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阳光有些许刺眼,安德鲁伸出手,遮挡日光,他骑着马,身后的随从默不作声的闷头赶路,安德鲁拿出水囊,灌了一口水之后才呼出一口长气。

随从小跑到安德鲁旁边:“圣使大人,马上就要到了。”

安德鲁点点头。

早知道他就不来跑这一趟了。

安德鲁抹了把额头的汗,头一次后悔起自己的选择,他怎么知道这里这么偏远?!

离开圣院时的豪情壮志被磋磨的一干二净。

这样一块领地,想想都知道不会有多富饶,他就算到了,也得不到什么好处,享受不了什么乐趣。

终于看到城堡的时候,安德鲁心里的石头才放下,有城堡就证明还不算太糟糕。

随从们也松了口气,比起安德鲁有马,他们可只能靠双腿,要是再到不了,他们的腿就要断了。

“他们在干嘛?”安德鲁好奇地问随从。

随从:“在……建房子?”

安德鲁更好奇了:“我还没见过人建房子!快过去!”

在安德鲁一行踏上池晏领地的那一瞬间,池晏就知道有圣院的人过来了,不是他另有神通,天赋异禀——克莱斯特告诉他的。

但是也来不及了,就算现在让人们停工,建到一半的房子摆在那儿,就算圣使脑子有问题,总不会眼睛也不好使。

既然如此,就只能既来之则安之,大不了池晏把魅力值开到三档,出卖一波色相。

安德鲁一行人也收到了奴隶和平民们的注目礼,这里的一切都让安德鲁新奇极了,他出生在圣院,长在圣院,这是他成年后第一次离开圣院,带着随从来到这种远离城市,荒芜偏僻的地方。

他从不知道原来庄园是这样的——田地里已经种好了新发的小麦,虽然只是露了个头,但他已经能够想象到,到收获的时候,麦田在风的吹拂下,会荡起金色的波浪,一望无际。

“圣使大人,我是领主大人的贴身男仆。”招待贵客,也是卡迪的职责。

卡迪态度谦卑,恭敬地低头说:“请您跟我来。”

至于后面的随从,当然是由普通男仆带走,安排住所。

只有圣使能够住在城堡里。

安德鲁翻身下马,把缰绳交给候在一旁的仆人,跟着卡迪朝城堡走。

“你们领主呢?”安德鲁的语气很不客气,圣院的权力之大,一些小贵族都得在圣使面前低头,更何况是一个小小的由地方圣院任命的庄园主了。

卡迪听见安德鲁的语气时,手紧握成了拳头,却还是用刚刚的语气说:“大人还在休息。”

安德鲁:“哦,那他挺能睡的,看来不太把我这个圣使当回事。”

卡迪这下连下唇都咬住了,恨不得此时就抓住安德鲁的头发,把安德鲁往墙上撞,撞个头破血流才好。

池晏在安德鲁到大厅时才穿戴好,天气逐渐变热,池晏在城堡里从来不讲究穿着,还让人做出了短袖短裤,每天穿着拖鞋到处跑,仆人们早就习惯了,池晏自己也习惯了。

现在又让他换上贵族服饰,他就觉得束手束脚,哪儿都不舒服。

克莱斯特帮池晏穿上外套,池晏抱怨道:“怎么这么早来?我还以为至少也要七八天以后。”

克莱斯特一用力,池晏叫了一声:“别勒!勒着我的胸肌了!”

克莱斯特没忍住笑了一声:“胸肌?”

池晏双手往自己胸前一抓:“特别明显!我自己都摸到了!”

克莱斯特正色道:“好吧,你有胸肌。”

池晏得意道:“以后我的胸肌肯定比你的还好看。”

克莱斯特的胸肌真的非常漂亮,一点都不突兀,不像健美先生,是那种很有型的好看,跟男明星似得,特别美观。

池晏经常对着克莱斯特的身材流口水。

他要是有克莱斯特的身高和身材,做梦都能笑醒。

打扮好了的池晏终于跟在大厅等得十分不耐烦的安德鲁见面了。

安德鲁年纪不大,还是个小伙子,估计跟池晏的年纪差不多——最重要的是,他们俩连身高都差不多。

刚刚还在恶意揣测圣使的池晏,在看到安德鲁那一刻,忽然涌起了一股亲人般的亲切感!

男人中间出现一个跟自己差不多身高,说不定比自己还矮一点的人,简直就是撞大运了!

安德鲁在看见池晏的时候,也是眼睛一亮,刚才脸上的不耐烦瞬间褪去。

两人隔着一个大厅对视,眼里都充满惺惺相惜的情谊。

安德鲁站起身来:“您就是池晏大人?”

池晏走过去:“你一定是圣使大人吧?”

两个“大人”互相打量,都得出了——对方看起来很不错的结论。

池晏此时并没有运用自己的种族天赋,完全是靠自身魅力去跟人打交道。

安德鲁没两句话就把自己的底子卖了:“哎,要不是我去哭着求院长,还出不来呢!”

因为池晏也在圣院待过几年,两人很有共同话题:“我以前的院长就很好说话,不知道圣院里现在怎么样了。”

池晏对圣院里的人有感情,但对圣院没感情。

圣院是个神奇的地方,它看起来很好,能够让里面的人衣食无忧,但却用各种严格的近乎严苛的规矩去限制人最基本的“自由”,连什么时候上厕所都有规定,而且上大号和小号也有规定。

在圣院待久了,要么被完全洗脑,要么成为不思考的行尸走肉。

不过他在圣院的时候因为魅力值无敌,所以基本上除了诵读圣经以外,其他的活都不用干。

除了院长要每天被泼粪以外,其他人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冰天雪地还要跪在地上,手里还得捧着石板,每年圣院都会死不少体弱或年纪大的人。

就连圣院的年轻人,看起来都病病殃殃的。

可是他们都虔诚的信仰着圣灵,虔诚的去达成上层圣院的命令。

安德鲁说着说着口干舌燥,拿起桌上的水杯一饮而尽,喝完继续说:“去年上头说要加税。”

池晏暗自心惊,让仆人给安德鲁续了一杯水。

安德鲁认真道:“再加税,好多人家都不用过了。”

他们这些地方圣院的人不是不知道人们快活不下去了,连年的蝗灾已经快把人们的希望毁了,每天都有人沦为奴隶,圣院门前总是会有弃婴。

可是上头的圣院发了话,为了圣灵,他们也必须忠实的去完成任务。

“你是圣院出来的,所以你这边今年不用加税,但明年就不行了。”安德鲁一副大哥模样的拍了拍池晏的肩膀,“实在不行,你就跟派你过来的圣院写封信,不当领主了,还是回圣院去。”

池晏看着他,安德鲁戚戚道:“也是,换我出来了,我也不愿意再回去。”

以前的税收其实圣院还是把握着度的,平民们交了税以后,剩下的粮食省着点还够吃,毕竟薅羊毛不能把羊逼死。

但最近几年,圣院是越来越肆无忌惮,没有底线了,好像已经到了准备把一群瘦羊宰了吃肉的地步。

池晏让卡迪领安德鲁去房间。

自己坐在大厅里发呆。

克莱斯特出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池晏双目无神,目光没有焦距的样子。

等克莱斯特走到池晏身边,池晏才小声说:“我觉得……可能要出大事了!”

克莱斯特也学着他压低嗓音:“什么大事?”

池晏更小声了,声音只有蚊子大小:“要么,圣院决定直接废掉王室,要么,就是要打仗了。”

但是打仗只见收集粮食,不见抓壮丁不太科学。

所以废掉王室的几率比较大。

池晏的小脑瓜告诉转动起来,他没什么政治头脑,但好歹在书上见到的多。

他有时候看小说,看见下面有读者吐槽政斗宫斗段数低的,池晏都想说,很多争斗宫斗真的就是那么蠢。

“但是废掉王室,王室肯定会挣扎。”池晏,“就算国王是个脑残,王后和其他大臣可不是。”

更何况还有这么多贵族,就算圣院不动贵族,贵族也不会傻到觉得圣院废除了王室就不会动他们了。

而且国王和王后是亲姑侄,姑姑在成为王后之前,她曾经有过两任丈夫,并且在丈夫死后,财产都是她的,她是个不甘于平庸的女人,也是个非常有权欲的女人。

就连管家都说,如果没有圣院,国王或许早就死了。

毕竟当王后没有当国王的母亲来得好,尤其是新的国王是她年幼的儿子。

没什么比一个母亲对孩子的影响更大的了。

她可能早就不满圣院的权力,但王后的位子安抚了她。

可安抚得了一时,安抚不了一世,随着她权欲的膨胀,必然会想方设法对付圣院。

而国王,一个被圣院教导的软弱至极的国王,不可能是王后的对手,尤其是王后还是他的亲姑姑。

既是他的妻子,也是他的长辈。

如果当年没有圣院支撑着国王,或许如今坐在王位上的人,就是这位王后,按继承顺序,前面两个国王的孩子死了,如果现任国王也死了,她就是第一继承人。

说通俗点,就是“杀了他,我就是王”。

池晏觉得如果他和管家没有猜错的话,王后可能已经在准备杀夫了。

她有了婚生子,并且是两个儿子,很保险,无论是自己坐上王位,还是扶持自己的儿子登上王位都可以。

圣院也一定察觉到了她的念头,毕竟王室还是有影响力的,各地的治理权也还是在贵族们的手中,一旦新任国王像乔尔斯五世一样,重新把新教扶持起来,连续两代下去,圣院将遭到前所未有的重创。

人们食不饱腹,生活艰难,只能依靠信仰缓解恐惧和绝望。

对他们来说,信仰哪一个教派都可以。

民众是愚昧的,容易被哄骗的,谁能把他们骗的更久,骗的更深,谁就是胜利者。

池晏认真道:“已经很危险了。”

克莱斯特摸了摸池晏的脑袋,他笑道:“你怕?”

池晏很诚实的说:“怕。”

虽然死过一次了,但还是怕死。

他想要活得长一点,也不用太长,七八十岁就好了,如果可以的话,死得没有知觉最好,自然老死,一觉睡过去一生就结束了。

不想饿死不想冷死,更不想因为战争被人杀死。

克莱斯特温声道:“不怕,没人能伤害你。”

深渊之下的魔族如果全部带出来,将会是一直所向披靡的军队。

池晏叹了口气:“哎!”

克莱斯特:“叹什么气?”

池晏玩着自己的手指,靠在椅子上说:“都说孩子是父母生命的延续,看来我是没有续可以延了!”

克莱斯特在微笑。

池晏连忙站起来:“开玩笑的!你比一百个孩子都好!我去厨房看看午餐弄好了没有。”

池晏说完,就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留在克莱斯特站在原地,脸上还带着微笑。

因为安德鲁来了,所以午餐不能吃“美味”,还是得吃黑面包,烤臭肉,顺便还有加了一堆香料的浓汤,在池晏看来这是折磨,但在安德鲁看来,这就是享受。

有肉有浓汤,比在圣院好的不是一星半点了。

如果他是池晏,他也不愿意回圣院,天天干嚼黑面包,外头的商人都比他们过得好呢!

就是妓院里的妓女或男妓,人也能偶尔吃点肉喝点汤。

安德鲁就跟饿猪拱食一般吃完了自己的那份食物,吃完后摸着涨起来的肚子对池晏说:“去年的蝗灾,你们损失的多吗?”

池晏早就准备好了说辞,一脸忧愁地说:“小麦全毁了,只剩下了点黄豆,现在用的小麦还是从商人那买来的。”

安德鲁也心有戚戚,那铺天盖地的蝗虫年年都来,每次来都像黑夜来临一般,席卷着绝望和恐惧。

池晏:“圣院的食物够吗?”

安德鲁不知道池晏打探消息的险恶用心,很是真诚地说:“也不太够,都要给上头,勉强够吃,不过弃婴不敢捡了。”

日子越来越难过,但没有避孕手段,加上娱乐活动又少,所以街头的弃婴非常多。

如果父母还在意这个孩子,就会把孩子扔到圣院门口。

如果连父母都不在意,就随便扔到街头,还有直接摔死扔到树林里去的。

幸好现在还没有难过到易子而食的地步。

安德鲁有些羡慕池晏:“要是我也能被派遣出去就好了。”

当领主总比在圣院里吃苦好,只是现在形势不好,离开圣院,哪里都艰难。

贵族们现在估计还没有发现好日子已经到头了,还在穷尽奢侈,他们宁愿花大笔的粮食去买没用的东西,也不愿意把粮食存放起来,或者分给吃不上饭的贫民。

等民众饿死了,或是饿的逃跑了,领地里只剩下奴隶和荒芜田地的时候,他们才会发现,顶头的天已经变了。

池晏听安德鲁抱怨完,才开始小口喝汤,虽然难喝,但他现在食不知味,也不觉得难喝。

看来要早点把手里的东西变现,趁着现在还没有完全乱起来,真的乱起来了,拿着钱和粮食,也不一定能买到需要的东西。

只有商人才会开心,越乱,他们就越能哄抬物价,把自己的钱包装满。

而且去年冬天冷成那样,池晏有些担心气候的变化,气候变化的太大,就预示着天灾要来了。

干旱,水灾,地震等等,都是这片土地无法承受的。

就是不知道大河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大河现在过得不怎么样,每天都提心吊胆,自从克莱斯特把迪夫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杀了以后,大河就一直担心有商人去找领主告密。

但奇怪的是,没有商人告密,他们迅速的瓜分了迪夫的货物,同时抢占了迪夫的生意,然后就天下太平了。

至于大河,他从最开始的紧张,转变成了现在的死猪不怕开水烫。

面对其他人的时候,他也能张嘴说话了。

有时候大河还会跟黑说话:“你说,大人什么时候让我们回去?”

黑吃了鱼松,脸上没什么表情:“陛下不让我们回去,我们就不会回去。”

黑的指甲在木桌上磨了磨,那声音听得大河牙酸。

黑自己不觉得,把指甲磨尖以后,他才说:“你们人族太弱小了。”

大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想说自己是地精,不是人族,但在这些深渊魔族眼里,除了魔族,就是人族,他们有人形和原形两个形态,而人族只有人形一个形态。

“你们需要衣服,我们不需要。”黑很有优越感地说,“变成原形以后,我们的皮很厚,不会觉得冷,你们需要武器,我们的爪子比你们的武器更锋利,你们需要盾牌,我们的皮就是盾牌。”

大河听完黑一串极具优越感的发言,无奈的叹了口气。

有时他真的觉得这些魔族都没有脑子,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就是打打杀杀。

但是也因为这个,城里的商人们都很听话,害怕一不小心就没命。

自己死了,老婆带着孩子改嫁,还有比这个更惨的吗?

大河:“我们要买生铁。”

黑:“让商人们去,他们能想到办法。”

大河觉得悬,商人们瓜分迪夫的财产很迅速,但做这种掉脑袋的买卖,估计都会推脱。

但还是得问,于是他让来到这里以后买的仆人去给商人们送请柬。

商人们乖乖来了,但是他们不准备乖乖去找生铁。

当然不会直接说他们不愿意去做事,而是觉得最凶残的黑发男人不在,这个地精一看就又蠢又笨,随便忽悠一下,这事就过去了。

“大人,不是我们不愿意为您做事,但是铁矿都在公爵大人手里……”

“是啊,大人……”

他们都在诉说自己不容易,每一个人脸上都那么真诚,去找生铁就是让他们去走鬼门关,只要大河还有良心,他就做不出逼着这些人去找生铁的事。

更何况这些人走了,随便就能逃。

黑是个死脑筋,他听完商人的话,给自己的同伴使了个眼色,这间屋子的门窗就在一瞬间牢牢关上了。

跟外面的世界隔绝,只有烛光忽明忽暗。

商人们瞬间收声,一个字都不敢说了。

还敢出声就是不要命,虽然他们爱钱,但是命也重要。

大河看了一眼黑,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强硬起来,现在他提什么要求,商人们都会答应。

黑也看了大河一眼,然后翻了个白眼。

好像是在嘲笑大河胆小如鼠,不堪领主的托付。

大河背黑的眼神激得受不了,终于发狠道:“生铁找不到,你们就不用出这个屋子了!”

“我会让你把你们的家人带来,你们自己安排,要是明年这个时候我还见不到生铁,你们就死在这里算了!”

大河凶狠地说:“谁求饶,谁哭,谁现在就死,有这个精神,不如想想让谁去找生铁,我可不在乎你们的命,就看你们自己在不在乎了!”

不能让商人们自己去找,他们一旦出去,就真是天高任鸟飞,心狠的老婆孩子都不要,去了其他地方,有钱有货物照样能再结婚生孩子。

只有商人们自己在这里,他们为了保命,才会找最有效的办法。

要确保派出去的人不会带着钱和货物跑路,要确定一定能带回生铁把自己救走。

商人们不哭不闹,全部都在思考。

最后他们倒是挨个说了让大河把他们家的谁带来。

“我大儿子,还有我的老随从约翰。”

“让我的妻子来。”

“我的侄子。”

……

等他们都说完了,黑才笑道:“这就乖了嘛。”

黑摸摸下巴,觉得还是陛下有先见之明。

陛下离开的时候对他说:“你们只用保护大河,杀了不听话的人,其他事让大河去做,如果他不行,就把他杀了,扔远点,再让人回来告诉池晏大河遇到了意外。”

“如果他行,就让他活下去。”

黑看着捂着胸口心有余悸的大河,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

这个小地精,保住了自己的一条命。

这些商人能不能保住自己的命,那可就说不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