……没有。警官你这么问我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别误会。”随后高个警察就很直截了当指出自己的观察,“你右边脖子那里有一个很新鲜的咬痕,两颗门牙留下的印记不是很整齐,我刚好看见孟刚先生错落的门牙长向与它有些吻合。”
一直抱臂阴恻恻冷笑的孟刚闻言眼眸难以察觉地动了一下,很快就被他掩饰住。
“蠢货。”
他暗骂一句,这个蠢女人也不知何时把脖子上的遮瑕给蹭掉了。好在,这件事只要他们俩谁都不承认就能糊弄过去,看来以后得注意点儿。
思绪电转间,孟刚轻咳一声,上唇紧紧裹着牙齿,不然它们轻易露出来,声音变得瓮声瓮气的,道:
“警官我现在要报警,告这个贱/人诽谤和袭击我。”
“请注意你的用词。”高个警察皱眉提醒孟刚,“你说她袭击你,伤到你哪了?有外伤吗?”
“全是内伤。我手臂,我腹部……”孟刚恨不得此时面前出现一张解剖图,好让他照着把这些身体部位像报菜名般流利地报出来。
“力是相互的。”高个警察莫名其妙说了这么一句,旋即转看向钟慈,“除了扇你耳光,他还打了你哪儿?”
钟慈抬手扒拉开自己齐耳短发的一处,咧嘴“咝”了一声,道:“他推我撞墙,这里有撞出一个包。”
高个警察眼色一沉,道:“你的脸,以及头上这个包都很明显,看来孟刚当时甩出来至少七成的力。钟小姐我建议你去医院做个伤情鉴定,通常这种医疗费事后可以让施害方全额补偿……”
“噢对了,孟刚你也去医院做个全面的CT检查,这样才能准确鉴定出你有哪些内伤。今天的事我会上报,事后你们直接带着各自的伤情鉴定报告去书院街派出所,我会亲自负责。”
一眨眼的工夫高个警察滴水不漏安排完毕,但很明显他在暗暗偏袒钟慈,帮她尽量不吃亏。
之后他又转身问钟慈:“对于案件你还有其他补充的吗?”
众目睽睽下,甘峻丽如此颠倒是非,无中生有,其余人则串通、抱团、扭曲事态,钟慈早已百口莫辩,彻底石化。
“……没有。”她木讷地摇着头。
缺了女主持人的年会临时做了休场,宴会厅里的普通员工陆续走出来,或如厕或抽烟或打电话,但都只敢偷偷打量小声议论。
两位警察也完成收尾工作,进了电梯。
小李这才开始发表自己的意见:“师傅,我觉得钟慈没撒谎,而是甘峻丽颠倒黑白。”
“为何?”高个警官没立刻表态而是反问小李的推测理由。
小李抠着头发道:“去年海圳大学计算机学院有学生报案说电脑被偷,我在优秀毕业生公告栏看见钟慈的照片。她很厉害,拿过两次国际比赛的金奖。”
“嗯。”高个警官终于点头认可他的看法,却长长叹了一口气,“可惜,农夫与蛇的遭遇。小姑娘这次吃亏在没有防人之心。”
另一边,甘峻丽无事人般踩着高跟鞋噙着自信的微笑重新走回舞台,继续主持“被暂停”的年会节目。
钟慈站在宴会厅门外,五分钟不到人力资源部的秦总走了出来,她的身后还跟着那个法务部的王总。
秦莲玲挑着高眉,居高临下地道:“经董事长意见,钟慈从现在起——你正式被公司解雇。”
紧接着她翻个白眼,冷哼一声道:
“鉴于你今天的恶劣行为,待会儿回公司办离职手续时,你还需要额外签订一份‘承诺书’,这将由王总亲自拟定条款。”
“恶劣行为?”钟慈听见这个恶毒的词没感到意外,却还是冷冷逼问,“我做了什么吗?”
“明知故问!不知廉耻!恶劣至极!”
法务部王总跳出来接过话,眼神像一把剔骨刀:“钟慈今日你不仅做出有损高管名誉的事,更是对内对外严重损害了公司形象。作为曾经的领导,我劝你好自为之。”
冷嘲热讽,钟慈受得了,可栽赃污蔑诋毁,钟慈一万个无法接受,立刻她就义正严明地回击道:
“我问心无愧,我没做错事。你们听好了,老娘我不会签什么狗屁承诺书,还有——是我特么的把余香炒了,什么狗屁败类破公司!”
一把扯掉脖子上挂的工牌嫌恶地丢到地上,钟慈回了这两位一个大白眼,气咻咻转身去按电梯,然后猛地转过身,补了一句:
“那张狗屁承诺书王山兵你还是带回家揩屁股用吧。要是舍不得,余香第一舔/狗秦莲玲想必可以为你效劳。呵呵,你们这两只媚上欺下的畜生——”
靠巴结讨好高层两年就上位成功,处处狗仗人势欺压普通员工的秦莲玲顿时被踩中软脚,气得七窍生烟,恶毒地威胁道:
“钟慈我要你不得好死。”
“狗也配吗?”
钟慈冷冷甩下这句嘲讽拉满的话,头也不回地踏入电梯。
Morest’Hotle这片区域,寸土寸金,可政府为了打造格调,硬是划了一块地造了个市政公园。
遭此横祸,钟慈出了Morest’Hotle径直就往公园去,然后躲在一个角落里埋头啜泣。
忽然,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小姐,我有纸巾,借你擦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