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与师姐入洞房呢。
许娇听见她那近似魔鬼般的低语,明明是婉转又好听的声线,拖长语调间,如低吟浅唱,偏偏说出的内容是这样的狂悖。
入洞房?
她在心轻轻笑出来,面上却波澜不惊,明明是漆黑的眉眼,被那微怜的烛光晃,倒也似蒙了层人情味儿在上头,把她冷漠的面庞都拢成了温柔。
“她这哪是想跟我入洞房?我看她是想入-我。”许娇在识海里同系统道。
系统:“宿主发言违反和谐机制,已为您自动屏蔽。”
许娇:“……”无趣、死板。
偏偏系统接连膈应了她几回犹嫌不够,又在这当口冷冰冰地提醒道:“眼下夏惊蛰黑化值为99,如果黑化数值涨满,将违背我们社会主义和谐系统为世界创造真善美的初衷,不利于世界向着美好未来发展,请宿主努力解开主角心结,消除黑化值。”
许娇无辜地反驳:“她黑化这事儿能怪我吗?”
“你看,要是你不把我放进来,按照原先的进展来看,她这会儿还是无辜又凄惨的小可怜,至于变成这种得不到爱就想毁灭世界的样子吗?”她随手把锅扣回系统的身上。
系统操着那口机械音提醒道:“宿主又忘了您被选的原因吗?”
听见这问题,许娇丝毫不怀疑,要不是系统是莫得感情的设定,这会儿它估计能拟人化朝着自己狠狠呸口。
她叹了口气,背书样敷衍应答:“记得、记得,因为我写的章内容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所以你们选我,让我来里帮助主角感受爱与美好,进而整改悲惨结局——”
眼下夏惊蛰就是她的本小说《天尊不需要感情》的主角。
许娇这个“美强惨主角”设定的爱好者,给夏惊蛰设定的身世和故事都相当曲折。
夏惊蛰出生的村落恰好是万年前神魔大战的遗址,也是仙界封印魔界出口的位置,然而万年过去,魔界封印松动,就在她出生的那日,魔界魔气泄露,半边天空被染成了黑色。
她娘生她的时候出血太多,救不活了,而那日村里出生的婴儿又只有夏惊蛰人,她便被视作不祥之兆,村里的人都认为她是被魔物附体,并非常人,能克死六亲,要求她爹将她交出,要将她活埋。
她的亲爹因为痛失所爱,直接在产房外昏厥,无力阻拦村民们,就这样,在天寒地冻的时节,刚发出微弱哭声的婴儿被装进木棺,又被村民扛出村子,在很远的地方挖土埋了。
所幸这隆冬时节,村里有个跛脚老妪因为找不着吃食,在外头想挖点土里的草根充饥,远远看见村人的做法,偷偷跟在后面,等人走了,才悄悄扛着锄头将人重又挖出来。
老妪在村里的落脚处被先前的场大雪压塌了,无处可去,也不敢带着这可怜孩子回村,手脚冰冻地在这凛冽天里去了隔壁村落,乞来了处落脚地,艰难地将她喂养成活。
或许是体弱,又受冻的缘故,小婴儿是在惊蛰那天哭声才洪亮稍许的,先前要么不吭声、要么总断气似的只微弱喊两声,直到来年开春,老妪看这小娃娃总算能活,才找人给她起了个名儿。
便是那日节气,惊蛰。
小娃娃跟老妇人相依为命,靠村邻救济而活,稍稍长大了些,她能走了,便春日去山上挖野菜、夏天去爬树枝摘野果,秋日巴巴守在田垄里捡人家落下的穗粒,努力跟奶奶块儿过冬。
可惜……
她五岁时,老妪某次上山久久不归,大半夜又无人肯跟她进山去找,她只能举着火把独自进了深山,却在往日人来人往的山路边上,找到了具冰冷的尸体。
不知什么野兽将老人咬的浑身没块好皮,周围的果子也被踩碎了,汁水碾落地,衣兜里还有股香甜的,如蜂蜜样的味道溢出——
黑夜里,万物都没了声息,小小的夏惊蛰,整个世界便也在那个夜晚齐轰塌,悄无声息。
她在黑夜里静坐许久,夜无事发生,等到天蒙蒙亮,她才蒙着晨间雾,手脚僵硬地去路边挖了个坑,将老人埋了。
等她回了村,恰遇见村长家衣裳华贵的胖儿子,她往路边避了避,不欲招惹这些人。
结果那小胖子却笑嘿嘿地凑来问她:“我听说你昨儿上山了?我爹说山里有熊妖,专门吃细皮嫩肉的女娃,你见着了么?”
夏惊蛰麻木地想绕开,被那胖子脚从后面踹来:“嘿!同你说话呢!哎,你家那老不死的回来没?前些日子我同她说这山里有个蜂巢,我从猎户那儿尝过,滋味不错,她去寻了吗?”
“她不会真去了吧?!哈哈哈,我好像忘了告诉她,那蜂巢是山里熊妖的地盘儿,莫说是寻常人了,就是功夫不好的猎户,也是有去无回啊!”
夏惊蛰摔在地上,门牙都差点磕掉了,听见这话,她精瘦的手撑着地面,起身时喃喃道:
“蜂巢……”
“祖母去找蜂蜜,是你怂恿的?”
她站起身来,目光里毫无感情,转身去看后面的那胖子,被他巴掌蛮力扇来:“你、你这是什么眼神儿?你不许这么看我!”
夏惊蛰却仿佛感觉不到那疼痛,跌跌撞撞地顺着他的力道后退两步,重又逼上来,执着地重复道:“祖母去找蜂蜜,是你怂恿的?”
“是与不是?”
那胖子被她的气势吓得后退两步,意识到自己这样有些气弱,重又上来推她,甚至还对她拳脚相加,偶有村人路过,皆是目不斜视,仿佛什么都没瞧见。
夏惊蛰躺在路边,看着天空,眼神像死了样。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天空从湛蓝转成浅灰、而后是浓墨般的黑,仿佛要破开窟窿,将世界拖入万鬼嚎哭的深渊里。
倏然间,道诡异的罡风从天际劈落——
正要落入村落里时,却被股让人魂魄随之颤的力量荡涤开。
那浓黑被人抬手拂去,天际架起七彩霓虹,有仙鹤、喜鹊从四面方飞来,村落里、山里的花儿通通盛开,甚至还有仙乐从远处传来。
在那近乎神迹的景象里,道声音自天边传来:“何方妖物在此作孽?”
……
“此女纯阴之体,命数带煞,乃是人魔转世,无情无义、冷血残酷,降世便带灾,师兄,她不可留。”
“我昆仑脉立教万年,连魔物都教化不得,何谈苍生?”
“可……可她身邪骨,连门派前的登仙梯都上不得……”
“能上。”
夏惊蛰面无表情地看两个仙人来到她的跟前,周遭的村人都跪趴地,口喊着“仙人显灵!”她有种难以置信的感觉。
这世间竟真有神仙?
她听着那神仙所言,脑海里满是恍惚,不知自己为何天生带煞,怎么就无情无义?
奈何无人听她的声音。
他们也不顾她的意愿,将她带去昆仑派山下,主张教化她的那人笑眯眯地问:
“你唤何名?”
“惊蛰。”
“惊蛰?好名字……想必你也知你身世不寻常,生来便给旁人带去灾难,你可愿改这命?”
夏惊蛰垂着眼眸问:“改了,日后我身边的人,就能不死了么?改了,日后就再无人欺辱我了么?”
“是。”那仙长如此出声道。
夏惊蛰又问:“如何改?”
“你身前有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天梯,乃是当年神魔战时,仙界仙尊降世所成,魔气不可侵、魔物不可染——”
“可若魔物愿除去身魔气,改邪归正,便三阶跪、九阶叩,登顶之时,便有仙气洗涤魔体,从此再虔心侍奉我昆仑百年,百年后,你便是我昆仑弟子,受仙道正气庇佑。”
于是。
夏惊蛰用了三天三夜的时间,膝盖都要磕碎了、额头都碰的红肿,上了昆仑天梯,遭受噬心止痛引来仙气净体,以为自己终于望见了漫长苦痛的尽头。
殊不知,她爬的不是登仙梯,是地狱之路。
在昆仑派,她的生活比先前那村子更糟糕,因她非昆仑正经收来的弟子,便连那洒扫者都瞧不上她,克扣她的吃食,派她做最苦最累的活……
她被弟子们用术法捉弄,好不容易熬过了百年,得了弟子身份,去到昆仑秘境试炼时,却又被当做诱饵抛出去引魔兽,差点命丧秘境。
她拼了命想要熬出头,为此什么黑锅都背,最后也只等来了句:
“此人生性残暴,来我昆仑百年,不思进取、自甘堕落,不配为我昆仑弟子,当废去她身仙法、抽去仙骨,逐出门派,永不再录。”
偏偏昆仑派那些师姐们还嫌不够,在她逐出门派之后,体内因修习仙法的正气未全然散去时,顺手将她抛入了附近的魔界深渊。
她因这魔物身份,始终用力地往上爬,爬得鲜血淋漓,最终还是跌回了尘泥里。
……
《天尊不需要感情》整个故事,就是夏惊蛰不断地成长,又被更大的黑恶势力打败的毒鸡汤,最后的她总算凭借仙魔之体,成了仙魔两界的至尊——
然而故事还没完。
谁也不知道作者许娇怎么想的,在大结局的时候,她忽然又给前任仙界之主仙尊加了个戏,说夏惊蛰能登上这至尊之位,都是被设计好的,前任仙尊早知道她这个魔物要现世,所以早早筹划好了切,等夏惊蛰登上至尊之位,与天道感应,就会知道,她成为至尊的这天,便是此界崩塌之时。
守着这三四百章长故事苦尽甘来的读者们订阅到大结局时:“……”掀桌!
评论区炸了!
无数的负分像刀片样飞来,读者们恨不能叩着她的良心问:“为什么!”
究竟是为什么最后还捅刀?多大仇啊?作者跟主角到底多大仇?
……
眼下,许娇试图跟系统引起共鸣:“但你不觉得这个结局处理的很艺术吗?就像那句话说的——悲剧是永恒的美啊。”
悲剧美不美系统不知道,它只知道这故事太过负能量,得改。
“请宿主不要转移话题,尽快消除夏惊蛰的黑化值。”系统麻木提醒道。
许娇暗暗打量着面前等着与自己“入洞房”的夏惊蛰,有些为难地在心同系统商量:“要不我就先配合下?说不定她高兴,黑化值就降下去了?”
系统:“请宿主自行决断。”
此时,忽见夏惊蛰起身,往那边桌上去,再回来的时候,右手提着那银白酒壶,左手夹着两只银杯。
“师姐,我们便从合卺酒开始?”夏惊蛰温声问她,目光里都是灼灼的情意。
许娇看了看那酒,刚说好的配合,现在却产生了稍许犹豫,不久后,她眉头轻轻蹙,短促的拒绝声便冒出来了:“我不喝酒。”她真的不喜欢喝酒。
系统:“?”
夏惊蛰面上的笑意也凝住了。
“是了,我怎忘了师姐向来是冷漠无情,拒人于千里外的——”
她将两个银杯往地上掷,发出清脆的摔声。
而后,仍拎着酒壶的手略倾,那甘冽的酒液竟然眼看着往许娇的身上倒来,从脖颈处落下,冰凉的酒液漫进衣服里,让她顷刻间好像从酒桶里捞出来的似的,身的醉意。
她惊诧地看着言不合搞事的夏惊蛰:“你……”
夏惊蛰却倾身而来,热乎乎的气息落在她的下颌处,轻轻卷去她尖尖下巴上的水滴,眉开眼笑地说道:“真甜。”
“既然师姐不喝,我只好自己来尝尝了。”
说着,夏惊蛰手下略用力,“撕拉”声音错落响起,夏惊蛰身上那堆雪似的道服,就如先前的帷幔那般七零落了,屋内温度并不高,她脖颈处的白皙肌肤都冻得汗毛尽竖。
正当时,夏惊蛰却低下头,如她先前所言那般,开始品尝这合卺酒的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