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生辰的这天,虞烨让许娇上朝听政,送了她一枚金色的铃铛脚环。
在听政的这一年里,许娇在上朝的时候能听懂的东西更多了,她也看清了大燕朝廷里的势力差别,知道有谁是表面上看着支持虞烨,实际上在底下密谋推翻她的,也知道哪些人是刚正不阿、绝对支持皇权的中立派,还知道有哪些人是面上看着跟虞烨没来往,实际上却是她的死忠门客。
这朝堂就像是一汪漫无边际的汪洋,掌权的人开着一艘大船,全靠对天气和对洋流的熟悉程度,来预判前方将会出现的风浪,然后及时避开这些危机,让自己的船行使得更为平稳。
值得一提的是——
先前好几次想要算计许娇,却都没成功的那位男主角聂云月在这一年里都很安静,再没有对东宫出过手,也没有再出现在许娇的面前,也不知道是在憋什么大计划。
许娇自己在宫中没有什么耳目,她不愿让虞烨觉得自己是要脱离掌控,也对宫中的那些算计没有什么兴趣,某天突然想起来这茬,便顺口问了虞烨一句:
“大梁来的那位太子……最近在忙些什么?”
彼时她正因为夏天太热,在喝一小碗去湿的绿豆汤,因为虞烨看她看的紧的缘故,她现在连一碗解暑的绿豆汤都只能喝热的,冰镇过的寒气太重,容易伤到她的脾胃。
吹了吹汤面上遗留的小颗绿豆壳,她抬眼看向虞烨,却发觉这位摄政王没回答自己的问题,只是一味地用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盯着自己看,目光专注而又摄人。
从十六岁以来,许娇就发现了——
这个虞烨。
往东宫跑的次数多了不说,而且总是在她不经意的时候就用这种古怪的眼神看她,看的她心底发毛,可是除了虞烨更喜欢跟宫人们抢着做照顾她的活儿之外,也没见这人有什么僭越的举动。
但就是这样,许娇才更不放心。
毕竟虞烨的性格本身就跟寻常人不同,她这样的变态,若是起了一些念头,憋啊憋的,那岂不是更变态了?
她匆匆转开目光,想假装没发现虞烨视线太灼热的样子,却听对方慢慢地说:
“殿下这是惦记他?”
许娇仿佛没听出这话里的暧昧意味,一本正经地接过话题:“是啊,大梁虽在西北苦寒地,深受塞外民族的骚-扰,但是士兵的作战能力强,无论马上马下,在战场上都是一把好手,如今聂云月不及弱冠,就已经被选定成为继承人,若是被他找到机会回到大梁……”
“岂不是放虎归山?”
虞烨听得有些漫不经心,看她光顾着说话,却连手里的绿豆汤要凉了都没发现,只好将碗往许娇的手里塞,看她又喝了一些,才悠悠地出声:
“我听闻他最近日日都在院子里抚琴,弹些抒情的歌。”
“不论是真是假,他若是安生,我就让他多过几天好日子,若是不安分,只能提前结束他的性命,但无论如何——”
虞烨瞥了眼许娇的神情,停顿片刻,声音比原先低了一点:“我不会让他活着踏出大燕的宫门。”
许娇知道她是重生的,明白这位聂云月对大燕的威胁,可她担心的是男主角在这番外里也带着光环,聂云月本就天资聪颖,惯会揣摩人心,要不是许娇是中途来到这个世界,凭借他先前对大燕这个被虞烨挟持的太子的了解,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许娇就会看上他。
再有后来的雪中意外重逢,看到同样被虞烨掌控在手里的敌国太子,许娇难免会生出一种同类心理,想不亲近聂云月都难。
届时,聂云月在这大燕的宫里翻手**的概率就增加很多,哪怕不能让许娇当上皇帝,也足够制造出让虞烨头疼的麻烦。
然而现在,聂云月已经看出了许娇不简单,也或许听闻了虞烨如今和这位太子十分亲近的消息,可能不再对许娇打主意——
但许娇依然不敢放心。
她在明,聂云月在暗。
她希望这位男主能安静地狗带,不要给她和虞烨带来什么麻烦。
她本来就对笔下的男女主角没有什么情感,以前能看着女主角死在自己的面前,如今若是有能力,为了任务的顺利完成,给她一杯毒-酒,她也能眼也不眨地给聂云月灌下去。
……
许娇平平安安地过了一年。
连换季感冒的频率都比先前低了很多,这都是虞烨对她妥帖照顾的结果。
十七岁生辰的时候,虞烨在那日上朝时给百官丢下了一个重磅消息,大致的意思是,如今的太子听政一年,而大燕的皇位依然空悬着,久了容易生出不必要的麻烦,此时又是多事之秋,难免会被他国找到机会生事端,不若让钦天监寻个吉日,让太子登基吧。
话一出来,百官激荡。
原本以为如今的燕国有虞烨把持朝政,有个傀儡太子作为筹码也就罢了,没想到现在的虞烨还不满足于此,非要挟天子而令诸侯,许娇的太子身份已经不能满足她的野心了。
先前已经消停下来的御史们开始纷纷上奏,东宫外面的守卫又多了一批,许娇也没等到皇帝登基该有的三请三让流程,虞烨提出的这件事,就像是往高温的油锅里倒进去了一碗水,朝堂沸腾的动静半月不止。
最后还是虞烨杀了一些人,才将这反对的声音压下。
那些御史被挂出去的当日,虞烨像往常一样来东宫用膳,因为许娇嘴挑的缘故,东宫的小厨房比御膳房的手艺还要好,顿顿吃食都格外精细,哪怕许娇只想吃一碗简单的素面,面里的配菜也会有豆芽、木耳、蘑菇、玉米、青菜、萝卜丝……等等小十来样,汤底看着澄澈,其实是熬了好几日的营养高汤。
故而一碗素面也吃的人爽朗。
虞烨等宫人将自己的那碗面端上来,闻着鸡汤汤底的清香味道,刚拿起筷子,忽然听见对面的许娇出声:
“虞大人。”
虞烨看向她,出口的第一句却是:“食不言寝不语,殿下有什么话,等用了膳再说。”
她不想败了许娇的胃口。
许娇只能动筷子,将自己碗里那热腾腾的素面吃下去,好不容易解决了,她喝了一口去味的茶,将茶盏放回旁边宫人的托盘里,看虞烨也放下了筷子,便出声将自己方才欲提的内容重新说出来:
“听闻虞大人今日将御史大夫高大人挂在了宫外墙上……”
虞烨“嗯”了一声,端过茶,茶盏的琉璃盖子跟杯壁撞出一点很细微的动静,“先前是时机不到,他们却以为我是断了念头,如今也该提醒他们,我看中的继承人,我是一定要让她坐上那个位子的。”
许娇读懂了她话里的意思,默然片刻,忽而又出声道:“虞大人除了不姓许,其他的一切都比我做的要好,何必——”
她后面的话收了没说,但她知道虞烨一定能听懂。
虞烨问她:“不想当皇帝?”
许娇看着她目光里闪烁的笑意,意识到她的这个问题并不简单,如今她已经很适应了虞烨在话里给自己挖坑的节奏,故而很冷静地说:
“只是好奇罢了。”
她没接虞烨的茬,虞烨却要让她知道这话的后果,勾了勾唇,抬手将茶杯凑到唇边,抿了一口那雨前龙井,才笑出声轻轻说:
“我还当殿下是对这权力不感兴趣。”
“如今殿下已经是太子,却不想当皇帝,想不想知道史书上没当上皇帝的太子都是什么下场?”
许娇没吭声了。
虞烨却一定要告诉她:“都被杀了,因为曾经的储君这个身份,对天子太有威胁了。”
见许娇转开目光,虞烨又道:“不过,我若是坐在那位子上,倒是不会杀你——”
许娇扬了下眉头,重新看回来。
虞烨笑了一下,“我会将你圈禁起来,毕竟我不杀你,总有一些人想替我将你杀了,所以为了你的安全,你只能永远待在我身边,我做个金色的笼子,把你养起来,你待如何?”
许娇:滚就一个字,我只说一次。
她没了跟虞烨扯皮的性质,从餐桌边起来,往殿外的方向走:“我去看书了,虞大人自便。”
虞烨看着她远去的身影,眸中的笑意不减。
她的殿下,好像又长高了一点。
……
十七岁的这一整年。
许娇都在看虞烨和臣子们的博弈,其间穿插着一些同其他国家的交锋,还有国内民生大计的事情,比如连通大河的沟渠堵了发大水,又比如新的稻子研发地差不多了,不知播种下去的情况如何。
待到年末,宫里张灯结彩的时候,许娇才发现,自己竟然快要十八岁了。
她的生辰就在大年初四,是一年开头的时候出生的,听说她出生的那一年宫里的雪下的特别大,而今年的第一场雪也来得早,故而在过年的时候,处处能听见宫人们感慨今年的冷。
但瑞雪兆丰年。
这是好事。
许娇吩咐宫里的人注意修缮一些旧的宫殿,以免有些屋子陈旧,被雪压塌,伤及宫人性命,又让皇都的守卫加强巡逻,安排一些居无定所的统一临时收住,再让城里的富贵人家,开棚施粥。
这样无论城里城外,都能过个好年。
不过在她的生辰前,有个更大的事情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虞烨已同钦天监定下,年后开春就给她举行登基大典。
虞烨最终还是以绝对的话语权赢得了这场朝争,将她捧成了天子。
消息出来的时候,许娇身边的宫人们都变得十分高兴,东宫的管事更是宣布今年给所有人都发大红包,沾沾喜气,唯有许娇自己,一直到生日当天都还有些不真实感。
……
“殿下,澡泡太久水就凉了,您若是泡够了,就早些起来。”
温泉里。
屏风外的宫人小声提醒许娇泡澡要节制。
许娇应了一声,贪恋这水里的温暖,一时半会儿不想起来,结果泡着泡着昏昏欲睡起来,毕竟今天是她的生日,宫里热闹了一天,虞烨下去照旧又带她去宫外玩,她跟着闹腾了一整日,现在疲乏劲儿上来了,就靠在池边睡。
睡到半途,忽然听见身侧有水声,许娇困顿着掀开眼皮子往旁边看了看,同时出声道:
“我洗好了,马上就——”
声音到一半收住了。
她看见了被水位没过腰身,只穿一件银色内衫的虞烨,黑亮的长发盘了起来,露出修长纤细的脖颈,像是天鹅一样优雅,肩膀、腰身,线条极其柔美。
光看侧脸,没了玄色官服在身上的她,威严似乎比往日少了一分。
虞烨扬了下眉头,眼中带着细细的笑意:“终于洗好了?”
许娇:“……”
她默默往旁边挪了挪,起身要往池子外面走,抬手正在够屏风上的毛巾,虞烨在身后问她:“殿下怎么一看见我就急着走?”
许娇抬脚踩在池子里的台阶上,今晚因为懒,所以洗澡的时候没有取下脚上的那个铃铛,谁知道平日里都不怎么响的铃铛,如今因为她在水里走动的动作,发出了一串泠泠的清脆声音。
许娇愣了一下,低头去看,发觉脚踝边的铃铛随着水的飘扬动静,正在小幅度地震颤。
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原理。
虞烨同样听见了这动静,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一些,随后说出一句:“殿下这样喜欢我送你的礼物,洗漱的时候都不舍得摘下来么?”
许娇毫无诚意地勾了下唇角说:“忘了。”
她看跟虞烨已经离得足够远,便抬脚上岸,铃铛一路跟着她的动作发出动静,一直到许娇湿哒哒的脚印消失,铃铛里的水都流光,才重新安静了下来。
虞烨听见那动静,眯了眯眼睛,又看了看面前的池子,幽幽道出一句:“可惜……”
要不是许娇身体不太好,本身在这池子里又泡了好久的水。
她还真想在这温泉里就将人办了。
……
内殿里。
许娇换好衣裳,打着呵欠看宫人换了一套新的被褥,正想往上一倒,睡个天昏地暗,就听见有人来报:“殿下,虞大人让人呈上来给您送的生辰礼。”
许娇懒洋洋地出声:“宣。”
很快就见宫人捧着一个木匣子进来。
又是木匣子。
许娇现在看这东西,就想起虞烨给自己送的礼物,十六岁的时候是脚环,十七岁是一根发带,如今十八,她又想搞什么花样?
如此想着,她毫不犹豫上前将那盒子掀开,见到里面躺着的一排……
奇怪的羽毛。
五颜六色的。
从很细很短的,到非常宽大漂亮的,有孔雀翎,也有其他认不出的漂亮羽毛。
“这是什么?”
许娇在想这个记仇的家伙,不会也想用这羽毛给自己挠痒痒吧,三年前的仇怎么跟自己记到现在,全天下还有比虞烨更小气的人吗?
没等宫人回答,虞烨的声音从殿外由远及近:“自然是送给殿下的礼物,因为不知殿下喜欢什么颜色,什么模样的,便让人搜罗来了最好看的一批,任君挑选。”
许娇被困意支配了大脑,坐在床边平静地说:“我不想选。”
虞烨笑了一下,眼中倒映着殿内的烛光,因为沐浴完出来就是内殿,她甚至没有穿鞋,无声走到许娇的面前,她瞥了眼旁边盒子里的羽毛,善解人意地回答:
“无妨。”
“殿下若是不选,我便按我的心意来就是。”
许娇:“……”
礼物还能这样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