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婪与狴犴不动声色地埋伏在河底。
河面之上,女魃将古朴的曲子哼唱了一遍又一遍,无数明灭的火焰随着苍凉的调子坠入河水之中,连灵河水都要沸腾起来。
白色的裙摆从飘飞渐渐静止垂落下来,她垂首看着河水,波动的水纹使她的面庞微微扭曲变形,却仍然无损她的美丽。
这是个极美丽的女人,连声音也如碎冰碰壁,透着股远离人间的冷意:“东西不在这里。”
“不可能!”另一道有些低沉的男声立即反驳了他:“消息不会出错,九鼎就在灵河之中。”
“没有就是没有。”女魃态度并不客气,她赤着足走向岸边:“我感应不到它的气息。若是不信,你们自己下河去找。”
说话间,白色裙摆翻飞,女魃卷着一身灼热炎气消失在灵河河畔。
河面上明灭的火光霎时暗淡下来。
姜婪和狴犴面面相觑,万万没想到他们要找的东西竟然是九鼎。
九鼎原本是禹王所造,夏朝初年,禹王分天下为九州,集九州之铜精炼制一尊青铜大鼎,鼎上刻九州图,以上古众妖为纹饰,囊括九州山河,天下神鬼,故而取名为“九鼎”。
据说九鼎在炼制之时,应龙庚辰曾将自己最后一丝龙魂注入九鼎之中,为禹王镇守夏朝国运。
后来九鼎历经夏商周三朝,在周朝末年时失落,不知所踪。
有传言说秦朝大一统后,始皇帝曾派人去泗水寻找过九鼎,只是最终也没有找到九鼎的踪迹;也有说始皇帝当年其实找到了九鼎,只是后来半道被庚辰的族人将九鼎抢走,最后一同沉入了泗水之中。
九鼎失落的数千年里,传言不计其数,说法众说纷纭。
唯一可以证实的是,这几千年里,确确实实没有人再见过九鼎。
甚至于不是今天听他们提起来,他们根本不会想起来。
姜婪凝眉,比了个口型问:“他们找九鼎做什么?”
狴犴摇摇头,手指了指河面上方,示意继续听。
——河边的人并没有走。
他们与女魃显然意见不和,女魃找不到九鼎后便利落离开,留下的几人却是犹犹豫豫,似乎当真想下灵河去寻。
“消息不会错,九鼎确确实实在灵河上游出现过。”先前那道低沉的男声道。
“但女魃说没有……”
“不必管她。”另一道略有些尖锐的声音嗤了一声:“她老情人最后一丝龙魂就封在鼎里,万一她念起旧情,舍不得让老情人魂飞魄散,故意说没找到,我们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这些时日的功夫?”
其他人似乎也被他的话说服了:“那便下河一探,实在找不到再说。”
话音刚落,便听见几道入水声。
两人埋伏在暗处观察,就见下水一共有四个人。他们两两组队,分别超灵河两头寻去。
姜婪和狴犴对视一眼,无需多言,已经默契达成了共识。两人同时从藏身的巨石后现身,分别朝四人攻去。
两人动作迅疾凶猛,四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水下天然就是龙族的战场,化成原形的姜婪在河水中来去如影,被他盯上的两人分头逃走,却都被姜婪堵了回来,最后不得已只能化出原形。跟姜婪对面对上。
黄身赤尾的的合窳(yu)与的狐身鱼鱼鳍的朱獳一左一右同时攻向姜婪脖颈与腹部。
姜婪仰头发出沉沉低吼,四爪在水中刨了了两下,当先冲向合窳,一口咬住了他的脖颈——
与此同时,朱獳的利爪已经伸向姜婪最脆弱的腹部。
姜婪侧身躲过,将半死的合窳砸向了朱獳。两人霎时撞成一团,顷刻间便被姜婪按在了爪下。
另一边。
狴犴也快速结束了战斗,将人提溜了过来。
他扒拉了一下合窳和朱獳,嗤道:“乌合之众。”
朱獳不服,愤愤抬头呸了一口,骂道:“堂堂龙族,竟也甘当人族的走狗!”
“你骂谁呢?”
姜婪一听就不高兴了,他正烦着,闻言一爪子跺下去,直把朱獳踩得如出一口血,再说不出话来,才阴恻恻道:“再敢吱声,等会上去就先烤了你。”
朱獳:……
有朱獳这个前车之鉴,其他妖不敢再逞口舌之快,全被拎小鸡崽一样拎上了岸。
姜婪扫了一眼,眼珠子就滴溜溜转起来,哼哧哼哧地跟四哥说:“抓住了四个呢。”
狴犴不明所以:“嗯?”
“我可以吃一个吗?”姜婪盯着看起来非常肥美的朱獳咽口水:“少一个也不要紧吧?”
狴犴:???
“这要怎么吃?”他目光骤然转向弟弟,眉尾高高挑起来。
姜婪比他更吃惊:“就……用嘴吃?”
不然还要怎么吃?
河边也没有厨具调料啊。
狴犴:……
他一言难尽地看着弟弟,很想问问他: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吧?
倒也不是不能吃,就是不太卫生。
狴犴艰难道:“这个不好吃,回去我们去吃好的。”
那就是不能吃了。
姜婪目光遗憾地看了朱獳一眼:“哦。”
好叭。
没得吃了,姜婪就不想再浪费时间,两人把四只妖拖起来,往来时的路折返回去。
……
他们走后不久,黢黑的灵河水缓缓波动起来,一圈圈的涟漪急速荡开,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水而出。
震荡的河水拍打着河岸,良久,一个穿着青衣的少年从河水里冒出了头。
他身上穿着泛白的青色长衫,长长的头发水草一样飘散在水中,他做贼一样左右张望几圈,确定没有危险之后,又灵巧地钻进水里,接着便从河底拽起一个巨大的青铜鼎,艰难地拽着青铜鼎往灵河上游行去……
少年拽着青铜鼎十分费劲,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拽鼎上,丝毫没有注意到,远处一双眼睛在暗中注视着他。
等他拽着青铜鼎走远后,女魃才缓步走到灵河边。因为少年拽鼎的行为,河水被搅动得激荡不休,一阵阵地拍打着河岸。飞溅的水花沾湿了裙摆,她却浑然不觉。
她矮身蹲下,伸手掬一捧河水在掌心,清澈的水流很快便顺着她的指缝泄了出去,连掌心仅剩的水分也很快被炎气蒸发。
她盯着干燥的手心看了半晌,眼中流露出几分嘲讽,又很快收敛,起身朝着少年离开的方向跟去。
***
姜婪和狴犴是大张旗鼓地带着俘虏回去的。
他们回到问灵台时,才发现河面上的白雾渐渐散了,那哭丧一样的唱戏声也终于停了。同行的大妖手里正拖着个像马一样的东西过来,看见他们便打了个招呼。
“那个暗中搞鬼的东西逮住了。”
说话的大妖说着又踹了它一脚:“没想到竟然是鹿蜀。”
鹿蜀四个蹄子被绑的结结实实,只有一张嘴还能动,就一直嘤嘤嘤地哭个不停,说自己也是被被逼无奈云云。
“你个唱戏的,嘴里没一句真话,我信你才有鬼!”
那大妖显然对鹿蜀的话嗤之以鼻,干脆顺手又掏出绳子,把它的嘴也绑上了。
鹿蜀不甘地在地上扭来扭去。
“怎么回事?”狴犴问道。
“河上的白雾就是它弄的,之前一直唱丧戏的也是它。”
大妖道:“别看它长了张忠厚老实的马脸,其实狡诈很,之前都差点让他跑了。”
先前大家分头行动,狴犴去盯着龙邴,大妖就去找白雾源头。结果藏在白雾里的东西十分狡猾,又善于隐藏,他花了不少功夫才锁定了对方的气息,将之揪了出来。
结果鹿蜀就顶着那张老实的脸编了个被逼无奈的凄苦故事,要不是他留了个心眼,还真要让他溜了。
“那些游客怎么样了?”姜婪问。
他们回来时有注意到船上的游客,游客们倒是没再沉迷在虚幻的戏里,但一个个都呆滞地立在原地。
“我正要让它把魇魂术解开。白雾和丧戏都是它迷惑人的手段。”
“那游客安置就交给你了。”
狴犴道:“我们先去找龙邴。”
龙邴作为这次事件中的一环,狴犴可不准备这么若无其事地让他们回去了。
他们刚说去找人,就正好撞上了发现不对,回来打探情况的龙邴等人。
龙邴看到被捆成粽子的四妖时面孔扭曲了一瞬方才调整了情绪上前:“这就是作乱的妖物?”
双方之间关系只靠着一层没捅的窗户纸勉强维持着,狴犴皮笑肉不笑道:“只是几个小虾米,大鱼还没抓回来。”
龙邴呵呵笑着打太极:“那章先生可得动作快些,不然让罪魁祸首跑了就不好了。”
“放心。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狴犴让下属将四人暂时收押,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们一眼,道:“几位是贵客,没想到却让你们遭遇了这种危险。此事是我们失职。”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才继续道:“为表歉意,我让舍弟亲自送诸位回去,再加派人手保护诸位的安全。”
他特意在“加派人手保护”几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龙邴脸色沉下来,半晌才道:“有劳了。”
“龙邴先生客气了。”姜婪朝他龇牙笑,又似闲聊一般道:“我听海安说龙邴先生还有个双胞胎哥哥?怎么没跟您一起来?”
龙邴脸皮一抽:“他有事脱不开身。”
姜婪“哦”了一声,笑眯眯道:“原来是在忙……”
龙邴用余光打量着他,一时琢磨不透他是不是察觉了什么。
***
明为护送,实则监视。
姜婪亲自把人送回江城落脚的酒店后,又加派了人手盯住他们,这才得空给张天行打电话问问情况。
昨天回来时还是凌晨,等姜婪安顿好一切时已经第二天上午了。
张天行在电话里说他们已经在回江城的路上了。昨晚的事情对于被魇魂术影响的普通人来说,就是看了一场格外精彩的“打野台”。
一个个回味昨晚打野台的激烈精彩之余,就是抱怨包车回去的时间太早——昨晚折腾到凌晨,大家都没怎么睡好。
上了大巴之后都纷纷开始补觉。
姜婪听说没有什么大问题之后就放了心,跟张天行约好到单位门口去接三个小崽子。
等张天行回来的过程里,姜婪又想起被放了鸽子的男朋友,试探地给他发了消息,问他在干什么。
应峤正怏怏地趴在护理床上。陈画正在给他护理鳞片和羽毛——上次和狴犴打了一架,应峤虽然没吃亏,但鳞片和羽毛都有不同程度的磨损。
趁着姜婪临时出差不在,应峤便赶紧找陈画给自己做护理。
尾巴上的翡翠尾环取了下来,被应峤扒拉到下巴处枕着。
消息通知响起来时他还有点懒洋洋不想动:“谁的消息?”
陈画抽空伸脖子瞄了一眼,道:“姜婪的。”
“!!!”
应峤一下子精神起来,抬爪拿过了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