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卖四野八荒,这话不假。
既然是做戏,那便要做全套。
传出的流言是千机阁阁主从天境盗取了四野八荒。若人们坚信叛逃的阁主将这神卷藏在自己身上,所有的矛头便纷纷会指向其人,或是联手,或是独立,但成为靶子的只会是顾杪,如此便不能够挑起江湖之争。
而若将这备好的四野八荒转手出去并刻意让人看见,即便是有人当真打开并拿出了里面的文卷,也只会发现那仅仅是一片空白。他们往往不会相信那费劲千辛打开的机关木匣之中放着的是个假物,便只会怀疑,真的四野八荒可否被什么人给藏了起来。
如此,江湖各派便会互相怀疑,内斗不止,最后整个武林分崩离析,而最终能够坐收渔翁之利的,正是北豫。
即便找不到四野八荒,也能够了却一桩心事。这正合赵弋意,也是因为如此,顾杪才得以“名正言顺”的脱身千机阁。
可此计若要成功,便需做的滴水不漏,瞒过所有人:江湖中人,平民百姓,以及整个朝廷。
千机阁阁主叛逃一事,只有和光帝知晓真相。天禄院不知,稽查务不知,千机阁其它人自然也不知道。
三省六部直接将顾杪列入一等罪犯,举国通缉。通缉令白纸黑字红印章,言千机阁阁主身长七尺,右臂为金属义肢,擅使十八般兵器。一切巨细,却独独缺了画像。
千机阁阁主是谁,长什么样,没人知道。阁中之人常年佩戴面具,遮掩面容,互相不称名号,不言交流。他们行踪诡秘,神鬼莫测。见过其真容的,大多都已然是个死人了。
就算是当初把顾杪带去天境的高吏也只是对阁主的身份隐约有所猜测,却是没有任何实质的证据。
顾杪从国库中逃出时,刻意挑了侍卫巡逻查岗的时间。刹时间鼓声震天,灯火通明,千机阁的副阁主应钟带着十八暗探一路从汴京追去了淮南。
自顾杪纵身从百丈高空跃下之时起,便已然是众矢之的了。
和光帝赵弋是个赌徒,他在赌顾杪可否真的能将他的心头大患连根铲除;而顾杪同样如此,她在赌此行是否能完全脱离朝堂,逃开和光帝的控制。
她是将自己当做了筹码和赌注。
“那张字条当真值得你这么拼命吗?”岑今忍不住问道。
顾杪沉默地盯着顶上的房梁,思考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不知道。”
“但我没有选择。”她补充道。
除了这样逃离北豫朝廷的视线之外,她再也想不到其它更好的办法了。
查字条是真,想要去寻萧鹤别也是真。她的身体已经大不如从前了,她得在五感全部消失之前找到他。若他想要天下,便将四野八荒交予他;而若他不想,便让那秘密随着自己一起,埋入坟墓,永不复生。
握持着四野八荒终究会被动或主动地搅入世间纷争。比起不由分说地将此物交予他手,不如直接让他完全不知晓这东西曾经存在过。
“疯子。”岑今忍不住嘟囔道。
而他也知道,顾杪打定了的主意,任谁说十八万句话也是拧不动这根钢管,便只是叹了口气:“要是你被抓到,我可不帮你。”
一听着这事,顾杪立刻来了精神,眼睛都亮了起来,目光却炯炯地看向岑今:“那你帮我做个易.溶.面.俱。”
这话说得格外理直气壮理所应当,末了还补充了句:“赊账。”
岑今:“......”
岑今师承月满人,月满人不仅医术高明,更乃江湖第一易.容高手,岑今的易.容之术自然也不在话下。
只是易.容的材料并非好寻,大多都是些稀有药材和合成药剂,即便找到了卖家,价格也皆是高昂至极,都快要堪比丑玉了。
见半天没等来岑今的答复,顾杪往床边上蛄蛹了下,试图让瓦灯的光能照亮自己真诚的双眼:“我还想要个手的伪装。”
“......滚!”岑今终于还是忍不住骂了出口。
但仅管嘴上骂骂咧咧,他还是连夜帮顾杪做了张易.溶.面.俱,虽然赶工出来的玩意儿看起来过于粗糙了,但好歹能遮掩下本来的面貌——主要是时间太紧,他手头上也没什么材料,能做到这种地步已经很好了。
“我怎么就认识了你这么个狗东西。”岑今忍不住咬牙切齿道。
顾杪顶着那张粗制滥造的面.具,无辜的看了他一眼。
戴上了面.具的顾杪,肤黑眼小鼻梁塌还满脸横肉,且由于材料不够左右面皮有点儿连不着一起,不得已之下岑今只能在脸颊当中做了道巨大的刀疤。
这会儿的顾杪就好像十八年没洗澡的山匪大汉,更何况她还为了匹配这张脸,多穿了几件衣服,显得魁梧至极。
这模样做出了可怜巴巴的表情,看得岑今是如芒在背如鲠在喉,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别这么看我,怪恶心的。”
“那也是你做的。”顾杪没所谓的撇开了头。
“啧。”
岑今看着她,犹豫了好半晌,还是不放心:“……小心点。”
“死不了。”
岑今分外后悔自己多嘴了这么一句。
鬼街的消息流通地极快,顾杪才刚把东西掏出来,人群便开始悄声交头接耳,或探寻或不怀好意的目光频频落在她的身上。
瘸腿的摊贩拿着那木头匣子左看右看,狐疑道:“此卷保真?”
四野八荒被盗一事传得沸沸扬扬,这才过去了短短半月,便有不少人以假乱真试图兜售手中的仿品。
毕竟没人见过真正的四野八荒,不知道长什么样,也不知道里面写了画了什么,便是拿出何种物件的都有:有些是卷轴,有些是石头,还有些则是钥匙的模样,说是那四野八荒实则是枚钥匙,真正的宝库还需再寻。
而顾杪手中的,则是个巴掌大的黑棕木盒。
而木盒上有海涛凹印,涛中有船,乘风破浪,也意风调雨顺,百姓安平。这乃北豫国徽,非皇室不可滥用。
顾杪指了指盒上的纹印,没说话。瘸子惊了一瞬,拿起木盒左看右看,发觉这木盒并没有锁扣,两块盒板粘的死死的,任凭他怎么掰,都是纹丝不动。瘸子挂了火,将盒子一把拍在了顾杪面前,气道:“我要打开查验一番。”
这动静引了旁边的人侧目望来,这一看,可给他惊掉了下巴:“这是旋龟匣!”
旋龟匣是用判木所制。
判木长于海外仙山,高温炙烤之后,其坚硬度堪比钢铁,利斧都不能将其斩断。旋龟匣便是利用了这一特性,将重要物件牢牢护于其中。
不设锁孔,不留缝隙,是内里的一道暗锁将其拉扯粘合。木盒上面的海涛凹印实则为联结着暗锁的第一道机关,凹印蜿蜒曲折,细看如迷宫,线条繁多却不切断。其一端有一颗滚珠,只有让那颗滚珠一次不间断地走至另一端,才可打开木盒。
而其后待着的,还有十八道相似却不相同的机关。机关淬毒,稍有不慎,要么人亡,要么物毁。
这东西传闻世间只有两件,一件在西景,一件在北豫。而北豫的这件则是西景求和时进贡来的,只有皇帝手里才会有。
瘸子震惊:“你从哪弄到的?”
“偷来的。”顾杪答得极为自然,睁着眼说瞎话,撒谎不打草稿,“我前些日借宿山间破庙时,闯来了个浑身是血的人。那人伤得很重,一进来就昏死了过去。而外面有黑鸦盘旋,磐甲嗡嗡作响,我猜那便是千机阁阁主。”
见瘸子依旧不信,顾杪补充道:“我壮着胆靠近了他,从他身上摸来了这个。旋龟匣是单向锁,只能放东西却不能拿,机关诡变,除非是手动破解,否则没有任何法子能够将其中之物拿出。用这种东西放着的,定是四野八荒。”
瘸子怀疑地打量了她一番,又道:“千机阁阁主杀人无数,怎会察觉不到东西被偷。你诓人也起个草稿,别说这种鬼都不信的话。”
“他当然发现东西没了,可天禄院追来了呀。”顾杪耸了耸肩,一副无辜模样,“一听着磐甲嗡隆作响的声音,他重伤未愈,自然得先顾自己身家安危。叛逃可是死罪,一旦被捕,死路一条。四野八荒这东西,哪儿有小命重要。”
见瘸子还在犹豫,顾杪直接从他手里夺回了盒子,干脆决绝转身就走:“不要就算了,我卖别人去。”
欲擒故纵,这法子屡试不爽。
若是执意要售,那是真坐实了这东西是假;而若一拉一推,摆出一副互不信任的样子,这反倒不会让人起疑。
即便如此,也依旧保不准这就能达到想要的效果。
其实在出发之前,岑今依旧还在担忧:“你手中的是假卷,即便有皇印加身,鬼街人也不会轻易相信。若他们打死都不承认这是真的,岂不是计划皆空。”
顾杪却分外冷静:“他们不会有辨别真伪的时间。”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旋龟匣确实不是常人可以拿到的,传闻那盒中机关颇多,也不会有人蠢到愿意去自己尝试着打开验真伪。
况且,天禄院早在鬼街中等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下章男主就来了!!!
PS:虽然岑今给这张丑面具了一个非常合理的解释,但是我十分怀疑他99.99%是故意的......!!!!!
PPS:为什么yi rong mian ju会被口口啊!!!!!!改个词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