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没有……”乔方语迅速地别过头去。
不敢对视。
哪怕只是一刹那,都像是要把她看透一般。
好危险。
许惩没再逗她,轻笑一声,重新拾起笔开始答卷。
只用了半小时左右,整张数学卷就被他全部完成了。
“不用检查?”
“不用。”许惩起身,接了杯水,又打开暖壶给她兑了杯温的放在她手边。
乔方语昨晚也做了这套卷子,批阅的速度很快。
许惩的答题思路简洁,如果说选填题还可能有取巧方法,但看他解析题的步骤,就能确定,他的的确确掌握了这些知识。
除了一道解析几何题,许惩在代入洛必达法则时忘了排除非连续情形,需要扣去两分以外,整张试卷完满得堪称标答。
许惩看着自己那处疏漏,啧了声。
“大意了。”
“已经很好了。”乔方语想了想,“另外一套还做吗?”
“如果你都会的话,我下次还可以带其他试题来。”
她清楚自己的身份,没有过多追问别人不想说的秘密。
但她和许惩签过欠条,约定好要给他补课的,那不论如何都要做到。
许惩勾起唇,“小学妹,口气这么大?”
“高二的题,你还真敢教?”
乔方语抿了下唇:“……我自学过的。至少,我能帮你挑出易错题,节约时间。”
她垂着头,分明是个乖顺温软的姿态,却偏偏让许惩生出种久违的遇上了硬茬的无奈。
“那如果,我想学点别的?”
“什么?”
“教我画画。”
乔方语迟疑了两秒,才微微睁大了双眼重复:“画画?”
“是啊。”许惩笑得有点痞,一时让人无法分辨究竟是认真还是玩笑,“我向往艺术已久,难得有机会认识全校画画最好的同学,这很奇怪?”
“……”
乔方语想了一下,有点为难地说:“那好吧。”
“但是,我的画材不太多,可能需要一些时间准备。”
许惩不动声色地眯了下眼:“好说。”
“你给我列个清单,我差人去买。”
“但是——”
“费用我出,挑最好的买。”许惩懒散地靠着墙,“双份,你拿同款材料教,行吗?”
“我没问题,但是,”乔方语想到那一格格颜料的身价,还是又叮嘱了一句,“质量好的画材,真的很贵的。杨晓纯每个月材料费都要好几百。”
许惩嘁道:“才几百?咱们还可以买更贵点。”
乔方语:“……”
等到收拾好东西离开,天色已经擦黑了。
三中的宿舍楼背阴,走道狭长而昏暗,乍一拉开门时,视野黑茫一片,乔方语忍不住往回缩了小半步。
这点动作落进了许惩的眼里,于是一道手电光从身后亮起,打在老式的墙面上,剪影轮廓清晰。
“谢谢。”
是低血糖的缘故,她又给人添麻烦了。
“我送你回去。”许惩不由分说道。
“不不不用!”乔方语连连摆手,许惩却已经锁了门,大步领着她往前走。
“职高放旬假了,路上不安全。”许惩说,“不打听你家住址,放心。把你送出这片我就走。”
“我不是这个意思……”乔方语追着他往外,走廊里没有声响,只剩下她小小声的呢喃,“我只是觉得太麻烦你了而已。”
许惩在台阶前停下,依旧是冷淡的眉眼,说的却是:“五级,看得到吗。”
手电筒光昏暗摇曳。
她看见面前的五级台阶,少年站在阴影里,圆圈形状的光落在她脚尖前。
“嗯……我看见了。”
乔方语鼻尖有点酸,好在夜色浓郁,许惩应该看不见她垂眸的神情。
“我家离学校挺近的。”乔方语忽然说,“只是那片很破,前两年才通民用水。”
许惩有点讶异地回头望她。
乔方语微扬着头,清晰报出:“杨树里弄1号。”
“我家住在杨树里弄堂最深处。如果……许惩同学有兴趣的话,可以来我家做客。”
说完这句话,乔方语其实就后悔了。
她原本只是想说,自己并没把许惩当作一个需要提防的坏人。
却一不小心,暴露了妄想。
老旧弄堂偏僻破败,家里更是混乱不堪。
爷爷留下的书报、奶奶拾荒的废品、堆满房间的针管药瓶……根本不是个适合大少爷落脚的地方。
但许惩只是解开了自行车锁,拨了下车前的铃铛,声响清脆。
“好啊,有空一定。”
和许惩说得一样,傍晚的街区混乱而闹攘。
纹着花臂的高个男在烧烤摊边嬉笑怒骂,街角有人点着烟烫上墙。
乔方语极小心地坐在许惩的自行车后座,两手捏着坐垫边缘的杠,努力不碰到许惩的衣角。
他迎着风,宽大的T裇下摆被风撩起,布料若有若无探向她的指尖。
明明不烫,却让她触手反射般退缩。
绕过三中和暗巷,是一个漫长的下坡。
沿途有背着背篓的妇女叫卖栀子花,一点撩人的香扩散在晚风里。
“坐稳了。”许惩说。
“嗯。”
自行车沿着长坡向下,周围的一切都在黄昏的色泽里被拉长,像是沉进了蜜色的酒,只余下咫尺间的感官,在遥遥的模糊里,清晰再放大。
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能看见许惩冷白肤色的后颈,修剪得很短的发茬;
嚣张的黑色耳钉流转着微光。
风声里,忽然传来轻轻的一声铮响。
许惩的自行车前座有盏小灯亮起。
忽明忽暗,像是六等星,却有变幻的七彩光。
“好漂亮。”她不由得赞叹。
“我做的。还拿过奖。”许惩的声音顺着风零零碎碎地传来,“骑得快就会亮,我以前很喜欢从这里冲下去。”
如果不是因为多载了一个人,他会骑得更快,冲过漫长坡道的尽头和横向的废弃铁路,张开双臂握住风。
乔方语甚至不用费心勾勒,就能想象出这样的画面。
少年像是翱翔的鹰,自由,肆意,洒脱。
这才是他该有的样子。
“我以前也很喜欢在这里。”乔方语用许惩听不见的声音说,“或许更早以前——”
我们就曾经擦肩而过,共享过同一片暮色与星空。
自行车停下的瞬间,乔方语回头望向朦朦胧胧的坡道。
——黄昏、傍晚、摇摇晃晃的车灯。
那幅她迟迟拿不出手的色彩画,好像忽然有了一点天启般的灵光。
许惩一路将她送到了弄堂口。
意外的是,奶奶就在不远处等候。
见她平安无事到家,奶奶牵着她的手絮叨,又一起吃了晚饭。
一盘炒豆芽,几块豆腐炖碎肉。
旧电视里喑喑哑哑放着新闻联播,方芳似是犹豫了很久,才问:“阿语,送你回来的那个人……”
就诊室的门常年不关,她听到林医生说,乔方语那张黑卡,里面的钱“比她几年来花的都多。”
她只是一个没用的老太婆。
不值得她的阿语为她牺牲什么!
闻言,屋内寂静一瞬。
乔方语放下筷子,鼓起勇气望向将自己养大的奶奶,低声说:“他叫许惩。”
方芳神色仍旧紧绷:“他怎么样?”
“他是个很好的人。”乔方语说,“有时候喜欢说反话,但他对谁都很好。帮了我很多忙,还在学校里维护我。”
乔方语眸光清亮:“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但我单方面把他当作,我非常重要的朋友。”
或许比朋友还要特殊一点。
林医生和唐欣雅都是她的好朋友。
但她不会对林医生心跳加速,也不会害怕和唐欣雅对望。
好像只有许惩。
只要他懒懒散散地站在那里,于是整个世界的风,都染上了少年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