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余齐山,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五官端正,方正的国字脸,表情是很平和的淡然。
眼前这个,不管相貌还是性格气质,都与真正余齐山截然不同。
但他偏偏穿着白大褂,胸前别着“余齐山”的工作牌,在住院部招摇过市,病人护士都叫他一声“余医生”。
住院部那么人,每天来来往往的医护病人家属多得都数不清,这个冒牌货却能从容自如地招摇过市不露一丝破绽。这样的本事,起码不是普普通通的小妖怪。
姜婪心思微沉,让保安把这一段视频拷出来发给他。
医院负责人还有点懵:“这是怎么回事?余齐山的工作证怎么在这人身上?”
姜婪思索了一下,委婉道:“我在住院部碰见过他几次,不管是医生还是护士,都称呼他为\'余医生\',据我所知,他周一时应该还有在诊室坐诊。你最好赶紧联系真正的余齐山确认一下对方的处境。”
说到坐诊,他又陡然想起护工张姐当时跟他说的话,她说一早上撞见姚顺问她精神科怎么走,当时姚顺看起来还很正常。但是医院护士送犯病的姚顺到病房时,曾说他看完医生准备离开时,在大厅忽然发病,之后惊恐逃窜时摔断了腿。
而姚顺的精神科主治医生恰巧就是余齐山。然后摔断腿的姚顺恰巧被安排进了618病房,“余齐山”来查618病房看姚顺时,又恰巧与他碰见……“余齐山”还恰巧曾经暗示过他,江迟有精神方面的疾病……
最为巧合的是,看监控视频,今天中午姚顺忽然发疯攻击江迟之前,“余齐山”也来查过房,甚至还跟江迟搭过话,只是被江迟无视了而已。
巧合多了那就不叫巧合,叫有意为之。更何况这些巧合形成了一个圈。正好把江迟圈在里面。
这一刻姜婪无比确定,“余齐山”绕了这个大个圈子,就是为了接近江迟,或者说为了让江迟成为所有人眼中的怪物。甚至他怀疑李喜芳的忽然死亡,也跟“余齐山”妥不了干系。
只是江迟到底有什么特别?姜婪看了一眼安静跟在身边的江迟,只觉得种种疑惑就像个越滚越大的线团,千头万绪无从解起。
“这怎么可能?余齐山医生在医院四五年了,除了新来的,大部分老医护都认识他。”
负责人有些难以置信,但监控视频却让他不得不信。
——视频上正播放到余齐山和姜婪在诊室门口交锋的那一段,姜婪将他推开后,旁边的护士关切地将人扶了起来,还跟他交谈了两句。
他白大褂上的工作牌这么明显,住院部的医护不可能看不到。
“怎么会这样呢……”负责人低声喃喃,手却已经拿出了手机,找到了余齐山的电话拨过去。
电话过了一会儿才被接起来,负责人的面孔紧紧绷着,生怕接电话的人是另一个冒牌货。好在电话那头传来的是熟悉的声音。
负责人顿时松了一口气,试探着问道:“齐山啊,现在有空来一趟我的办公室吗?”
余齐山声音有些莫名:“是院里有急事吗?我刚参加完葬礼,还没从老家赶回来。”
“你请假回老家了?”负责人哑然。
“是啊,岳母过世了,回老家奔丧。我休了一个星期假。”
“那你节哀,不是什么紧急事,我找别人处理就行。”负责人寒暄了两句,才挂断了电话。
之后他又给人事发了消息,让人事调一下余齐山的休假记录。人事很快就发了过来,但截图显示这周并没有收到余齐山的假条。
“这到底怎么回事?”负责人根本摸不清头绪。
真正的余齐山休假回老家奔丧,但医院人事却没有收到假条。冒牌货则顶着余齐山的身份在医院招摇过市,却愣是没有被人揭穿?
这样的事情想一想都觉得像是天方夜谭。
什么样的手段才能蒙蔽这么多人,让冒牌货不被揭穿?
负责人不寒而栗,后背都冒了冷汗,他道:“这事有点邪乎,还是先报警,让警方来处理吧。”
姜婪没有跟他透露太多,只道:“先让警方介入处理吧。”
……
离开监控室后,姜婪向负责人告辞,这会儿时候不早,他还赶着下班前带江迟去做个伤情鉴定。离开时还在医院门口碰见了护工张姐,对方神情尴尬,显然是特意在等他们。
张姐一共就做了四天护工,除了今天的意外,之前几天里,她照顾老人时确实很耐心细心。
姜婪无意迁怒于她,还以为她是来结工钱的,道:“四天的工钱,我微信转账给你吧。”
“不是,你误会了。”张姐连连摆手,神情有些怯懦:“我就是心里不踏实……江迟没事就好,我看一眼就走了,今天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也没脸要工钱……”
说完又跟姜婪再三道歉,然后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张姐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人物,老实温厚,怕惹事。遇见今天这样的事,她不敢出面也能理解,毕竟只是个护工而已。
姜婪看着她的背影,还是将工钱转了过去。
这样就算两清了。
“走吧,先去做个鉴定,然后再回家,今天晚饭在家里吃。”
姜婪拦了一辆出租车,带着江迟直奔最近的鉴定机构,又顺便给应峤发了一条微信,说了下江迟的事,让他下班后直接回家。
***
此时应峤正坐在泰逢的办公室里。
他独自占着单人沙发坐一边,三人沙发上,泰逢则和陈画各坐一头。
办公室气氛不太好,这样的沉默已经持续了近十分钟。并且还有继续的意思。
应峤有点不耐烦,但这次的事情特殊,他按捺性子坐在办公室里,心里却想着怎么姜婪说接个电话再给他回消息,却到现在还没回?
他百无聊赖地琢磨着姜婪在做什么,手机就震动了一下。
说曹操曹操就到,小妖怪真给他回消息了。
只是他看了一眼脸色就沉了下来。
难怪几个小时姜婪都没给他回消息,原来是江迟出了事。
一想到姜婪在外面遇到了事,自己却一无所知,应峤心里就好像有股火在拱。神情也越发不耐起来。
“既然讨论不出结果来,就散会吧。”应峤手指敲了敲桌面,出声打破了长久的沉默。
泰逢不满道:“你着急忙慌的要干嘛去?”
应峤轻蔑地瞥着他:“男朋友等我回家吃晚饭。”
“……”
泰逢被他的无耻震惊了:“这么大的事还没商量出个结果来,你就惦记着吃饭?”
“我们在这商量,就能把人找出来?”应峤垂眼,藏住了眼底的复杂情绪:“如果最近这些事背后真有姬献的手笔,我不会留手。”
泰逢呵呵冷笑:“我担心的是她吗?我明明担心的是最近这些事背后的黑手,不止她一个!”
“杞人忧天。”应峤一嗤:“不管有几个,敢在背后搞小动作,找出来杀了就是。”
“你说的倒是简单!”
泰逢满脸糟心:“别的不说,就姬献一个,她要是真现身,得造成多大的破坏和影响?”
更别说可能还有其他藏暗处的大妖。
要是真起了冲突,那妖管局这些年的经营就全都打了水漂。和人族的关系也势必会破裂。
“你在这里担心起不了任何作用,不如多布置些人手继续搜集线索。”应峤神情冷淡:“而且以我对姬献的了解,她没主动现身,说明她至少现在并没有打算动手。你还有时间。”
“行了行了,我立刻马上派人手去查。今天就先到这里。”
泰逢糟心地将资料往茶几上一摊,上面的几张纸散开,露出压在下面的半张人像来。
那是个清秀温婉女人,看相貌约莫三十岁左右,身材纤细高挑,穿一条白色长裙,右手撑着一把黑伞,伞下露出的眉眼疏离淡漠。
这是云省春城分局传过来的资料。
春城一个月前忽然出现异常高温现象,连续半个月平均气温都在三十六度以上,且没有降雨。
分局察觉异常,派了人手去查明情况,意外查到了照片中的女人。
春城分局规模不大,也没有实力强大的大妖坐镇,因此派出去查探异常的小妖自然也认不出女人的身份,交手之后让对方逃走了、
当然,导致春城气温异常的祸首“逃走”,是春城分局的报告上写的。
报告提交到京城总局之后,有人认出了女人的身份,才将资料一并送到了江城来,算是卖给江城分局还有应峤一个面子。
应峤的目光凝在那张照片上,眼底情绪涌动。
他如今对姬献最鲜明的记忆,竟然是她临走之时,语气淡漠地对他说:“他既然选择了人族,便是弃了你我。他尚且不曾为我考虑一分,我又何必为他伤心。”
自那之后,应峤便再未见过她,也再没有听到过她的消息。
如今再见,故人容颜依旧,只是神色更添三分冷然。就连曾经最喜爱的青衣也换了素白。
他嘴角勾出一丝讥诮弧度,想起从前庚辰四处周游时,但凡遇见好看的青色衣裳都要买下来,还时常弄了不知名的植物回来自己染布。大多时候他染出的一百张布里,也就能挑出一两张好看的青色来。辛辛苦苦将衣裳和布料积攒许多后,再托人给远在北漠的姬献送去。
那时候庚辰笑得像个傻子,应峤当时还想,等他们回了上界,族里又要办喜事了。
谁能想到造化弄人,他们再没能回上界。
若是庚辰未死,应峤当真想问他一句:后悔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