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什么都咬？”
殷绝无奈轻笑，手指微微一动, 小蛇心领神会松开了牙, 看着手指上沾满的水渍，殷绝并未嫌弃, 继续倒出药膏伸入小蛇嘴中。
擦完小蛇嘴里的伤, 殷绝接下来准备处理小蛇身上的伤口, 食指欲掀开裹住小蛇衣服上的一角, 给人看看脖颈上的伤, 谁料小蛇瞧见殷绝动衣服，很积极地直接将身上衣服脱下来。
衣料滑过瘦弱肩膀, 眼见要落下，殷绝伸手帮小蛇合上衣襟，正好挡住外面石中火的视线。
两双眼睛纷纷迷惑地看着自己, 殷绝不禁头疼，“石中火，你先出去。”
石中火：“？？？我出去干什么？我帮忙看看啊，看看他伤怎么样, 说不定还能帮上忙。”
“出去。”
石中火看着殷绝替小蛇合上衣襟的手, 突然反应过来，“你们人修就是麻烦, 又要穿衣服，还瞎讲究。我是异火，他是妖兽，有什么区别, 不都一样吗？”
石中火一边嘀嘀咕咕，一边抱着黑玄石离开。
房间内再次安静下来，温凉的指尖涂着药膏刚碰见小蛇的脖颈，小蛇便仰起下巴，方便殷绝帮他擦药。
“妖形的时候没有关系，可是人形的时候记得好好穿衣服。”殷绝一边仔细给小蛇上药，一边出声。
“嘶？”小蛇不解。
到底只是炼体一重的小家伙，小蛇虽然比许多筑基期甚至金丹期的妖兽机灵许多，但到底神智未全。如今又方来到人修地界，刚化形，不知道怎么说话，不知道怎么穿衣服，不知道和人修相处，对很多东西更是陌生不已。
“听不懂没关系，”殷绝摸了摸小蛇脑袋，“我以后慢慢教你。”
手指挑起散落在小蛇胸前的黑灰长发放在肩膀后，小蛇顺势捧起殷绝的手，亲昵地在殷绝手背上蹭。
擦好脖颈上磨破的地方，小蛇再次配合将衣服放下，布满花纹、未着片缕的身子就这样在殷绝面前展露无遗。
在拍卖场殷绝便看见小蛇身上很多伤，但如今细细看来，更觉骇人严重，不敢想象这些天他怎么熬过来的。
胸前、背上、手臂，从骨肉中裂开的伤痕堪堪愈合，红色血痕和红色花纹交错相加、繁乱绕眼。
药膏一点点擦在小蛇身上。
大抵身子耗损过大，才醒不久的小蛇打了个哈欠，泛起了困意，他小心打量着殷绝神色，然后一点点往前面挪，见人并未拒绝后，成功挪到殷绝面前咫尺距离。
殷绝垂眸看着他，在小蛇对上他视线时，小蛇眼睛一弯，仰起脸在殷绝侧脸上蹭了蹭，然后往下缩去，四肢、脊背下意识卷起来，尽可能缩进殷绝怀中，然后脑袋搭在殷绝胸口，闭眼睡了去。
单手揽过小蛇，将人往怀内带得更紧点，掀起旁边薄被盖在小蛇身上，殷绝将药膏擦在小蛇脊背上的狰狞伤口上。
殷绝了解狂狮，当初将小蛇交由狂狮照料，就是因为他相信狂狮。如今小蛇沦落到拍卖场，只怕狂狮也已身亡。
程家。
程武，程岩。
程隐……
这还是第一次，即便在他刚睁眼知道自己重生为只手无缚鸡之力的野兔，身处境地最糟糕时，殷绝心情也从未这么沉重过。
自赤头鲲上遇见半步化神开始，算下时间，程家的人在半月前便抵达黑水森林。
黑水森林势必回，但李家虎视眈眈，程家半步化神尚在，再加上小蛇情况不好，这次他此次一去定不能再将小蛇独自扔在一处。可他如今羽翼未丰，纵然凭借阵法、符箓、精神力等，也不过只能堪堪挡得住元婴，更遑论护住小蛇？
太弱了。
不管是他，还有他如今所在的张家。
擦好药后，殷绝用被子裹好小蛇，欲将人放在床上，才发现小蛇手中紧紧攥着一缕他的头发，大抵怕抓丢，食指还绕了几圈。
殷绝幽沉的眸子方柔软了些许，最后也没取出头发，坐在床头任由小蛇抓着，随后灵气探入小蛇体内检查伤势。
在识海里得到殷绝许可方进来的石中火抱着已经磨得乱七八糟的黑玄石飞到床边，“他怎么样？”
殷绝收回探入小蛇体内的灵气，清越声音尤似寒冰：“骨骼错乱碎裂，筋脉悉数撑破。”
“啊？！怎么，”石中火大骇，猛地发现不对劲，“按理说吃了化形丹的妖兽，但凡能化形成功骨骼筋脉都能完好，而且不管何等等级，都能在人形和原形之间自由转换啊。既然这样，为什么筋骨会重损？而且在铁笼中他也不化成蛇形逃跑，难道是他已经换不回原形了？！”
“给他服用的化形丹有问题。”殷绝道。
寻常化形丹因蕴含化形草药效，配以增强灵气的灵药，能帮助妖兽化形。其中化形草能改变妖兽体内骨骼、筋脉走势，让其拥有人形。至于其他灵药全为补足妖兽化形时灵气不足而存在。
化形丹和其余灵药必须按严格配比，不然很容易导致灵气太多，撑破妖兽筋脉骨骼致使妖兽爆体而亡。
而小蛇吃下的化形丹，杂质颇多，最重要里面化形草含量几近没有，而炼出此丹的炼丹师自知妖兽服用此丹难以化形，便融进灵气更为粗暴的灵药，在化形草药效作用于妖兽骨骼筋脉时，强行涌入，推动筋脉骨骼延伸。
小蛇身上从内爆裂开的伤口，正是被粗暴灵气撑开。
得知真相的石中火大惊，再看床上躺着的小蛇，那眉目之中尽显倦意，硬生生用灵气将骨骼筋脉从蛇形撑到人形啊！光听殷绝说起都觉得疼。
转瞬，石中火想到更为严重的问题，它望向殷绝，“骨骼筋脉废了，那他怎么修炼？难道只能一直停在炼体一重了吗？！”
殷绝未语。
石中火心中了然，屋内沉默半晌，石中火身上明亮火焰一黯，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没用，该帮忙时一点忙都帮不上，抱着黑玄石的肥手也无精打采地垂了下去，“抱歉，我记忆还没传承完，我也不知道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没事，我会想办法。”
本准备好殷绝骂它没用的石中火，心里更是愧疚，眼见着整个火焰都要熄灭，只听殷绝道：“还有一事。”
誒？！
它有用？！
石中火身上的火焰倏然明亮起来，而殷绝语气却是前所未有凝重，目光停留在小蛇脸上：“可有法子让他蛇牙再长出来？”
“若是寻常没有灵气的幼蛇拔了侥幸不死确实有可能长出来，可它是妖兽，蛇牙连根拔起，灵气倾泻而出伤及根本，没可能再长了。”石中火对于这一部分记忆传承比较多，它继续道：“别说小蛇了，就以前上古时期，那等大乘遍地走，灵兽菜如狗的时期，也没听说有什么蛇妖牙齿断了还能长出来的，有实力强的猎杀别的蛇妖把牙齿拔了塞自己嘴里，可灵气相冲，不仅没得到蛇牙，还把蛇嘴给……”炸掉了。
石中火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犹如蚊呐，“对不起。”
殷绝看着紧贴他的小蛇，蛇牙，真的长不出来了吗？
半夜，本熟睡的小蛇不知梦见什么，睫毛抖动不安，直到它从睡梦中惊醒，眼里带泪，惶恐不安望向四周。
“别怕。”
直到熟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如溺水之人突然抓住一块浮木，小蛇紧紧抱住殷绝，泪水四溢，他冲着殷绝嘶嘶嘶的叫。
“嘶，嘶，嘶，嘶，”喉咙里艰难地试图发出不同的声音，想要告诉殷绝什么，不懂得怎么说话的他只能用力从喉咙里挤出尖利的声音。
殷绝心领神会，手掌轻轻安抚小蛇后背：“等你好了，我们就回黑水森林。”
一听见黑水森林，小蛇泪水流的更厉害，几欲打湿殷绝衣服。
殷绝薄唇轻抿，小蛇虽说不清话，但殷绝也猜到了大概。
身为元婴的狂狮若死，白隼、黑蟒……只怕也在劫难逃。
*
第二日清晨，等小蛇醒来时，殷绝先给人换上衣服。昨夜带小蛇回来时，殷绝便让张家为他准备几套小蛇合身的衣服。
至于样式颜色，殷绝并非挑剔之人，便让人仿制着他身上的衣衫来。
展手、伸腿，虽然习惯蛇身，不喜欢身上这些感觉很不舒服的东西，不过小蛇很高兴，殷绝让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尤其在殷绝给他穿好后，他好奇摸着袖边，看见自己身上和殷绝一模一样，笑得更开心。
殷绝找来补身子的灵药剔除干净，切碎，下锅，煮了药粥给小蛇喝。
小蛇口中伤势未愈，殷绝便耐心地一口口吹凉了药粥喂给小蛇吃，张文瑶跟她哥哥过来时，便瞧见这一幕。
张文瑶不禁望向少年，只见少年趴在石桌上，手指捏着殷绝衣角，脑袋撑在前面，目光未曾移开殷绝阁下半点，好像眼里只剩下殷绝阁下。
想着昨夜在拍卖场初见几近绝望的少年，再看见如今满是依赖的少年，张文瑶心就这样莫名一疼。
因为初遇时殷绝出手相救而生出的倾慕，在昨夜看见殷绝阁下对少年这么好逐渐变质的一点不甘，此时悄无声息散了去。
“殷绝阁下。”张文笙和张文瑶同时施礼问好。
殷绝从袖中取出一张薄纸递给张文笙。
张文笙晗眉，恭敬接过，在看见纸上内容时，不可置信瞪大双眼，呼吸变得急促，他又仔细一看，这次更是连捏着纸的手都情不自禁颤抖。
张文瑶不解，正欲去看，她哥已经连忙将纸双手呈上递向殷绝：“殷绝阁下，不行，这不能要，太贵重了！”
正喝粥的小蛇看着殷绝，听见殷绝不急不缓的声音。
“并非没有报酬，这次我出丹方，你们炼制，丹药售出之后我自会和你们提出分成。”
“殷绝阁下，可，可是，”
张文笙再次开口，小蛇这次侧了下头，看着张文笙的嘴。
“殷绝阁下，丹方何其珍贵，更何况这丹药简直……”
殷绝含笑，“这些天你们无需再做功课，只全力依照丹方炼制丹药便可，中等之下的品质皆不要。另外，丹方和丹药一事切勿泄露任何风声。”
张文笙脸因激动泛红，“在下定时刻谨记，全力照办！多谢殷绝阁下。”
张文笙和张文瑶走后，殷绝看向他旁边的小蛇，正想问小蛇吃饱了没，若吃饱了便可带着小蛇去找张家家主。只见小蛇蹙眉，唇半张，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
殷绝不禁逗笑了，碰了下人额头，“在想什么？”
“嘶。”小蛇拉住殷绝伸过来的手，眉梢拧得更紧，牙齿抵着舌尖，十分用力的，连带着捏着殷绝的衣袖收紧，艰难地从唇间发出一个模糊不清的音节：
“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