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枪者的提议得到了同行人的认可。
一双双饱含恶意的眼睛盯紧季西陆,起哄声不绝于耳,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兴奋又讽刺的表情,一眼望去,作态仿佛复制粘贴一样诡异。
季西陆视线扫过他们,依旧泰然自若,甚至还兴味盎然地扬了扬眉。
这几个人……有点意思。
在场工作人员没季西陆这么沉得住气,见季西陆默不作声,心中说不出是愤怒还是同情。
他们在季西陆的实验室忙碌有一段时间了,知道季西陆备受沈上将看重,只是身体情况不好,多数时间都要靠沈上将的副官出面处理事务。沈上将的眼光和他的可靠一样出名,时间长了,工作人员自然相信季西陆有真本事,对季西陆态度逐渐敬重。
今天眼见来找事的人打定主意要逼季西陆下水,他们胸中那股厌恶愈发浓烈。
要知道,实验室大楼外的人工湖可不浅,研究区现在又是深秋,水下温度很低,身体不好的人要是跳进去极大可能生病。
像季西陆这样的,甚至有可能威胁到性命!
有位年龄较大的工作者经历过联盟科研最艰难的时光,他想到被几名纨绔糟蹋的实验仪器,瞧着被他们轻慢的药剂师季西陆,注意到几人得意洋洋的模样,气得浑身都开始发抖。
“你们、你们这是要干什么?你们家里长辈也都是为国家扛过枪的人,怎么就教导出这样的小辈?跑到科研区来闹事,我看你们简直是想造反!”
其他人被引起共鸣,忍不住附和起来。
“就是,这是军方研究区,不是你们平时想胡闹就胡闹的地方!今天你们做的事情太突破下限了,简直就是在给家里抹黑!”
“持强凌弱还值得骄傲是吗?!看看你们的样子,对得起长辈在战场上拼过的命流过的血吗?!”
“孩子这么没教养,我看长辈也不是没责任!”
“一群人合起来欺负一个,你们到底要不要脸?”
“你们家里给你们准备激光武器,应该是想让你们遇到危险时有一定自保能力,可你们拿它做了什么?强闯科研区、威胁科研工作者、损毁高精实验仪器……这一件件,真的是让我大开眼界!”
激光武器虽然在蓝星联盟算不上什么大威力武器,但特性所致,讲究精准操作的科研工作者一般不会拼着肢体受伤的危险直接与其对上。
工作人员无可奈何。
纨绔们深知这一点,压根就没将工作人员的愤怒看在眼中。
然而他们不知道,这些工作人员看着只是搬搬东西,但本身能进入军方科研区,就说明他们身份其实不一般。这里面有多少是研究处于清闲阶段来搭把手的人才、有多少是高精尖科研人员的家属、又有多少是即将进入各大实验室的出色学生,他们从没想过、也根本想不到。
眼下工作人员是不能直接做什么,但只要这场风波一结束,辐射而出的影响才是暴风雨真正的开始。
……
双方气氛紧绷,持枪的纨绔焦躁地动了动手指,枪口又往前送了一点。
他不想再继续对峙,沉着声音恶狠狠地说:“季西陆,你愣着干什么,不知道我胳膊这么举着很累吗?!我劝你快点想清楚,要是不下去捞……我可没上过战场,在学校也没怎么认真学习过,万一手抖了伤了谁那就不好了。”
“我也不想伤人的,你不要让大家难做,你说是吧?”
季西陆很惊奇这个纨绔的勇气,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这东西能有多大威力?”
纨绔们再次大笑起来,纷纷叫嚷:“那你来试试!来啊!不来是孬种!”
季西陆拉长调子哦了一声,眉眼含笑走下台阶。
行走间,他伸出白皙得过分的手指,将毛领大衣的扣子一粒粒解开,缓缓脱掉那件孟医生买给他的驼色外套,露出单薄得有些过分的身躯。
研究区的深秋风有些凉,拂过他衬衫衣角,鼓动出一抹令人心惊肉跳的肃杀。
纨绔们注意力全在季西陆身上,眼睁睁看着他做出这么个本该充满诱惑的动作,感受到的却只有巨大的压力——那双浅色的眼睛,顾盼之间毫无温度,只有无边无际的冷厉;那对纤瘦的腕子,甩下衣服的瞬间,像是甩下了什么枷锁——慌乱重新攀上心头,这一次,再没有人后知后觉自己被吓到了。
他们浑身都僵住了。
没有人知道季西陆的气质为什么顷刻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只知道难言的寂静之中,季西陆的脚步声是他们能听到的唯一声响。
不轻不重,逐渐逼近。
心理上的压迫让没经过战场的小纨绔们有些崩溃,持枪那个人背上冷汗直流,一阵阵细微的痒感扰得他心神不宁,下意识紧了紧手指,才发现自己手心也满是汗水。
他更加惊慌,抬头四处扫了扫,发现实验室大楼的门后好像有人影在动,不由眯起眼睛想看清楚一点。
就这么短短一个动作的时间,季西陆已经近至身前。
尖叫和惊呼在附近爆开,季西陆不等持枪者反应,修如梅骨的手就握住那柄激光武器的枪口,“轻轻”往下一掰。
锵——
激光发射管被生生弯折,受到反作用力稍微停顿一瞬,下一秒,就无助地从武器上脱离。
持枪者尚未回神,已经遭受波及。
手腕骨骼被一阵大力压得咔咔作响,他忍不出发出一声凄厉的痛呼,冲击着所有人耳膜,引得同伴们躁动起来,原本严严实实的人墙也出现了空隙。
然而,这样好的机会,却没有一个工作人员想起来要去抢救仪器。
他们呆呆地看着季西陆,就像看到被放出笼的怪兽。
又过了好几秒,抽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混合着纨绔们乱成一团的动静,硬是给眼前的场面添上几分意趣。
季西陆充耳不闻,漫不经心把玩着被掰下的细管和部分发射器,苍白的皮肤在黑色管口的衬托下竟显出几分浓墨重彩来。
纨绔们目睹这场面,更是慌得不知如何是好,有人想张嘴吼叫,可没来得及出声,季西陆已经一脚踢出。
恐怖得好像能让人五脏六腑都移位的力道撞击在腹部,那人惊咳一声,活活被踹飞出去!
他倒飞的方向很巧妙,正好避开了同伴,因此在半空翻了个滚,扑通一声,直直落入人工湖中,溅起一朵不小的水花,惊得几尾游鱼跃出水面。
骚动骤息、全场噤声。
季西陆唇边弧度扩大,一点点将高强度复合材料制成的管口在掌心团成一团,随手扔在地上,琉璃一样清透的眼睛转向浑身发抖的持枪者,又逼近一步,姿态优雅,轻轻从他被惊得脱力的手中抽走了武器剩下的部分。
“你用这种玩具威胁我?”他柔声细语,尾音带着沈骁曾听到过的笑意,“你可真的是我见过的——最有勇气的人。”
话音落下,他两只手握紧武器残骸再次掰下,饱受摧折的、可怜的武器彻底寿终正寝。
似乎还嫌这样不能显示出对方有多可笑,季西陆打量眼前快要昏过去的人两眼,双手一拍一揉,同样由高强度复合材料制成的枪身就变成了个球。
“我发现,你和你的朋友力气好像不小。”他闲闲地将球抛入湖中,凝视着湖中挣扎往岸边游的人,“看来你们几个健康状况都不错。这么喜欢让人下水的话,不如自己体验一下?”
季西陆语气很好,可这些话落在纨绔们的耳朵中,却和晴天霹雳没有差别。
本就打着鼓的心又被上满了弦,他们想逃跑,可两只脚像被钉住了似的,除了站在原地不停倒抽冷气,完全没办法再做出动作。
季西陆笑吟吟瞧着他们:“我就喜欢你们这种惶恐无措的样子。”
如同一个信号,纨绔们心中那根绷满的弓弦登时断裂,有人撒腿就跑,可惜没跑出几步,就被追上去的季西陆一脚踢进湖中。
论单打独斗,这些力气莫名其妙够大的纨绔没一个是季西陆的对手。
作鸟兽散的人往往逃不了多远,就被季西陆追上按进湖中,一时间,实验室大楼前充斥着扑通扑通的落水声,满脸惊恐的纨绔们像饺子一样纷纷在湖中沉浮。
一群作威作福惯了的纨绔哪遭遇过这样的事情,有人当场心态崩溃,大吼着不干了,要回家,更多人破口大骂季西陆是魔鬼。
季西陆一脚将一个游到岸边的纨绔踹回水里,慢条斯理道:“这可由不得你。按照你们的逻辑,谁比较有能耐就要听谁的,所以现在,你们都要听我的。”
“你们不是很喜欢扔东西吗?这么会给别人找麻烦,那你们就自己把麻烦解决了吧。”
“给你们十五分钟时间,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把实验器材从湖里捞出来。”
“如果超过了时间……”
季西陆呵地轻笑一下:“那就……多一分钟,就多在水里泡上十分钟吧。正好现在是深秋,湖水温度不高,很适合游泳,想来你们会很喜欢,对吗?”
湖中扑腾声和叫骂声骤然停止,几秒之后,他们开始骂骂咧咧地问候季西陆全家。
季西陆表情都没动一下:“那就这样决定了,开始——”
没等他说完,身后忽然有人出声打断他:“季西陆,等一下!”
……
这声呼唤非常突兀,季西陆动作一顿,缓缓转过身,就见姗姗来迟的沈承烨用巧劲拨开阻拦他的叶文澜,急匆匆向湖边走了两步,在一个距离恰到好处的地方停下脚步。
两人对视一眼,沈承烨怔了怔,再次说:“季西陆,等一等。”
本来愣愣看着纨绔们在湖里挣扎的工作人员猛地回过神,一个个转眼看向沈承烨,表情格外古怪。
窃窃私语中,季西陆将双手拢在一起,不咸不淡地问:“你有事?”
沈承烨默然,他有些答不上话。
有事吗?
当然是有的,比如他想给季西陆道歉,比如他想阻止季西陆继续收拾那几个狐朋狗友,比如他想向季西陆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情,但无数的比如到了嘴边,最终都化成一声叹息,余下想说的话被他尽数咽进腹中。
他知道他说不出口。
季西陆踹人下湖时他刚赶到现场。那会他就想阻止季西陆和朋友发生冲突,但叶文澜死死拦下了他,不问缘由立场鲜明地站到了季西陆那一边。
他不想和叶文澜发生太大冲突,耐心解释了三遍他只是想了解一下前因后果,不是想拉偏架,叶文澜梗着脖子当没听到,最后说急了,就直冲冲反问了他一句“季西陆难道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你就一点都不信他”。
这话沈承烨没法回答。
他不是不信任季西陆,最初他答应让季西陆做他的机甲修理师时,有多少人为他的决定不可思议?
一个从来没有接触过机甲修理的毕业生,刚离开学校,第一个搭档就是沈上将未来的继承人,这是多少人不敢想又无比渴望的好事?
很多人不能理解他的决定,他也不需要那些人理解。
他告诉季西陆:“我相信你能让我的机甲一直保持在最优秀的状态,也许最开始会有些费力,但时间久了你一定能做到。”
他将这份信任给了季西陆,季西陆也没有辜负他的信任,自从和季西陆搭档后,他的机甲就真的永远处在最好的状态,为他赢取了不少机会。
但沈承烨从没觉得机甲修理是多了不起的事情。
比起机甲设计、药剂研发、武器改良等需要创造力的行业,机甲修理只是普通技术工作,只要技术到位就能胜任,谈不上开创什么,更没多少可能为联盟带来科技推进。
直到发现季西陆在药剂方面的惊才绝艳,他才恍惚意识到是他错了。
季西陆的天赋决定他绝对不可能只是个普通的技术工。
他有天赋,他可以成为一位药剂大师,为联盟赢取更多话语权。
但当他以为这就该是季西陆的新定位时,他又遇到了眼前这一幕,发现季西陆身上有种不输给养父的恐怖气势,再次意识到他又错了。
季西陆不仅是天才,还是全才。
以他的能耐,做什么不行?
只要他想,他可以成为一名出色的战士,也可以做一名前途无量的药剂师,甚至想要往机甲设计、武器开发、光脑程序等等方面发展也不是难事。
他有无数种可能,能带来无数种未来。
别说季西陆打人很可能事出有因,就是没有原因,这样的人,有点脾气又怎么了?
沈承烨心中埋怨那群狐朋狗友,恨不得时光倒流,把这群智障全部按在训练场揍一顿,但事情已经发生,他还是得捏着鼻子收拾烂摊子。
“季先生,我代替这群不懂事的给你道歉,你的实验室有任何损失,我都愿意赔偿。”
季西陆淡淡哦了声:“放心吧,跑不了你的。”
他才懒得管沈承烨那个复杂的眼神是什么意思,都已经惹到他了,还想全身而退?
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也不打听打听他季西陆是个什么人。
沈承烨还没意识到危险,王迁先一步感觉到不对,控制不住地向后退了两步,眼神乱飘,情不自禁寻找合适的逃跑路线。
叶文澜一直盯着两个人,看王迁表情不对,一个激灵,一步跨到王迁身前,拦住他去路。
沈承烨莫名其妙看了两人一眼,转过头继续和季西陆说情:“我知道他们今天犯了大错,但你不合适处理他们的事情。今天给我个面子,改天我一定带着他们上门给你赔礼道歉。”
他这话说得有些艰难,引得周围议论声更大了些。
沈承烨听到许多类似“他不是上将养子吗”“刚才季先生好像提到他”“这是赔礼道歉的事吗”的句子,心中更是发沉,但他害怕事情无法收场,只能硬着头皮站在原地。
他交的朋友里不乏鸡鸣狗盗之辈,可他不是来者不拒,更不是完全不挑剔朋友人品。
像他这样的人,很难说到底是个好人还是坏人,因为他交朋友的初衷往往不是为了朋友本人,而是为了平衡他们身后的势力。
这次来找季西陆麻烦的纨绔们特点就很明显。
他们自己人品不行,没什么本事,家里人却都很有能力,其中甚至存在能自由进出军方研究区的大佬。
沈承烨觉得,自己教训他们无所谓,季西陆不行。
因为他背后站着养父,而季西陆无依无靠,所有尊重全靠能力赢来。
毫无疑问这值得称赞,但强权之下哪里的尊重和公道,就算受了委屈的人是季西陆,他那几个朋友家里要动真格,季西陆也讨不了好。
沈承烨含糊地解释了几句,希望季西陆能明白他的苦心:“我的意思不是这件事就这么算了,我会帮你处理,今天就先放他们一马。”
季西陆听得不耐烦,捏了捏指节:“你处理?你用什么立场处理?沈承烨,没想到你脑子不怎么聪明,想得倒是美。”
说完这话,他再懒得对沈承烨开口,几步走到湖边,将一名即将爬上岸的纨绔再次踹进湖中。
那纨绔一头栽进水里,没有准备,被冰凉的湖水呛得直咳嗽,本就旺盛的怒火更加高涨。
左右一扫,他注意到朋友们都快到岸边了,当即怒吼一声。
“和他废什么话!他就一个人,我们这么多人还对付不了他一个?!揍他!”
话音落下,他不管不顾,率先扑向季西陆,尽力伸长两只手去抓季西陆的脚。
季西陆嗤笑一声,脚步一错,轻而易举避开他,脚跟一转,就将他的手踩在脚下,疼得他惨惨哀嚎起来。
沈承烨大惊,来不及阻止朋友,那些人就像怒到极致一般,从四面八方冲向季西陆。
他们已经和季西陆撕破脸,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站在岸边,这些人面上狠色就一览无余。
沈承烨气得心肝肺都要爆炸,暴喝道:“住手!你们都给我住手!”
大步上前挡住一个朋友,他将人扔在人工草地上,拔腿向季西陆身边奔去,试图保护季西陆。
季西陆冷漠地一转身,从容避开他护来的手臂以及两名扑向他的纨绔,脚尖一点地,空中鹞子翻身,连着两脚,像踢皮球那样将人踢回湖中。
沈承烨一僵,惊愕地抬头看向季西陆。
季西陆熟视无睹,从半空落下之时,借着重力连踩三人脑袋,在他们冲离湖水前又把他们踩了回去,自己却丁点水花都不沾,轻飘飘落在草地上。
风卷起细碎的草叶,季西陆辗转腾挪间,落水声哗啦啦响个不停。
人工湖再次下入一个个饺子,这一次,围观者再不是目瞪口呆,而是满心迷茫地“卧槽”“天呐”“我的妈呀”起来。
“不是说季先生身体不好吗……这个……叫,身体不好?”
“刚才他踩人的那个动作,是老版教科书上才出现过的体术动作吧?那套体术我记得前些年就因为难度过高被删掉了,联盟、联盟好像只有少数几位身体强化等级达到S的大佬才复制得出来。”
有人虚弱地回答:“是那个动作没错。太可怕了,强化等级S的大佬们也只是复制这个动作,有几个真在战场上用?又有几个能做得这么轻松写意还效果拔群?”
“不是,你们都搞错了吧……最可怕的难道不是,他几乎每个动作难度都差不多?关键是这么难的动作,他还做得这么好看。”
“……是真的好看,轻描淡写的,像古地球的水墨画一样美丽。”
“所以这个……叫做,身体不好?”
有人喃喃说:“教练,我也想这样身体不好。”
旁边人有气无力的,骂道:“滚,教练也想!”
沈承烨被这些评价拉回神智,深吸一口气,突然有些发不出声。
季西陆干净利落地将所有人踢回湖里,视线扫到唯一的漏网之鱼,慢慢笑了一声儿。
“有点意思。一群看起来没怎么受过训练的人,力道和A级体质强化者差不多,你们这些人啊……”
真当违禁.药物是那么好用的吗?
那名被沈承烨捞上岸的纨绔心里一寒,两眼发直坐在草地上,疯狂蹬着腿向后退。
季西陆弹了弹衣袖,脚步轻盈地走到他身边,一把将他揪起来,拎着就要往湖里甩。
沈承烨见势不对,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跟前,一把拽住季西陆的手腕。
“季西陆,可以了!你已经教训过他们了,适可而止吧!”
季西陆抻了下腕子,没有拽回来,面上笑容一下就淡了不少。
“松手。”
“季西陆,你不要犟!你这样的背景根本不适合做得罪人的事情!你今天做的太多了,已经超过了他们家里人可以容忍的底线。”沈承烨叹了口气,见季西陆似乎没有特别激烈的反应,试探着松开手,“今天就到这里吧,适可而止对谁都好,别让大家以后不好见面。”
季西陆眯起眼睛,几近刻薄地将他从头到尾扫了一遍。
“对谁都好?这又是你觉得的?那我再重复一遍我曾经的回答。你不要你觉得,你觉得没有用。”
“只要我不觉得好,就是真的不好。懂吗?”
言罢,季西陆不等沈承烨反应,手臂发力,顷刻将拎着的纨绔甩进湖中,很是柔和地笑了起来。
“你们想上来?可以啊。把仪器捞出来,再给被你们推搡过的人道个歉,我就放你们上来。”
“哦对了,我们还有个十五分钟的约定,现在已经过去六分钟了,你们确定要继续磨蹭下去?”
一群被打得晕头转向的纨绔在湖水中扑棱着四肢,闻言抬头看了眼季西陆,一个个脸色胀得通红,却愣是敢怒不敢言。
季西陆太厉害了,厉害得出乎他们意料。
哪怕他们今天出门前为了玩得爽快用了点儿药剂,加起来也不是季西陆一个人的对手,这简直超过了他们贫乏的想象范围。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为什么没人告诉过他们季西陆是这样的呢?
四肢隐隐传来无力感,他们感受着湖水冰冷的温度,渐渐开始怕了。
心里不停打着退堂鼓,有人已经开始考虑向季西陆道歉,有人却还是不信邪,咬咬牙再次往岸上爬。
“我就不信,一朵菟丝花能强到哪里去!”
季西陆唇角噙着笑,避开仍要阻拦的沈承烨,将这人砸进水里。
“你很有眼光。我确实很娇弱,最娇弱了,打人是不可能打人的,只有打打地鼠才能维持一下快乐了。”
湖里努力扑腾的地鼠们:“???”
你哪里娇弱?
沈承烨被这话噎了个半死,忍不住拔高声音:“季西陆,你不要这么不依不饶的!我一直劝你是为了什么,你就不能想想?你今天是发泄了个爽快,可以后呢?”
季西陆错开他,视线扫过满湖纨绔,假惺惺地放软语气:“哎呀,我可真是为你们的兄弟情义感动。不过,你们如果是在等沈承烨帮你们,那我可以直接告诉你们,不用等了哦。今天想上这个岸,你们就必须按我说的做。”
“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没有人能改变我定下的规矩。沈承烨不能,就算他的养父来了——”季西陆拖长尾音,笑意绵绵,“也不能。”
沈承烨头皮都要炸开了,再也不准备和季西陆纠缠,只喊起人:“王迁,过来帮忙,把人都捞上来!”
王迁僵着脸站在原地,姿势规矩得像在站军姿,嘴巴闭得紧紧的,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个,好像担心出了声就会吓死自己。
叶文澜也默不作声站在他身边,姿势比他还标准。
沈承烨半晌没有等到回应,惊怒地回过头,只一眼,浑身血液都冻住了。
……
沈承烨心中充满畏惧和震惊。
他的养父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实验室楼下,此刻正带着李副官站在王迁不远处,手中还拿着一件毛领驼色风衣,看长短明显属于季西陆。
见他回头望过去,他一向冷漠的养父竟挑起了唇角,目光冰凉地对上他的眼睛。
“你一直劝季先生,是为了什么?我也想不太明白,你不如直接说出来听听。”
这声质问如同炸雷,让沈承烨膝盖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沈骁见沈承烨说不出话,轻轻挑了下眉峰:“说啊,刚才不是振振有词,怎么不说了?”
沈承烨喉头梗住,脸色发白,嘴唇颤了几下,终于找回声音,解释说:“我只是担心季西、季先生惹来众怒。”
“众怒?”沈骁似乎很惊讶这个说法,重复了足足三遍,才沉沉地笑出声,“谁的众怒?”
沈承烨当场噤声,低下头去,内心很是惶恐。
他和养父接触不多,但在媒体之类的地方见过养父震怒时是什么样子,听到养父的笑,立刻就知道自己犯了大忌。
他有些想不通,但这不妨碍他感到恐惧。
沈骁目光从养子身上移开,落在抱臂站着的季西陆身上,表情稍微缓和一点。
“季先生有句话说的很对。子不教,父之过,让季先生遇到你,确实是我这个做养父的过错。”
“你广交朋友、分化拉拢,想平衡龙牙军团各方势力?沈承烨,你太天真了。你真以为让龙牙军团一片和气,人人对你赞不绝口,就能坐稳继承人、甚至是军团长的位置?”沈骁的语气前所未有的冷酷,“沈承烨,是你没有想清楚。一个强势的军团到底需要一个什么样的领头人?在这一点上,你和季先生差得太远,实在该向他学学。”
季西陆挑挑眉,移开视线,不想参与这俩养父子之间的较量。
沈承烨倒是惊呆了,蓦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养父:“父亲?”
沈骁淡淡地说:“野兽,只会服从于头领;凶徒,畏惧甚至迷信强者。龙牙军团从来不是一片和气的地方。”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向湖中那些纨绔。
“更何况,某些人还有没有这以后,很难说。”
盗取手令强闯军方研究区、违规携带武器、威胁受到高级保护令的科研工作者、损毁高精尖实验仪器、严重扰乱研究区秩序,再加上疑似服用违禁.药剂,一件件、一桩桩事情加起来,足够这些整天只知道胡闹的纨绔子弟把牢底蹲穿。
而纵容他们做出这些事情的长辈,从此之后再讨不了任何好。
甚至不必沈骁出手,只要在场大多数工作人员回去抱怨上一两句,这些纨绔的家人方方面面就会寸步难行。
真当在场这些人没脾气、没背景、没本事吗?
军方研究区里,最不缺的就是看起来平凡、实际上是行业翘楚的精英。
沈骁心知肚明那些纨绔家里将遭遇什么,但他不打算放任事态发展。
能不能及时平息风波,是评判一个军团长合不合格的重要指标。沈骁掌管龙牙军团这么多年,处理事务早已驾轻就熟,绝不会留给其他人一丁点可趁之机。
他的视线回到沈承烨身上,眼中厉色一闪而过,黑沉沉的瞳孔仿佛淬上一层浮冰。
“平衡局势没有错,错的是你认不出什么才是该平衡的局面。沈承烨,既然你如此讲朋友义气,那就该和朋友同甘共苦。下去。”
沈承烨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问:“什么?”
沈骁声音里多了几分嘲弄:“下去,不要让我再说一遍。”
沈承烨如遭霹雳,惊骇地看向自己的养父,心里好像坠了块石头一样,带着不断他下沉。他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头晕目眩,像没头苍蝇似的迷茫许久,愣是找不到丁点思维的出口。
“父亲,我——”
沈骁凝视着他,眼眸中寒意浮动,却果然像刚才所说那样没再开口。
沈承烨一口气闷在胸膛,堵得整个胸腔闷疼闷疼,僵着脖颈缓缓扭头,看向在一边看了许久好戏的季西陆,眼前黑色一阵阵涌了上来,砸在他脑海每个角落,让他恨不得现在就昏过去——
他的养父、他必须获得认可的长辈,当着无数人的面,让他自己跳进湖中,和那群狐朋狗友作伴?
如果他跳了,那以后他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可如果他不跳,养父这关就过不去!
他浑身僵硬得像岩石,整个人露出空茫的、无措的、异常惨淡的表情,看起来好不可怜。
季西陆只瞧了几眼,就笑了起来:他果然不是什么好人,最喜欢看别人不堪摧残的模样。
将手背在身后,他站在飒飒寒风中,笑容如春日繁花般绚烂美好,语气含着点和煦,声线依旧轻缓得让人头皮发麻。
“沈上将……果然是个爽快的人。”
沈骁微微偏头,让目光直直落在季西陆脸上,愉快的磁性笑声从喉头滚出。
“季先生,也果然是个别致的人。你……打人的样子,可真是耀眼。”
季西陆笑容顿住,古怪地打量着沈骁:“沈上将这个口味才是真的……别致。”
沈骁笑声提高了些,显示出十二分的愉悦:“多谢夸奖。”
说完这话,他口风兀地一转,刀子似的割得沈承烨生疼:“想好了吗?如果做不出决定,我让李副官帮你一把。”
沈承烨一个哆嗦,再也不敢多想,脸色青白、同手同脚走到湖边,在无数人的注视下狠了狠心,闭着眼睛往下一跳。
伴着扑通落水声,一朵水花在湖边溅开,季西陆无可抑制地笑出了声。
太好看了,真的是太好看了!
那一副不屈不挠的样子,实在是他季西陆自穿越后看到的最大的笑话!
沈骁云淡风轻扫了眼季西陆,视线转向王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和沈承烨是发小,这是在等着我请你下去?”
王迁吓得手软脚软,条件反射摇了几下头,大声说:“不不不,我自己会!我这就跳!这就跳!”
说着他一溜烟小跑到湖边,也不管在场工作人员震惊的眼神,抱着头一个飞扑,在湖中炸开一朵巨大的水花。
离他最近的沈承烨受到波及,刚浮出水面,又被兜头浇了满脸水,呛咳两声,狼狈非常。
沈骁只当没看见养子的蠢样,伸手对季西陆比了个请:“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先离开一会。李副官会呆在这里,有什么需要就告诉李副官,他会为你办好。”
季西陆自然而然地和他道了声别,又说:“沈上将不用在意我,尽管去忙。”
沈骁深深回视季西陆几秒,突然几步走到季西陆面前,微微俯下身,伸手帮季西陆弹去发梢上一点草末,反手一抖那件大衣,披在季西陆肩头。
“季先生身体不好,要多注意些。”
季西陆一把按住沈骁落在他肩头的手,感觉到算不上温暖的体温,缓缓抬起眼睛。
“沈上将也是,保重身体。”
吐字轻而慢,季西陆最后四个字说得别有深意,导致沈骁又笑了起来。
不过这一次沈骁没说什么,帮季西陆紧了紧肩头的衣服,就松手带着另外一名副官离开了。
……
季西陆清楚,沈骁要去处理的事情和那些纨绔脱不了关系。
或许等到这里的事情结束,现场这些工作人员也会被约谈、被安抚,但那又关他什么事?
他季西陆今天想要的就只有这些人受到惩罚,谁也不能阻止他。
往湖边走了走,他注视着湖水里因为寒冷和后怕瑟瑟发抖的小鸡仔们,吐出一声舒心的叹气。
“现在,你们还有三分钟寻找仪器。找吧,如果找不到,今天就别上来了。”
纨绔们忍不住发出一声长长的抽噎,可他们不敢反驳突然就变得很神秘的季西陆,红着鼻头、肿着脸在水里来回扑腾,时不时潜入水底寻找那个不知道被他们扔到哪里去了的包裹。
叶文澜看得解气,兀自在原地琢磨了一会,才在一片安静中走上前,小声询问具体情况。
“我来得晚,也没看到是什么仪器,重要吗?”
季西陆扯着衣服,平静地嗯了声:“特种星露提取器,沈上将特意从隔壁辉耀帝国买回来的高精仪器。”
叶文澜呼吸一滞,抖着手指向满湖纨绔:“他们!他们!竟然敢!那可是特种星露提取器!特种的啊!把他们全卖了都买不回来!可恶!可恶!星露提取器的部件不耐水!”
叶文澜越说越痛心疾首,恶狠狠看着那些人,恨不得马上扑进湖里把他们全部打上一顿。
季西陆按住他的肩膀,话音不轻不重:“放心,仪器会好好的到我们实验室。就算这台坏了,也会有好的送到。”
叶文澜依旧愤愤不平,不甘地瞪着湖中人:“可是、可是那是一台特种星露提取器!就算有台新的,坏的也……不行,我不能想这件事,我受不了!”
季西陆低笑起来:“他们会付出代价。”稍微顿了顿,他补充,“如果坏了,会付出更多代价。”
听到这话,纨绔们在水里僵了一下,想到刚离去的沈上将,就感觉到一阵阵眩晕。
他们再顾不得莫名沉重的四肢,疯狂往湖底钻去,只希望赶在仪器泡坏前将它捞出来。
然而世事往往不从人愿。
当他们终于找到提取器时,已经过去了整整半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