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许娇的神色变了变,手头迟迟未有动作,虞烨心中本能生出几分不妥来,但她一时没有意识到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只得出声问:
“臣方才所言可有不妥?”
许娇不着痕迹地深呼吸。
她在告诉自己,目前距离从这些世界里脱离还遥遥无期,距离五个世界圆满很远,也没有连续三个he成功,如今好不容易碰上一个对自己没兴趣的虞火华,不必走感情线,还是且行且珍惜吧。
调整好自己的心态,许娇重又展开笑颜,将自己面前的碗朝着虞烨的方向推了推,开口道:
“并无不妥,只是我想到虞大人平日事务繁多,竟然还惦记我这琐事,有些意外。”
“说起来,我身边这宫女善于调味,不若大人尝尝您刚烫的这片鲜鸭血蘸了这碗酱料味道如何?若是喜欢,我让绿萝也给您调一碗。”
单从身份上来讲,许娇是太子,虞烨是王侯,身份不及她,所以哪怕先前将鸭血先放到了许娇的碗里,现在许娇重新夹给她,也算是一种恩赐。
就像是那些跟皇帝同一桌的时候赐宴一样——
稍微善良一些的,是等身边的宫人试完毒之后,夹出一些放在自己的碗碟里,然后把剩下的端给臣子,其余的赐膳,皇帝为了显示自己的亲近,都是用自己吃的筷子去夹东西放在臣子的碗里,或者是吃剩下了随手端过去,体现他的恩泽,实际上那臣子再感激涕零,也无法掩盖他吃的是皇帝的残羹冷炙的事实。
因为这层考虑在里面,所以许娇给虞烨夹菜,倒也不算特别突兀。
但是这样的动作看在虞烨的眼中……
她的目光就都集中在许娇的碗筷上,见她借着请自己品尝的名义,实际上偷偷地将碗中的东西夹来,与自己不着痕迹亲近的模样,虞烨想,这位殿下果然是绞尽脑汁地想要与自己亲昵。
唉。
明明挺聪明的小姑娘,怎么成天把心思放在这情情爱爱上呢?
虞烨想硬下心肠拒绝,可是看到许娇身边的那个跟自己有几分像的绿萝,她又不忍心了,最终竟点了点头,将自己面前的碟子推了推,示意许娇将那片鸭血放在自己的碟子上。
许娇心中松了一口气,迫不及待把那不熟的鸭血从哪里来送回哪里去——
与此同时。
她还不忘盯着虞烨的表情,想看看这位阴晴不定的阎王吃腥冷没熟的食物是什么表情。
顶着许娇过分灼热的目光,虞烨条件反射地避了避,因为周围还要些下人在场,她并不习惯在那么多双眼睛里表露自己的情绪,故而只是低头夹起那蘸了调料的鸭血,假装平静地送进嘴里。
腮帮子动了动。
片刻后。
虞烨的表情停顿在一个古怪的节点上。
这玩意儿……
怎么这么腥?
旁边的许娇看她完全吃下去了,眼中的目光变得柔和稍许,连问出来的声音都变得温柔很多:“虞大人,味道如何?”
虞烨吞也不是,吐也不是,所幸从刀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她不至于栽在这点小场面里,她硬是调整好了表情,抬手端过旁边的水杯,装作喝水的样子,实际上赶紧把嘴里的东西吐了,杯盖盖上,摆手让下人过来换杯盏,而后面上相当自如地接了许娇的话:
“滋味尚可。”
许娇看着她从刚才到现在基本没有动一下的喉咙,已然看透了事实,只是笑了笑,并未揭穿虞烨的谎言,彼时恰好锅子里的牛羊肉片已经熟了,许娇没再跟虞烨计较刚才给自己夹生鸭血的事情,招呼她吃锅里已经好的肉片。
虞烨暗暗松了一口气,心道这太子殿下的爱还真是非一般的沉重。
……
膳后。
宫人们将桌上的那些餐具、残羹都撤了下去,许娇看虞烨好像不太想走的样子,便也暂时歇了要去书房看书的念头,陪着虞烨在那里喝茶。
绿萝想起昨日吩咐下人的事情,有心想让许娇瞧见自己的功劳,便对周围的下人们使了个眼色,不多时,就见有人端着一个高高的瓷瓶往殿中的窗台走去,那圆口的白瓷瓶里面还错落插-着几支红梅,不羁的线条配上妖冶的颜色,相当夺人眼球。
许娇眼前一亮,指着那花瓶问身边的绿萝:
“这是谁弄来的?”
绿萝温声回答她:“前些日子见殿下想观梅没观成,这花最好的花期又不长,便斗胆想了个法子,将这景色剪到东宫来,希望殿下莫要责怪我攀折了这红梅。”
许娇明知道她是为了讨自己的欢心,却也不得不承认,这宫里的人精要拍人马屁的时候,即便已经让人看出了目的,也依然能将事情办的漂漂亮亮,哄得人心花怒放。
她微笑着看那景色被挪到窗边,成了一抬头就能注意到的景象,甚至将那浮动的暗香也带进殿内,出声回了绿萝一句: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这就是不怪绿萝的意思。
这主仆二人说话时,虞烨就坐在许娇的身边喝茶,听见她们俩这旁若无人的对话,也没心思去品杯中的茶,只用余光看了看许娇,目光里带了一分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幽怨。
自己这个正主坐在这儿,这个傻殿下怎么还费劲跟那冒牌货笑呢?
虞烨想了想自己能在东宫待的时间,为了让许娇之后不会太想她,她主动清了清嗓子,咳了一声,提醒许娇珍惜和自己相处的时光,少将目光黏在那些下人身上。
许娇自然听见了她咳出来的动静。
她转头去看虞烨,不知道她还有什么事情,怎么还不离开,在不能直接催的情况下,她只能转而从其他方面入手:
“这些日子天寒地冻的,虞大人忙于公务也要注意身子,可否要我请太医来替您看看?”
虞烨神情温和了几分,轻声道:“不必。”
想了想,她说:“殿下既是喜欢外头的景色,等你身子好些,臣可带您出去走走。”
虞烨想,有她看着,会很注意许娇的穿着,不至于让她被身边那些粗心伺候的宫人们冻到或者因为照顾不周再出点什么事。
许娇没想到能等来这好事,神情怔了怔,又仔细看了看虞烨,发觉这人今天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
犹豫几秒,她还是决定先将好处认下:“那我就先谢过虞大人了。”
虞烨没想到她连能出门都显得这样高兴,这样想想,这位太子的感谢和快乐都有些卑微了,她不知怎么泛起稍许心疼来,只是面上还很平静:
“殿下客气了,先前不让您出去,是担心您身子骨太虚,先前落下的毛病还未养好,又出什么差池,如今殿下既是想出门,臣自是要应允的,只是让身边的人看护地更小心些就是了。”
许娇从她这话里听出潜台词,那就是虞烨没有要控制她、禁足她的意思。
既然虞烨要这样表达,那她姑且信一信。
……
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
殿内一片安静。
许娇发现虞烨的那杯茶都添过一次了,可是对方今日却格外悠哉,半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她不想走,许娇却不想再接待这位贵客了。
惦记着最近绿萝从宫外搜罗来给自己打发时间的话本,许娇有心要看一下这个时代人们丰富的精神世界追求,便主动问:
“虞大人……可还有事?”
虞烨经她提醒,才发现自己在东宫坐了好一会儿。
手里的茶杯转了转,她却还是没想好,究竟要怎么委婉地劝许娇,未来她是要当皇帝的人,不能耽于儿女情长这种小事,没必要惦记自己,更没必要将绿萝当她的替身。
可若是今天就这样走了,下次再来东宫,还不知是多久之后,许娇应该又要惦记她很长的一段时间了。
虞烨知道长痛不如短痛这个道理。
许娇话音落下好一会儿,迟迟不见虞烨的答复,她不由将目光转过去,却正好对上虞烨沉吟后的黑眸,四目相对,虞烨后知后觉应下她的话:
“……嗯,臣确有一事要议。”
这正儿八经的语气将许娇惊了一下,她想,难道是虞烨突然又想拿朝堂上的那些政事来考验自己了?
想到这,许娇下意识正襟危坐,想着虞烨会给出的种种考验,瞬间在心中列了几十种危机应对办法。
下一瞬。
却听虞烨对周围的下人道:“你们都下去。”
许娇越发严肃了一些。
越是不让人听的东西,说明越危险。
看来虞烨今天是来者不善。
她凝重地想着。
……
一炷香之后。
许娇大脑空白地对上虞烨那双黑曜石一样的眼睛:“虞大人,方才说什么?”
虞烨看她一幅不肯相信事实的样子,以为是自己的话对她造成了太大的冲击,偏过头不忍心看许娇被拒绝的模样,同时,不擅长安慰的她试图说点能让许娇尽快从情感阴影里走出来的内容:
“臣心知殿下对臣用情极深,甚至还移情到身边伺候的宫人身上……只是此举传出去难免让人笑话大燕皇室不成体统,还请殿下克制。”
“殿下日后是要继承大统的,与臣子、宫人……有这种名声,难免不妥——”
许娇已经听不到后面的话了,她甚至没发现虞烨想让她继承天下。
她只是忍不住出声重复最开口的那些字眼:
“我、我对你用情极深?”
谁啊?
谁传的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