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下雨了。

毛毛细雨,滋润不了土地,提高不了河床,但是却能抚慰人心。

池晏站在窗台前,伸手去接落下的雨,雨水落在他的手上,轻柔的像是不存在。

直到下雨的这一刻,池晏才发现,他盼这场雨已经盼了很久。

白天总是待在室内的人们也在此时走了出来,难得的阴天,难得落雨的日子,池晏听到了人们的欢呼声。

“总算下雨了。”池晏松了口气,“希望这雨能下的久一点,大一点。”

真等雨势变大,池晏又后悔起了自己的乌鸦嘴。

老天爷似乎要把之前没下的雨一次性下个干净,连续八天都是雨天,白天小雨,晚上暴雨。

他们在第一个暴雨天抢收了所有的卡坨。

好在卡坨不熟的时候十分坚硬,风雨不摧,抢收的又十分及时,没有损失。

至于小麦——已经死干净了,连麦秆都被收了,地里什么都没有。

今年冬天和明年,都要靠卡坨填饱肚子了。

只希望雨季过后,树林深处的动物会出来,能给他们的餐桌上一份肉菜。

他们这里倒是年年秋天都是雨季,其他地方池晏不清楚,但如果没有雨季地方也这样下雨,估计对他们来说,跟之前的干旱没有什么区别。

干旱的时候外面太热,不能出门。

雨季的时候外面又下雨,也不能出门。

今年大半时间都是在室内度过的,池晏无所事事,就让地精们试试锻造铜管,虽然现在铜管弄出来也没什么用,池晏也没那个本事搞出自来水,但总比闲着好。

不缺食物,闲着闲着人就废了。

至于外面的瘟疫现在怎么样了,池晏也不清楚,随着雨季的到来,再也没有流浪汉出现在领地周围,山路变得越发难走,估计通向领地的路可能会发生泥石流。

虽然这也算天然的屏障,但也隔绝了得到外面消息的通道。

“不知道蕾妮他们要怎么回来。”池晏去关掉窗户,觉得有些冷,又再披上了一件袍子,这袍子刚从箱子里拿出来,还带着一股味道,说不出是什么味,但不脏,池晏也没有嫌弃。

克莱斯特看着池晏:“冷?”

池晏打了个喷嚏,搓搓了的胳膊:“有点,感觉今年没秋天,直接入冬了。”

这是句实话,下雨之前,气温至少也在三十度以上,三十五度到四十度区间,一场雨过后,气温降到了十五度以下。

温差大得让池晏有些紧张。

但好在今年的棉被是够的,虽然比较薄,虽然一家只能分到一条,但一家人挤在一起,盖着棉被,还是很暖和的。

只是那三个祷师没有分到,他们被关在独栋的房子里,每天都会有人给他们送来麻布和裁衣板,让他们裁好了衣服以后,就能得到食物和必需品。

在被魔族吓过之后,他们的胆子也变小了,每天除了祷告就是裁衣服,拒绝和任何人交流。

就连安德鲁和另一位祷师去看他们,他们也不愿意开口说话。

安德鲁现在在编写教科书——其实就是字母和一些简易的单词,原本是由管家在编写,安德鲁来了以后,这就成了他的任务,另一位愿意不提起圣灵圣院的祷师给他打下手。

“整理这些干什么?”祷师一边整理着纸张,一边问。

他倒是适应的很好,原本他进入圣院就是图一口饭吃,他们父母饿死的时候,圣灵也没有管他们,因此他没什么虔诚之心。

安德鲁用羽毛笔在纸上书写:“你说,这些纸是什么做的?”

跟羊皮纸不同,这些纸显然不是动物的皮做的,比羊皮纸粗糙,但是更薄,更轻,更容易收纳,而且池晏能拿出这么多纸,证明他有制造这些纸的技术。

祷师笑着说:“我怎么知道?这里有再多我没见过的东西我都不觉得奇怪。”

他们虽然不能离开这里,但可以在限定的范围内自由活动。

每天,他们都会看到人们冒着雨去做工的屋子,在里面纺线,织布,这里的每个人都能都有事可干,没一个闲着,祷师忽然说:“我觉得这里比圣院好。”

祷师说:“我也喜欢我现在做的事,跟纸笔待在一起,而不是带着人一起做祷告。”

安德鲁站起来,走到窗前,他和祷师都待在城堡里,晚上也睡在城堡的小房间里面。

“你觉得伯尼他们会怎么样?”安德鲁摸摸鼻子,“他们是不会被放走的。”

祷师也不太在意:“他们如果接受现状,就会好过一些。”

祷师哼着家乡的小调,把整理好的纸张放到柜子里去,天气这么潮湿,放在外面的时间长了,这些纸就不能用了。

安德鲁不明所以:“你心情怎么这么好?”

难道就不应该纠结难过吗?

祷师:“我本来就不信圣灵,只是为了有口饭吃,如果没有瘟疫,说不定我会在圣院待一辈子,他们如果真像他们自己说的那么虔诚,当时就不会跟着你一起离开圣院了。”

祷师说到这个时候还撇了撇嘴。

安德鲁:“……”

祷师:“我从不相信人什么都不做,就能过上圣典里说的衣食无忧的日子,也不相信不信仰圣灵就会遭到灾厄,我唯一感激圣院的地方是,他让我认识了院长和你们,让我成功活到了现在。”

安德鲁双手撑在窗台上:“你说,院长会不会还活着。”

祷师这下脸上的表情消失了。

院长是个好人,虔诚又慈悲,任何人向他求助,他都会帮忙,有时候甚至会为了帮人而违背教义,院长的身体并不好,他每天早晨起床都要赤着身体被泼粪,用冷水清洗干净,壮年时期还好,年纪变大以后就日渐虚弱,经常生病。

祷师无声的叹了口气。

安德鲁能有今天,也多亏了院长的仁慈,不然他根本长不到这么大,更别说读书认字,成为圣院的一份子了。

他提议离开圣院的时候,院长也没有让他留下,甚至鼓励年轻人跟他一起离开。

“等领主大人愿意让我们出去走走以后,我们再回圣院看看吧。”祷师轻声说。

这也是现在他们唯一能安慰自己的说法了。

与此同时,蕾妮刚从一位圣院院长的房间里溜出来,她的手脚轻极了,翻窗户跳下去的时候连屋檐下躲雨的鸟都没有惊动,蕾妮跳下去以后,被随行的巴德接在怀里。

蕾妮的双脚碰到地面以后说:“谢了。”

巴德没说话,蕾妮也不说话。

两个闷葫芦去临时落脚点休息,他们住在旅馆的一个房间里,蕾妮戴着面纱,假装他们是过来投奔亲戚的小夫妻,旅馆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生意了,他们用来付房费的又是小麦,所以旅馆的老板并没有对他们进行细致的查问。

有粮食拿就不错了,问东问西,要是客人烦了怎么办?城里也不止他们一家旅馆。

旅馆也有食物,蕾妮会用小麦换黑面包,跟巴德一起在房间里随便吃两口,填饱肚子。

“这座圣院的院长不是什么好东西。”蕾妮一边啃着黑面包一边说,“他房间里有很多东西,羊肠和鱼泡。”

巴德没明白:“他喜欢吃羊场和鱼泡?”

蕾妮嚼着面包:“傻子,这样就不会怀孕了。”

蕾妮虽然没用过,但她见过,也听说过,比起领地里的大多数人,蕾妮已经算得上很有见识了,如果不是有她,巴德可能早就被那些满口甜言蜜语的商人骗得骨头都不剩了。

“真不知道大人为什么让你跟着我出来。”蕾妮挑剔的看着巴顿。

巴德长得不好看,所以蕾妮在他面前很自在,虽然蕾妮总是表现的对自己的外貌没有任何感觉,但其实被人恐惧厌恶的感觉并不好受。

巴德不太懂怎么跟人交际,既然眼前这个聒噪的女人不能杀,他就只能沉默着忍耐。

蕾妮:“我出来的时候,听见外面有那个院长和一个小孩的声音。”

蕾妮翻了个白眼:“这些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恶心。”

她在街头的时候什么样的事都听到过,这还不是最恶心的。

“圣院真是个神奇的地方。”蕾妮坐在床边,靠在床头,闭着眼睛说:“圣灵那么厉害,怎么不惩罚这些人呢?那种人都能当院长。”

圣院的数量不少,一个镇子就能有一个圣院,不过这种镇上的圣院比较小,而且也没什么人会对他们进行监管,大城里的圣院会管得严格些,毕竟每年首都圣院都会派人到各地圣院监督,考察,提拔有资格去首都的圣院工作者。

像蕾妮他们所在的这个镇子,已经有十多年没有来过监督者了。

圣院在这个镇子里才是真正的掌权者,当地的领主是个甩手掌柜,什么也不管。

而且这个圣院是不搭理得了瘟疫的平民的,无论平民们如何求救,他们也只是大门紧闭,然后驱赶平民离开,如果圣院里有人染上瘟疫,他们就会让在那人还能走的时候叫他自己离开圣院。

蕾妮他们在这个镇上住了五天,街头上游荡的感染了瘟疫的人逐渐变少。

要么是因为病入膏肓,死在哪条街巷里了,或者是不愿意出门,回家之后再也不出来。

第六天他们就离开了这个镇子。

他们已经向八个圣院送了信和药丸,但是直到现在,都没有传来任何关于瘟疫被治愈的消息。

蕾妮一边走,一边在雨声的掩护下问:“他们是不是没看到?不可能,我就放在他们的桌子上的,一进门就能看到。”

巴德还是不说话。

气温越来越低,快要入冬的时候,蕾妮和巴顿送完了最后一封信,然后走上回领地的路。

瘟疫最后没有被药物治愈。

而是在入冬后,患有瘟疫的人全部死光,寒冷杀死了大部分病毒后才被抑制住。

有了棉被,人们多数都是用麻布套子把棉被套起来,虽然这样盖着不太舒服,但是也好过什么都不套,整个领地只有池晏和管家盖的是纯棉制的被套。

趁着还没下雪,人们每天都要去砍柴,牛头人们像往年以后烧木炭。

干旱的时候死了不少小树,这些小树用力一掰就会断,倒是省去了很多砍柴的时间。

巴顿今年砍了不少柴,他们这些奴隶只需要把规定的分量交上去,剩下的就都是他们自己的,而且他们也搬进了新房子里,虽然每个人只能分到一个房间,但比之前一群人挤在一起来得好。

他们第一次拥有了自己的“私人空间”。

巴顿也不用闻着同伴的脚臭味和各种臭味入睡了,半夜也不会听见奇奇怪怪的声音。

格纳也有自己的房间,虽然格纳手笨,但总是会送他一些自己做的礼物。

比如藤筐,或者是草鞋。

连绵了很长时间的雨停了以后,巴顿每天干完自己手上的活,就会去看格纳烧炭。

格纳总是牛头人里最聪明的那个,他知道什么时候该闭窑,什么时候该开窑。

每到这个时候巴顿就回很骄傲。

这个聪明能干的牛头人,是他最好的朋友。

格纳看见巴顿以后对身边的牛头人说了句什么,然后就朝巴顿走去。

“你不用管我,我知道你很忙。”巴顿对格纳喊道。

格纳走到他面前以后才说:“闭窑后就只需要等。”

所以这个时间段他和其他牛头人都能休息。

他们的工作量很庞大,因为搭建的土窑只有这么多,所以牛头人们白天晚上都在工作,半夜点着火把工作,效率不及白天,但聊胜于无。

一半牛头人晚上睡觉,一半白天睡觉。

格纳和巴顿坐在田坎上,卡坨的嫩芽又从地里冒了出来,巴顿感叹道:“卡坨真好。”

卡坨填饱了他们的肚子,让他们免于饥荒。

“大人来了以后,卡坨才出现。”巴顿不知道卡坨具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也不知道卡坨是怎么出现的。

所以他认为,卡坨是因为池晏来到这里之后,天母给池晏的礼物。

是的……自从祭祀过后,大多数奴隶都开始信仰天母了,他们多数都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所以对天母的信仰还参杂着对母亲的向往和依恋。

巴顿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但他不知道该爱她还是恨她,所以宁愿给自己找另一个母亲。

“大人一定是天母最喜欢的孩子。”巴顿真心实意的这么想。

格纳点点头:“大人也是个像天母一样仁慈的人。”

巴顿低着头,看着格纳放在一边的手,他想把自己的手放上去,但是不敢,眼神飘忽不定,过了好一会儿才把自己的手握成拳头。

“被子很暖和。”巴顿忽然说,“不过要三个人一起盖。”

棉花不多,棉被数量不够,三个人盖已经很不错了,只是中间那个人会觉得很热。

巴顿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我想着特丽丝换一条被子。”

特丽丝得到了很多奖励,她有三条被子。

不过没人找她换,因为除开奴隶,平民都是一家人盖一床被子,并不会觉得不舒服。

而奴隶们有点东西就会像仓鼠一样把东西囤积起来,三个人盖一床被子在他们看来没什么不好,绝不会把自己好不容易囤积的东西拿出来换一床单独的棉被。

巴顿:“我有一些卡坨和黑面包,还有两罐糖。”

他存的糖最多,其他奴隶都忍不住。

格纳这时候说:“我也有两罐糖,但是我没有卡坨和黑面包。”

牛头人干得都是体力活,吃的也比别人多。

“都给你,你拿去换棉被吧。”格纳的表情很自然,好像他说的不是两罐糖,而是两片树叶。

巴顿没有拒绝,他只是在踌躇了很久之后才小声问:“那、你愿不愿意跟我盖一床被子?我的房间很大,还有窗户,我还可以去找矮人换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

“如果可以的话,我还能继续存糖和面包,去找商人换毯子,找矮人换衣柜。”

奴隶们没有几件衣服,不需要衣柜,但是两个人住的话,有衣柜更方便。

而且麻布还在继续产出,他们只要干活麻利,勤快,总能得到新衣服当奖励。

格纳没有回话。

巴顿有些慌了:“你不来也没关系……”

格纳转头朝巴顿笑了笑,在别人看来,格纳的笑容很憨厚老实,但在巴顿看来,格纳的笑容还带着那么点诱人的意思。

格纳握住了巴顿的手:“好,我们一起住,盖一条被子。”

巴顿有些不敢相信,他盯着格纳看了很久,确定格纳刚刚说了这句话,并且不是开玩笑,也没有耍他之后,他立马激动地站起来:“我、我现在就去找特丽丝!”

特丽丝正在家泡“茶”,其实就是一种植物的根茎,晒干之后用热水冲泡,喝起来就会有一股香味,矮人们很喜欢这种饮料,没事的时候就往树林里钻,采集这种根茎。

她现在过得很舒适,她的房间也称得上豪华了——有毯子,有棉被,还有桌椅,甚至有完整的餐具和柜子,柜子上还摆放着各种小装饰品,追求她的男矮人很多。

男矮人追求人的办法很简单,就是送礼物,并且都是自己亲手做的。

而女矮人会收下所有的礼物,并从中挑选她们觉得最好看,最精细的作品。

如果一个人族女性同时收下很多异性的礼物,那她的风评就不会太好。

但矮人女性不同,这是他们的习俗。

如果不收,不仅仅是拒绝,还是对男矮人极大的侮辱。

所以哪怕决定了对象,以前追求者们做的东西还是会摆在她们的房间里。

“特丽丝!有人找你!”她的同族在外面喊。

特丽丝放下木质的茶杯:“让他们进来吧。”

经常有人会找她换东西,不过换的最多的是糖,她收到的奖励里麻布和糖居多,麻布耐磨耐用,没几个人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衣服穿坏,而且没人都有两套。

在听清楚巴顿的来意后,特丽丝很大方的让他抱走一条棉被。

卡坨和黑面包她没有要,只是要了四罐糖。

“她真是个好人!”回去的路上,巴顿一直在对格纳说这句话,“我还以为换一条被子,我什么都留不下呢!”

那些卡坨和黑面包,也是他好不容易才省下来的。

从这以后,巴顿就和格纳住进了一间屋子,钻进了一个被窝。

初雪来临的时候,池晏正在看仆人们统计的仓库里的卡坨和小麦,以及糖和麻布。

这些就是他领地上除了人以外最重要的东西了。

保障他们的生存,并且带给他们可以和外界进行交易的资本。

“下雪了。”克莱斯特坐在窗台边说。

池晏放下本子,裹紧了衣服走过去。

窗子开了一个缝,用来通风,透过缝隙可以看到外面的风景。

克莱斯特把池晏搂进怀里,两人一起坐在窗台边,池晏呼出一口长气。

“今年总算要过去了。”池晏扬起头,亲吻了一下克莱斯特的下巴。

然后他低头,开始玩弄克莱斯特的手指。

克莱斯特的手指很漂亮,骨节分明又有力,兼具了美型和力量。

池晏:“明年我想让他们挖渠,把河水引过来,再弄水车,这样地里的活就简单过来。”

他细细的说着自己对明年的打算和规划:“还要修员工宿舍。”

“今年冬天我准备再买一些人回来,明年的活会更多,更重,需要更多的人。”池晏去摸克莱斯特的下巴,忽然奇怪道,“你不长胡子的吗!”

克莱斯特已经习惯了池晏的跳跃性思维:“不长,我的原形就没有胡子。”

池晏又摸自己的下巴:“我也不长胡子。”

他的语气颇为惋惜。

克莱斯特笑着:“你想长胡子?”

池晏点点头:“长胡子更有男人味!尤其是一层短短的胡渣。”

超级性感!

他以前看美剧,最喜欢美剧里留胡渣的角色,平时看起来吊儿郎当,关键时刻比谁都靠谱。

而且胡渣好不好看,得看脸。

好看的人什么造型都好看。

池晏:“对了,反正我也要买人,不然你再带点魔族过来吧,我觉得他们还是很听话的。”

而且没有惹过事,武力值又强,对克莱斯特忠心耿耿,作为领地成员来说非常合格。

克莱斯特反握住池晏的手,拉到自己唇边吻了吻:“好。”

池晏已经对亲亲抱抱习以为常了。

肉麻一点没什么不好,毕竟是热恋期。

等他成了年,他还要让克莱斯特下不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