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主任,我——”
叶文澜大脑一片混乱,他想问,自己明明算好了时间、确定附近没有人,孟医生为什么会这么快出现,可被这么一指责,他无数辩解还没出口,就被一点点涌上的心虚淹没,重新沉回肚子里。
孟医生见状,哪还不知道自己猜对了,更是气得不行,伸手指了指地上摔坏的器具,指尖都在哆嗦。
他是不知道季西陆、沈承烨和叶文澜之间有什么关系,季西陆从来没对别人提起过以前的经历,但他清楚叶文澜身为一个医生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看到地面上的书刊和医疗用品,他就知道是叶文澜挑事在先。
作为一个医生,不但不同情、关怀病人,还找病人的麻烦?
这算什么医生!
孟医生深呼吸两次,收回手指,痛心疾首地说:“叶文澜,你是一名医生!即使是实习医生,你也是医生!这是你身为医生该做的事情?我不管你放弃父母铺好的路来做医生到底是为什么,只问你一句,你把自己当做过医生吗?”
“我不是!我、我……”叶文澜喉头一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孟医生。
他出身药剂师家族,由衷热爱药剂研究,前几年不但考入最好的药剂专业,还通过了协会的天赋考核。如果不是因为哥哥出了意外,毕业后他本该成为一名药剂师,在药剂行业发光发热。为了给哥哥让路、也为了堵住家族里某些别有用心的人的嘴,沈承烨帮助他哥进入沈上将的私人药剂小组没多久,他毅然转行成为一名实习医生,放弃了光明的未来,也放弃了从小到大的梦想。
这让他非常难过。
他有过埋怨,可父母哥哥都是无辜的,他满心愤怒找不到发泄口,一直积聚在心底,慢慢就影响到工作态度。
对于一名医生来说,这是不应该的。
垂头定了定神,叶文澜轻轻将手臂从医用机器人手中挣脱,隐隐的愧疚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他这次确实做错了,不管怎么辩驳都很苍白,可思来想去,又不甘心被季西陆坑,嗫嚅许久,近乎无力地解释说:“孟主任,我知道错了。但刚才是季西陆故意激怒我,我不是有意的。”
“不是有意的?”孟医生冷冷看了叶文澜一阵,直盯得他气虚地闭上嘴,才毫不留情地斥责道,“叶文澜,你还狡辩?季西陆算是我半个徒弟,他是什么性格我不清楚?你不是有意的,那就是存心的!”
他当然知道季西陆在他来之前必然和叶文澜说了什么,但就像他一直笃信的那样,季西陆从来不会无缘无故针对一个人。
叶文澜没想到孟医生这样斩钉截铁,表情一僵,猛地转头看向依旧靠在床边故作娇弱的季西陆,眼中满是愤怒。
他是有错,可季西陆就真的无辜吗?
别的不说,刚才季西陆抓他那一下力气实在不小,他体质强化等级不算低,可手腕现在还隐隐作痛!
“孟主任,您不能问都不问就给我定罪!我是做错了,可确实是季西陆故意激怒我的!他根本不像表面上那么弱,力气特别大,刚才还按着我不放,你要不信——”
孟医生脸色一沉,喝道:“我知道他力气大,他就没有隐瞒过!叶文澜,你以为季西陆是什么人?无冤无仇的,他没事怎么可能找你麻烦?我猜是你先对他说了难听的话吧?”
最近医院里流传的那些话他不是不知道,没放在心上不过是相信季西陆有能力处理罢了。但这不代表他能容忍别人欺负他的学生,即使是大家族的孩子也不行!
想到这里,孟医生询问性地看向季西陆。
季西陆微微一笑,捧着胸口理直气壮:“他言辞、行为不当,对我的名誉和人格造成了伤害,我心情特别糟糕。您知道的,我情绪不能波动,他这么一骂我,我情绪就波动了,感觉不舒服是正常的。”
叶文澜没想到季西陆当着他的面就敢语焉不详地告状,连怒火都凝滞了几秒,随后更加猛烈得燃烧起来。
“季西陆,你要不要脸?!”
被呼叫铃唤来的医护人员恰好在这时赶到,刚一进门就听到叶文澜的叫骂,眼神瞬间变得古怪,站在门口瞧瞧这个看看那个,竟然没有再往进走。
叶文澜还要出口的话一下被噎在喉咙里,看着同事和领导们,有些恍惚地后退一小步。
众人更觉得微妙,纷纷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孟医生。
孟医生朝他们摇摇头,瞪了叶文澜一眼:“叶文澜,注意你的言辞!”
叶文澜险些喷出一口血:“孟主任,您听见了吗,他刚才胡说八道栽赃我!”
“他哪句话污蔑你了?”孟医生用力一拍站在身边的机器人,沉声反问:“你想说你没有辱骂他,还是想说你没有对患者动手?”
孟医生越说越不快,霍地伸手一指翻倒在地的书刊,声音提高一个八度,“这本书是我借给季西陆的,他非常珍惜这些药剂典籍,平时连翻页都小心翼翼的!但你看看!你自己看看!你敢不敢摸着良心告诉我,这是季西陆自己扔在地上栽赃你的?!”
“还是你想说,打坏的那些东西是季西陆从你手里抢过去,故意砸在地上的?”
他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地上。
一位主任医师定睛细看,发现被打翻在地的除了医疗用品,竟还有一本纸质书刊,明显是私人用品,脸色当场一厉。
他扫了眼叶文澜胸口的铭牌,严肃地呵斥道:“叶文澜,你的医德呢?你的教养呢?医生的使命是救死扶伤,你看看你做的是什么事情?”
另一位主任医师也看到了,当即赞同:“谁允许你打砸病人的私人物品的?你刚进医院的时候,人事难道是这样给你培训的?!”
叶文澜下意识说:“我没有动他的东西……”
两位医师一瞪眼:“没有动?没有动,那地上的是什么!叶文澜,证据就在这儿,你还想狡辩?”
叶文澜一噎,盯着那本书,想告诉大家那都是季西陆的诡计,可长久以来的家庭教育、与在医院耳濡目染学到的东西,让他没有办法将错误推给无辜的人。
——书确实是被他晃到地上的。
叶文澜抿了抿唇。
他最讨厌胡说八道的人,最厌烦别人信口污蔑,刚才……他差点变成了他最讨厌的那种人。
恼怒、不甘混杂着愧疚和懊悔,宛如一锅滚烫的油淋在叶文澜心头,让他不由自主哆嗦着,额头渐渐冒出汗来。
季西陆坐在床边凝视着他,觉得他并不是无可救药,不由对他之前的行为更加疑惑。
孟医生表情稍微和缓了一些:“知道错了?”
叶文澜低着头,没有说话,但看表情,显然后悔了。
几位主任医师见状,总算舒缓了情绪。
医护人员们探头探脑地看了他两眼,对他没什么兴趣,视线落在季西陆有些苍白的面孔上,却是立刻就生出一股怜惜来。
季西陆成为孟医生学生的经历可以说是传奇了,他们都清楚这个疾病缠身的青年有多坚强,暗自责备叶文澜过分的同时,嘴上也没闲着,纷纷关心起季西陆来。
“季先生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季先生你脸色好苍白,是不是刚才被叶文澜气到了?要不要去做个检查?”
“今天的输液时间快到了吧?药打翻了,我现在去拿新的来,大家让让啊。”
众人闻言连忙给那名护士让出一条路来,季西陆看她离开,面不改色地用柔弱的语调说:“谢谢大家关心,我没有事,就是刚才情绪稍稍有点波动。”
医护人员谴责的目光瞬间落在叶文澜身上。
他们不像孟医生,并不知道季西陆力气奇大,光看季西陆病弱的体格和叶文澜之前的态度,就不相信季西陆污蔑叶文澜,再加上三院这些天来的小道消息,他们更觉得是叶文澜没事找事。
“实习医生也要遵守医院条例,怎么能这样对待病人?太过分了!”
“毕业的时候和入职的时候,我们都在医师的带领下宣过誓,叶文澜你忘记宣誓里有什么内容了?那我复述给你听!《医学日内瓦宣言》中说:我将不容许有任何宗教、国籍、种族、政治或地位的考虑介入我的职责和病人之间;我对人的生命,从其孕育开始,就保持最高的尊重!”
“你不知道季先生的后遗症很严重吗?孟主任嘱咐过最好不要让他情绪太激动,你到底有没有把病人放在心上!”
正在自我反省的叶文澜再次被噎住,他张了张嘴,一句“他根本就没事”没说出口,就被警惕的医护人员们怼了回去。
一时间,指责声充斥叶文澜的耳朵,他简直百口莫辩,很快满头细汗就变成大颗的汗珠。
季西陆感觉火候差不多了,做作地扶了扶额头,将视线转向地面那本书,“嘤咛”着擦了擦根本没有眼泪的眼角。
“我真的没事,就是孟医生的书……是我不好,没有把书收好。”
孟医生隐约猜出季西陆想做什么,眼神微妙地看了季西陆几秒,想着这到底是自己的学生,而且有人体验一下曾经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也挺好,就迟疑着配合季西陆。
“就是一本书而已,你不用放在心上。再说,这也不是你的错。”
季西陆眼眶微红:“可这是纸质珍藏版呢。”
大家看了眼那本书,纷纷说:“这真不管季先生你的事情,你不用自责!就算要赔偿,也是叶文澜赔!”
纸质书确实非常昂贵,购买渠道也少,被损坏了不赔偿说不过去。可做错事的人是叶文澜,怎么能让季先生掏钱呢?
众人迅速将责怪的目光投向叶文澜,几位主任医师更是满眼都写着“自觉点”。
叶文澜一口气好悬没上来,简直被气得眼冒金星,再也顾不得大家都看着他,恨恨地伸手一指季西陆,又指了指自己:“你!我!我!”
季西陆满脸无辜地看着周围医护人员:“他怎么了?不舒服吗?”
一位主任医生冷眼一扫他,在心里冷哼一声,嘴上却说:“他没事,他就是知道错了,很羞愧。”
季西陆婊里婊气地做恍然大悟状:“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呀。”
叶文澜恨不得昏过去:浮石沉木、颠倒黑白,季西陆,无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