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予你江山(6)

许娇知道方才情绪有些流露了。

她抬起藕节一样白的手臂挡住了自己的眼睛,婉声拒绝了虞烨那一句有些生硬的关怀,因为不想让自己这会儿的脆弱的样子被看到,她甚至翻身过去,背对着对方。

与她相识这么久以来,这还是虞烨第一次看见她这副不想被自己瞧见情绪的样子,心中不知怎么稍稍一动,如同静置室内的古琴,陡然被人轻轻拨动了一根弦。

流泻出来的美妙声音让她自己都有些惊讶。

瞧着那道被深色的细丝绒被面裹住的身影,虞烨隐约能瞧见她后脖子上那一截雪白上沾染的涔涔汗意,面对这有些拒绝的姿态,她不以为意,长袖一抬,从衣襟内取出一方手帕,将许娇脖子上的那点汗意轻轻抹去。

突然被丝绸手帕碰到,许娇微微动了动,再回头的时候已经将自己的情绪调整成往日的平淡,放下遮住自己脸的手,改而去抓颈间那片薄薄的手帕——

虞烨替她擦汗的动作被她打断一下,见到许娇将那手帕扯开一些,便单手撑着床铺,微微眯了眯眼睛,与对方折转过来的目光对上。

许娇抬手将手帕拉开,脖子避了避虞烨的动作,唇瓣像御花园初晨绽开的粉色小花,轻轻动了动,只是说出来的话却不如她的模样这样娇软:

“虞大人不必如此。”

虞烨听着这话有点耳熟。

由着许娇避开自己手中的手帕,她稍加思索,就想起来了,白日里这位太子殿下说要以身作则,将自己本月的用冰份例直接捐与受灾群众时,她就是这样说的。

现如今,这小殿下怎么像是……在拿她说的话来怼她呢?

现在的许娇跟刚才冲她软绵绵撒娇抱怨的样子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尽管虞烨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做过那种骗了她的事情,但不妨碍她仔细回想许娇先前的表现,躺在床上的小姑娘眼角红红的,声音也含着一点呢喃似的抱怨,当然,这可能是她声音太轻造成的错觉,可虞烨不想去思考那么多,她只是本能觉得……

这个有点软的、跟平时不太一样的太子殿下,有种让她喜欢的可爱。

她想再看一会儿那样的许娇。

但对方似乎很不想表露出那么弱的一面。

这样正好。

先前虞烨还觉得这位小殿下就像只刺猬一样,让人不知从何处下手,似乎满身都没有弱点,如今不经意瞥见她柔软的肚皮之后,虞烨就想让她再暴露出一些真性情。

于公于私,这样的许娇她都很喜欢。

想到这里,她干脆那方手帕重新收进怀里,就在许娇以为两人间要重新保持那安全距离的时候,身侧的蚕丝被突然被掀开,有轻微的风吹了进来,拂过她被汗打湿的后背中衣。

许娇:“!”

看见虞烨掀开被子,她本能地觉得不太安全,也不再用那种背对着她的姿势,而是重新翻过身来,哪怕被窝里的膝弯还蜷着,人也卷成一团,却还是抬起脸去看这位摄政王的方向,想要知道对方究竟要怎样。

虞烨没让她白等。

下一瞬,掀开被子的那位竟然往她的被窝里径直钻来。

许娇忍不住用手肘支起上半身,微微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个昨晚还说“侍寝”是开玩笑的人,声音堵在喉咙里,努力不让自己表现出太惊讶的样子:

“……虞大人这是何意?”

虞烨在她的肩头轻轻一按,把许娇又重新压回了这床榻被窝里,甚至给她掖了掖被角,而后,被子里的手重又覆上许娇柔软的腹部,按照原先的节奏慢慢地给她揉着,却只是出声说道:

“太子千金之躯,保重身体是最要紧的事。”

言外之意,她正在帮许娇保重身体。

许娇眼中划过一分狐疑,理智上并不想让虞烨靠近自己,尤其是想到她对自己的猜忌和防备,许娇就想避开和这人的接触,但身体上……虞烨这加了内劲的力道让她着实很舒服,那些推却的、生硬的拒绝到了嘴边,盘桓再三,还是被她默默咽下了。

最后,她只是垂着眼眸感受对方这忽如其来的“好意”。

好意要加个双引号,因为许娇不懂她这又是因何心血来潮。

在这安静的、又因距离而有些暧昧的床榻间,一时只有那床被面下的动静在缓缓进行,两人谁也没有再说话,直到殿外的通传声音至此:

“启禀殿下、虞大人,方御医到。”

许娇莫名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迫不及待地出声:“传。”

与此同时,她自然地将身边那玄衣人推开,强压下本能离开这暖源的不舍,改而用被窝里的脚将一个还有余温的汤婆子挪了上来,抱在怀里,用被子将自己卷住坐了起来。

虞烨被她这一推,生出几分不悦来,眼见太医从殿内进入,影子投在那八面的山水屏风上,忽而长手一伸,硬是将许娇揽到了自己的怀里压着,含着丁点冷淡笑意的嗓音在许娇耳旁响起:

“殿下似乎不太喜欢臣?”

她的声音很低,恰好只能让许娇一个人听见。

许娇斜睨了她一眼,唇角像是要笑,弧度已经勾起来了,却又生生压下,半晌只淡淡回答:“虞大人多虑了,我只是不愿冒犯大人,大人如今乃国之栋梁,是大燕股肱之臣,腹痛这等小事,不必劳烦大人操心。”

虞烨漆黑的眼睛盯着她看,面色无端沉了下来,不知是因为许娇反驳她的这话,还是因为方才毫不犹豫将她推开的动作。

她冷硬地回答:“储君之事无小事。”

“殿下若是不喜臣,不愿让臣接近,那么——”日后恐怕是要失望了,因为她偏要日日出现在这小家伙的跟前。

这句话还没说完,方御医已经行至塌前,撩起袍子给两人行礼:“微臣参见太子殿下,参见虞大人。”

许娇收回还放在虞烨身上的视线,命从殿外跟进来的宫人将这位须发皆白的老太医扶起来,而后又从被窝里伸出手去让他诊脉。

全程虞烨都将她揽在怀里,动作虽亲密,然而脸色看上去却不像是与人亲近,倒像是……要将许娇控制住一样。

给许娇把脉的御医全程基本不怎么敢抬头,兢兢业业只想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将指尖搭上许娇的手腕之后,过了一会儿,他重又行礼道:

“启禀殿下、虞大人,殿下如今是初葵,腹痛盖因年少受寒,落下了病根,平日里须好生养着,这腹痛怕是会绵延几日……”

他徐徐将诊脉的结果说出,与许娇自己的判断是大差不离的。

末了他还准备给许娇灸一下,暂时将这腹痛感去了。

虞烨命宫人将这几日饮食的忌口方面都记下来,同时看着方太医给许娇用艾灸在几处穴位上依次而过,一番下来,小姑娘的脸色果然好看了不少。

等到方太医退下,宫人们重新退出去之后,殿外的月亮都已经升了起来。

竟已至深夜了。

许娇的疼痛被暂时去了,眉目也舒展了许多,脸色总算不像原先那样白的吓人,重又打起精神看向虞烨:“大人现下可放心了,我身子无甚大碍,如今天色已晚,大人还是早些歇息吧,恕不相送。”

虞烨先前有句话还没说完,本来已经忘得差不多了,看许娇这么想赶自己离开,忽而又将那话语找了回来,眉间浮上一点冷冽的寒意,目光如出刃的刀锋露出雪色寒芒,就连声音也冷酷下来:

“殿下这几日身子多有不便,臣唯恐被刺客宵小寻着机会,当贴身照顾才是。”

‘贴身照顾’四个字被她咬了重音。

许娇目光一顿,正想跟她继续做这嘴皮子的斗争,人就像是被突然按进水里的小鸭子似的,被虞烨抚着后脖颈按进了被窝里,与此同时,对方也相当自然地、像是在自己床榻间一样,随意地将被子往那边拉了拉,竟是打算就这样抱着许娇睡觉。

许娇:“……?”

她就来个大姨妈,为什么被虞烨说的像是瘫痪一样,突然间这个被行刺的风险就增加了?

她从被子里钻出来,嘴唇才张开,又被虞烨捂住了嘴巴,同时,人被推着翻过去,以背对虞烨的姿势被提着腰拉到了对方的怀里,尔后,虞烨的另一只手故技重施搭在她的腹部,给她输送热量。

略有些不耐烦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嘘。”

“殿下应当不想让我堵着你的嘴歇息吧?”

许娇:“……”

她就没搞懂这人怎么就莫名其妙地、理所当然地又来挤自己的床了!

抬手想要用力掰开捂着自己唇瓣的那掌心,奈何虞烨的力气根本不是她能撼动的,反而因为这种挣扎导致她被抱得更紧了一些,许娇的鼻息都有些乱了,湿湿地拂过虞烨的指侧。

就在虞烨拉下脸来,想要让这位殿下别跟自己对着干,后果很严重的时候——

许娇突然泄气似的放下了手。

虞烨扬了下眉头:

这么乖?

这就不挣扎了?

识时务了?知道听话了?

今晚发生的事情都太快了,容不得虞烨去捋这奇怪的心路历程,堂堂摄政王竟然跟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幼稚的做对,说出去都要让余下四国笑掉大牙。

当下,她只以为许娇是终于决定乖乖听她话,不再跟她对着干,用言语刺她的时候……

掌心里像是忽然被泥鳅尾巴扫到一下。

一抹潮湿的、温热的柔软从她的掌中拂过。

意识到这是什么的时候,虞烨整个人都僵了一下。

许娇竟然敢!

她竟然!

身为东宫太子!竟如市井流氓一般用这无耻招数……这简直、成何体统!

相比于她一下子的怔楞,始作俑者仿佛也有些呆滞,许娇直到做完这动作才意识到自己在干嘛,她目光空了一刻,忽而急忙将虞烨的掌心下拉,翻身过去的时候睫毛颤了一下,许娇竭力平息呼吸,别开视线,不让自己去看对方的那张脸,出口的声音抖了一下,才稳住声线:

“我……”

话未说完。

她的双颊被人用力捏住,虞烨将她的脸抬起来,深邃的黑眸仿佛夜里的海,让人看不清那里面究竟有无浪花起伏,只觉像是能噬人的恐怖黑暗。

许娇听见她轻声来问:

“殿下此举……是为何意?”

许娇不知从何处开始辩解,又听得她一声冷笑,说道:“近日臣被诸事缠身,竟忘了检验殿下的功课礼仪做的如何,如今看来,怕是成绩不佳,方使殿下做出这等亵弄下臣之事——”

“殿下不若说说,臣当如何罚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