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会, 裴老才问道:“……你喜欢男的?”
原拓说:“别人不知道,反正就是喜欢他。希望爷爷可以同意,但您要是实在不能接受就算了, 我可以离开裴家。”
如果坐在裴老面前说这番话的人是裴洋,裴老能抄起拐棍来抽他——当时裴洋要跟李欣丽结婚的时候, 他就是这么干的。
但面对一派坦然的原拓, 他忽然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因为完全没有可以威胁得了原拓的东西。
他们从小没管过这个孩子,现在也别想管。
裴老盯着他看了一会,脸上的怒气渐渐消去, 问道:“童家的人知道不知道?”
原拓道:“还没有征得他们的同意, 我先来跟您说。”
这事简直都离谱,裴老本来想说点什么,但要开口时,他发现自己也无话可说。
他向来是个明智的人,从来不会做无用功,原拓现在的表现显然是已经铁了心, 那么你说他什么他也不会听的。
就算要后悔,那也是他们经过一段相处之后可能发生的事情了,要是真的分不开, 自己也没必要枉做小人,毕竟原拓对裴家原本也没什么感情。
他的神色变幻, 片刻之后,终于把拐杖在地上一顿,说道:“你自己拿主意吧。”
原拓诚心实意地说:“谢谢爷爷。”
虽然他不怕裴老反对,但如果因为这件事真的跟家里闹翻,童隽心里一定会不舒服的, 裴老的态度让原拓省了不少事。
裴老还是有点闹心,赶客道:“今天你该说的都说完了吧?说完了就回去吧。”
原拓道:“您要是不反对的,传家宝……”
裴老:“……”
他真的很想打人,头一次见到比老头子还要无耻的年轻人!
原拓倒是很坦然,他觉得他就是给裴家打工的,这么辛苦的经营公司,给男朋友要点好东西撑场子怎么了?很合理嘛。
裴老冷声道:“你相中什么了?”
原拓想了想:“有什么?我挑挑。”
“……”
最后他成功地把自己的祖父搜刮了一通,带着从裴洋房间里收拾出来的几个纸箱子和一个精致的小玉盒离开了家。
等下午回去,童隽看见原拓的后备箱和车后座时都吓了一跳,问道:“你去你爷爷那里偷家了?”
原拓道:“我光明正大拿出来的。”
童隽表示了解:“那就是抢。”
原拓心情不错,笑着说:“抢就抢吧,去我家分赃不?”
那当然不要白不要,童隽就跟这些“赃物”一起被原拓带回了家。
时间过得快,他们刚刚开学的时候还是暑热未退,这个时候已经很有秋天的凉意了。
原拓家里是木地板,现在又在大厅和卧室都铺了层地毯,进去也不用穿鞋,走在上面非常暖和。
两人把箱子都抬了进去,放在地上,原拓洗了洗手进厨房做饭,童隽干脆席地而坐,扒拉里面的东西。
箱子显然装的不是很精细,打开之后里面乱七八糟的,就像是把一堆杂物随随便便地扔了进去,不太像原拓平时利索整洁的作风,显然这些东西他都没打算最后留着。
童隽伸手从里面随便一掏,拿出来的就是本相册,红色烫金的外观有点土,但放在二十年前,应该也算流行。
他翻开看看,里面的第一张照片就是个躺在床上的小婴儿,穿着一身白底带蓝色小蘑菇的衣服,白白胖胖的,特别可爱。
童隽原本对小孩子不怎么感兴趣,倒把这张照片反复看了几遍,翻过来一看,背面写着出生日期:
三月二十六日,十二点二十八分。
果然是原拓,两人的生日日期比较相近,都是春天,原拓要比童隽打上将近一岁。
童隽在小婴儿的脸上弹了一下,捏着那张照片往后看,只见后面有裴洋,还有原拓的母亲原笑娟,他们各自都抱着原拓照过好几张照片,只是没有夫妻两个单独的合影。
显然这应该是一本准备记录他们一家三口的生活相册,但只有两三页,后面就都是空白了。
童隽拿着原拓那张照片,在锅碗瓢盆的声音中冲着厨房里面大喊:“原拓,你小时候真可爱!”
原拓出来道:“你说什么?”
童隽举着照片给他看:“我说你小时候,可爱!”
原拓装东西的时候都不知道什么玩意,反正就一股脑地倒进来了,没想到还有这么古早的东西。
他低头就着童隽的手看一眼照片,然后目光又重新转回到童隽脸上,见他半仰着头盘膝坐在地板上看自己,眼中的笑意被灯光映的亮闪闪的。
原拓道:“嗯,可爱。”
然后原拓就着这个弯腰低头的姿势凑上前去,和童隽交换了一个深深的亲吻。
亲完了,原拓直起身来拍拍他脑袋:“晚上做里脊,你吃什么?干炸还是糖醋?”
童隽缓了下气,看看手里的照片,又看看站在面前一米八几的挺拔少年,耸了耸肩道:“干炸的吧。”
原拓扫荡如同蝗虫过境,那个大箱子里面什么都有,等两人吃过饭又整理了两个多小时,才算都差不多清干净了。
费了半天劲,纪念物倒是弄出来一堆,有用的东西没两样,只有原拓从一本旧诗集里面翻出了一个折叠起来的大信封。
纸面泛黄,显然已经很老旧了。
原拓将信封打开,稍微一用力,信封就顺着折痕撕出来一道大口子,里面装着的碎纸片掉了出来,除此之外,还有一份亲子鉴定报告。
原拓毫不意外地看见,上面的内容是他和裴洋之间血缘关系的检测,证明了他确实是裴洋的亲生儿子。
童隽将落在地上的碎片捡起来,拼了两张之后发现是撕碎的信纸,上面有着已经很模糊的字迹。
信纸碎成这样,显然不是被原拓刚才不小心撕的,而是从一开始就被人扯碎了,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没有扔,又扔进了这份装着鉴定报告的信封里。
上面的内容已经残缺不好辨识,两个人拼了一会,勉强辨认出其中的一段文字:
“……你与她在一起,是被算计还是有意,我都不在乎,随你们去吧……就像你也没资格来质问我信里那些事情是否真实存在,我不信你了。”
这两行字被念出来,原拓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杵了一下,他蓦地伸手,想要从地上将信纸拿起来看个真切,指尖却在即将接触到那些碎片的时候,绷紧按在了地毯上。
我不信你了……是否真实存在……被算计,还是有意……
这些散乱的声音在脑海中盘旋,又以母亲的口吻说出来,原拓总觉得应该已经窥得了某些真相,但思绪乱糟糟的,脑子一时不大会转了。
童隽在旁边抓住了他的手臂,温柔地拍了两下,然后将一杯水递到原拓唇边。
原拓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水,还是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混乱地道:“这是我妈写给我爸的。”
童隽道:“能看出来。”
原拓道:“你说她这是什么意思?因为得知了裴洋和李欣丽在一起的事,她不信任裴洋了,那么接下来她做了什么?是也为了报复对方,真的发展了一段婚外情,还是被人诬陷,不屑解释?”
与其说他在问童隽,其实原拓更多的是在自言自语,童隽将那个旧信封拿起来,说道:
“这上面有邮戳,是有人给你爸爸寄了一封信。但既然亲子鉴定上写明了你是他的亲生儿子,那信封里面装的肯定不是这张鉴定书,估计是伯母跟其他人来往的某些证据,当然有可能是假的。”
以裴洋的性格,收到别人的来信说老婆出轨,对于他来说肯定是奇耻大辱,不会留下这些东西,亲子鉴定说不定就是在收到信之后做的。
做完了之后,他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态,把亲子鉴定连同原笑娟那些撕碎的信纸都给放到了信封里面,夹在一本闲置的书中深藏至今。
童隽想象中,裴洋对待任何一个女人都是一时兴起,玩玩而已,但如今看他跟李欣丽的相处方式,再看他某些细节处的言行,他能感觉到,裴洋对原笑娟其实并非没有感情。
只不过他的感情,太浅了。
原拓也有这种感觉,他以前不懂感情,可能不会想那么多,现在跟童隽在一起了,懂得爱上一个人的滋味,才更觉得裴洋讽刺。
他忽然觉得兴味索然,将那些东西重新塞回破烂的信封里,往旁边一丢,说道:“算了,反正证明是他先出轨的,不管我妈在之后做了什么,裴洋也没有立场指责。”
童隽道:“这些东西……?”
原拓道:“没什么用的都扔了吧。”
跟裴洋有关的他一样都不想留,干脆就都装回到箱子里,准备明早放到小区外面的垃圾桶旁边去——里面有不少还能用的好东西,拾荒的老人看见了,一定会很高兴。
童隽将那本相册打开,把里面的照片都一张张抽出来,有裴洋的撕碎,原笑娟和原拓的留下来。
在他将一张照片抽出来的时候,忽然从相片后面掉出来了一张叠好的纸。
童隽“咦”了一声,将纸展开,惊诧地发现,又是一幅原笑娟的画像。
原拓凑过来看见,也吃了一惊。
这幅画和之前童隽在李瑜航手机里看见的那幅不一样,那上面原笑娟是短发,这张则是长发,人也稍微胖了一些。
原拓拿着这张画端详半天,当真相一层层抽丝剥茧出来之后,他已经由之前的激动、愤怒、疑惑变成了可以平静接受任何事。
“这张应该是我出生之后不久画的。”
童隽道:“明天找人去做个笔迹鉴定吧,看看是不是两幅画都出自郑安秋之手。”
他也有点凌乱了,如果这两幅画都是郑安秋画的,那就说明他跟原笑娟的交情应该匪浅,尤其是又在他们调查原笑娟有没有出轨的时候出现了这些画像,实在让人想多心都不行。
不管是他为了污蔑原笑娟故意画了画像,还是郑安秋跟原笑娟之间真的有过密切的来往,童隽都觉得很匪夷所思——再怎么说,这也是他的继父啊。
他的继父跟原拓的亲妈?
而且原笑娟离婚的时候,郑安秋跟他前妻的婚姻应该已经结束,但还要在好几年之后才认识邵玉琳,正好是空档期。
但后来原笑娟那么落魄,这个人可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生活中过,原拓甚至根本就没见过他。
童隽能从原主的记忆中感到郑安秋一直对他和邵玉琳都很好,但他……是真心的吗?
原拓也是同等一言难尽的心情,他在噩梦中看见自己的未来,本以为只要努力就能躲避开那些阴谋算计,但他现在逐渐发现,原来所有的一切,在他出生之前就开始了。
其实原拓很想让童隽看到一个最好的自己,他喜欢上童隽之后,也一直为了变得开朗和光明而努力着。
但无论怎么回避,所有这些肮脏的、阴暗的东西,还是毫无保留地呈现到了他的心上人面前。
他把画收起来,抬头看见童隽也在蹙眉沉思,便对着他展开手臂:“抱一下。”
童隽凑过去,然后被原拓一把揽进怀里,紧紧抱住。
原拓将下巴抵在童隽的肩上,慢慢地说:“你看看,我们家这么多麻烦和阴谋,总让你跟着我烦心。”
“不烦心。”童隽拍了拍他的背,“我就是因为这个认识你的呀,而且因为认识了你,我才是现在的我。”
初见时温热的奶茶、一页页粘贴整齐的课本、星光下燃着电子蜡烛的生日蛋糕、在他失控时那个不顾一切的拥抱、无法自制的被吸引和想要靠近、黑暗中偷来的亲吻……
两个怀抱着遗憾的人,竟然不知不觉,沿着那个机缘巧合的开端,走了这么远。
原拓喃喃地说:“我爱你。”
他沉默了会,又重复了一遍:“很爱你。”
童隽微微笑着:“我也爱你。”
原拓松开他,从衣兜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之后,里面装着一枚玉质极佳的观音像,莹润剔透,触手生温,一看就价值不菲。
原拓道:“我把咱们的事跟我爷爷说了,这是他给的,听说已经传了五代以上了。虽然裴家的传家宝没什么可稀罕的,不过男戴观音女戴佛,你以后挂着点,保平安。”
直到原拓把观音挂到了他的脖子上,童隽才反应过来,惊讶地道:“你都跟家里说了,你爷爷没生气?”
原拓微笑着说:“当然没有了,你有什么可让他挑剔不满的地方?这不是一听我说了这件事,连礼物都送了吗。他觉得我找你,很有眼光和本事。”
童隽道:“性别都不在意?以后没孩子也无所谓?”
原拓道:“孩子对他来说能算什么,当初我还是他头一个孙子呢,他不是也没管吗?”
童隽想想,好像是这么回事,不过他还是对于裴老的开明挺意外的,要不是原拓拿出来的玉器没点底蕴的人家真给不起,他都以为对方随便买了个观音在哄自己了。
童隽道:“那我也得去看看你爷爷吧,要不然是不是不合适?”
原拓可不愿意让童隽去,最起码不是这一阵。
他索要传家宝成功之后,在一堆东西中挑剔了半天,才挑了这么一件最好的,裴老大概是没见过有人这么出柜,气的不行,根本就不想搭理他。
原拓道:“先不用,快期末了,考完试再说吧。他喜欢学习用功的人,这时候去会怀疑你不把心思用在学习上。”
童隽:“……”
你爷爷不会是年轻的时候当过系统吧,这么励志。
不管怎么说,目前原笑娟的事情也就只能知道这么多了。
虽然没想到当初以为是单纯夫妻感情破裂的一桩婚姻,会越调查越是复杂,但到底时间久远,很多事情急不得,现在的日子该过还得过。
快到学期末的时候,只有十二集的民国谍战剧《甲午》也已经定档,即将开播,童隽在里面客串了那位戏份不多的病娇反派角色。
而另一部大女主都市剧《不遇见》刚刚演了个开头,正好跟《甲午》撞了同时段和同档期。
虽然这两部电视剧是不同题材,但播出的时间相近,而且母子两人分别出演前一部的一番女主和后一部的配角,因而话题度很高,让不少人都热衷于放在一起讨论。
相比《甲午》这种比较严肃的题材,《不遇见》作为较为轻松的都市剧,显然要更加受到观众们的欢迎。
更何况这部电视剧制作精良,前期的营销也非常到位,又由最近的话题人物邵玉琳主演,刚刚开播,收视率便创了新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