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周末,乔方语先带奶奶去了医院。

“目前的状况还是比较稳定的。”林医生说,“但是一旦上了透析机,未来的开销只会越来越大。阿语,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乔方语轻轻点头:“谢谢林医生,我明白。”

但奶奶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哪怕只能让奶奶多陪她一年、一个月、甚至一天。

她都绝不会放弃。

林医生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劝不动这个倔强的小姑娘,只好换了个话题:“听方奶奶说,你拿到了比赛金奖,还能去参加夏令营?”

听见这个,乔方语有点小骄傲地笑了,脸颊一对小梨涡一闪而过:“对呀!”

“央美的邀请函呢!”

林医生也为她开心,伸手抚向她的头顶:“不错,我们阿语真是越来越棒了。”

不料那双手却被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乔方语垂头收拾好报告单,笑着朝他挥手告别:“夏令营还需要准备作品集,我得赶快去买些画材了。”

“林医生再见,劳烦您了!”

说着就关上了门。

林医生盯着自己的手掌看了片刻,半晌一阵苦笑。

“……认识多少年了,连句哥哥也不肯喊。”

“却愿意收别人特护病房的就诊卡了。”

“我的心思,到底还是被你发现了么?阿语……”

买好这周的降压药,乔方语又买了些老病友推荐的补品。送奶奶回家以后,她独自来到了集贸市场。

乔方语很喜欢在这里淘东西。多年下来,哪家东西便宜质量好,她都摸得一清二楚。

“炭笔用完了?还是要素描纸?”杂货店老板见她来,熟稔地打了招呼。

乔方语礼貌地应了:“这次想买颜料。”

“哎哟!发了啊小东西。”

美术生的工具箱里,最烧钱的就是那一格格的小颜料。

看着不起眼,但是质地好的颜料,拇指盖儿大的一块就要十几元。

普通美术生随随便便打开的颜料盒子,可能就够乔方语和奶奶一周的花销了。

乔方语平日里都是在画室里捡别人画完后剩下的边角料用,有时候急了,连垃圾桶里的都不放过。

老板深谙乔方语的抠门之道,这回听说她要正经买颜料了,反倒是大为震惊。

“嗯。要准备作品集了。”乔方语坦然接受了老板的调侃,“我的色彩作品质量都不高,想趁最近再补一幅。”

“行啊,那我去仓库给你拿点儿,便宜的贵的都有,你慢慢挑。”

“谢谢老板。”

买好一款价格合适的颜料,乔方语想了想,又绕去教辅店,忍痛买了两本最新出品的《高中必刷卷》。

这套教辅在三中很火,基本人手一套,对知识概念抓得很准,不论是补基础还是练速度都是上乘之选。

唐欣雅也给她强烈推荐过,只是她节俭,一直没舍得买。

乔方语拎着两袋东西离开市场的时候,听见杂货店老板“小声”地同隔壁摊主分析:“发财了,绝对是发财了。”

“我观察小东西面相,中庭见光,眉眼一扫郁气,还隐隐有红鸾星动之势,必是财运上位……”

“你扯吧你,人红鸾星动是搞对象的意思!”

“哎我说,这也不冲突啊,小东西傍上大款儿了呗!”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些离题千万里的胡扯闲谈。

乔方语却有种没来由的心虚紧张。

斥巨资买来的崭新教辅当然不是为了她自己。

乔方语简单看过了整套题,选了一张难度系数最低的试卷,熬夜做完了。

第二天的周日,她一早就给奶奶换好腹膜透析液,带上试卷回了学校。

那天,许惩只同她说,来宿舍帮他补习,也没说具体要学习哪些科目,什么难度。

于是乔方语去高二年级张贴的月考排行榜,了解了一下许惩同学的近况——

战绩非常稳定,整整四次月考,无一例外都在倒数三名之内。

科目优势均衡,每门课都是整齐的个位数,毫无偏科压力。

乔方语:“……”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的家教事业可能比想象中还要棘手一些。

宿舍楼。

虽然在三中呆了快一年,但是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到男生宿舍。

许惩要是在休息怎么办?

贸然进别人的宿舍是不是很不礼貌?

迟疑来得太晚,乔方语已经被宿管阿姨叫住了:“干什么的,同学?”

乔方语只能硬着头皮:“阿姨好,我来找许惩同学自习,请问宿舍一楼有没有自修室?”

女生宿舍一楼就有一个可以通宵的自修室,乔方语有时候深夜从画室回来,还能看到高三的学姐挑灯夜战。

“喔。”阿姨的耳朵看起来不太好,眯着眼打量了她一会,就往走廊深处一指:“就在那边,你去吧。”

乔方语心里打着鼓,一路走到尽头也没看见自习室的门牌,只看到了宿舍编号“101”。

她忐忑不安地敲了下门。

没人。

就在乔方语以为自己是不是误会了阿姨的意思,准备鼓起勇气再去问问宿管的时候,门忽然在她面前打开了。

逆着光,高个的男生压下一片深色的影。

许惩穿着一件黑色T裇,肤色冷白,颈上随意搭着条毛巾,发梢还往下滴着水。

对视的瞬间,二人都有些愣住。

乔方语先别开头去:“抱、抱歉。”

她没想到,许惩会刚刚洗完澡。

撞见这样有些隐私的场合,是她唐突了。

许惩盯着她的耳尖看了片刻,喉结微动,随意地擦了几下头发,拉开门假装无谓道:“没事,进来吧,小乔老师。”

“招待不周,见谅。”

乔方语脚尖在门口磨蹭了下:“那个,你室友会介意吗?”

贸然带异性同学回宿舍,乔方语担心,自己会给许惩添麻烦。

许惩拉开椅子,哼笑了声:“我像是能有室友的样子?”

乔方语垂下头,没说话。

她知道许惩那些传闻,逃课打架甚至校外惹事,哪怕是唐欣雅这样性格顶好的人,都难免对他偏见颇深。

只有她一厢情愿地觉得,许惩不会是个那样的人罢了。

在这一刻,乔方语忽然对许惩有了一种奇妙的共情。

哪怕他家境优渥,肆意洒脱,而自己只是一个拿满了人生烂牌的小怪胎。

但是,原来他和自己一样。

也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啊。

许惩的宿舍很干净。

没有沿途宿舍里隐隐萦绕着的男生常见的汗味,许惩的宿舍敞亮,东西整齐地码在书柜上,桌边还倚着一架电子琴。

琴身干净,一无尘埃。

桌面上养着盆含羞草,和这间屋子一样,被打理得很好,盛夏的暑热没有晒蔫它,土壤还带着濡湿的馨香,翠绿的叶子摇晃。

乔方语转了转小花盆,把叶子朝向了夕阳能照到的方向,又忍不住探出指尖,轻轻碰了下含羞草的叶子。

含羞草叶子倏然闭拢了。

许惩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爱玩这个?”

乔方语惊了惊,赶忙把小花盆推远了:“没,没。”

许惩看着她片刻涨红的耳尖,莫名说了句:“还挺像。”

像什么?

乔方语没听懂,掩饰般拿出自己刚买的《必刷卷》。

“我……不太清楚你的基础,就选了一套比较简单的。”她咽了下口水,“你先做做看?”

许惩刚刚在浴室吹干了头发,现在整个人还带着点蒸腾的热气,站在乔方语身后的时候,存在感强烈。

乔方语有点坐不住了:“要不,还是你坐。或者我直接给你讲?”

“不用。”许惩拿起试卷,半靠在墙边,目光一目十行地扫了过去。

大概半分钟后,他把卷子还给了乔方语,客观地点评了一句:“有点简单了。”

乔方语:“……”

四月月考倒一,眼光倒是不赖。

许惩被小姑娘的眼神看得有点虚,猜到她大概是了解过自己的平时成绩,讶异之余也有点无奈,偏头轻咳一声,道:“其实我的学习水平也没有那么差。”

乔方语不说话。

许惩:“只是有时候,考卷和我之间恰好缺乏了一些共鸣。”

乔方语软绵绵的:“所以才要补。”

她从书包里又拿出一个小闹钟,米奇头的。

“我给你计时。”乔方语说,“感情都是要慢慢培养的。”

许惩看了眼卷子,又看了眼看似乖软实则固执地坐在桌前的某位同学。

心说,这培养的,可不见得是和试卷的情感。

“我其实——”许惩想了下,“今天不太想学这个。”

“那你喜欢哪门?我下次也可以提前准备。”

乔方语说着还翻开了备忘录,大有种业绩达不成今天不下班的架势。

“……”

他本意只是想让乔方语放轻松点儿,反正他也不差那几万块钱。

没想到不但给对方平白找事,还把自己搭进去了。

许惩揉了把头发,认命地捡了只笔抓起试卷。

算了,做就做吧,一套只有高一水平的摸底卷而已。

就算他真的做出了满分,估计除了这小姑娘,也没人会信。

见他有浪子回头的架势,乔方语欣慰极了,赶忙起身把书桌前的位置让开。

许惩没回绝,提笔就连答两道选择题。

C、B。

乔方语小小吃了一惊。

这两题虽说绝对称不上难,但是数轴不打草稿很容易出错,许惩只是站在墙边走马观花似的扫了眼试卷,竟然全部做对了。

乔方语站在许惩侧面,渐渐地盯得有点出神。

许惩的手很好看。

在医院遇见的那次,她就记得,这个人将奶奶的病历本拾起,偏冷白的肤色,骨节分明。

现在这只手拿着笔,宛如蜻蜓点水一般极快地圈出题目的关键点,几乎不用草稿纸,只是在试卷的空白位置潦草记下一二结果,就能准确地选出答案。

十二道选择题几分钟就被他快速做完。

按照乔方语的记忆,全对。

夕阳偏转,最后一缕夕照也移出了房间。

被她招惹过的含羞草展开了叶片,纤细地摇曳。

乔方语感觉有点冷。这个位置不会挡到灯光,但刚好对着空调风的出口。

于是她缩起了肩膀,抱着臂,继续眼睛不眨地看着许惩做题。

沉默下来的时候,许惩身上其实带有一种疏离而冷清的气质。

少年眉骨清隽而英挺,深黑的耳钉在室内熠动流光。

忽然那枚耳钉在她面前晃动了一下。

像是星星在眨眼。

乔方语心一跳,只眼看着许惩起身,从书架顶上拿起空调遥控器,朝着她的方向伸出手臂,“嘀”地一声关上了空调。

扇叶缓缓合拢带起卡顿的轻响,乔方语却觉得自己的心跳声音越发鼓噪。

该不会被听见吧?

那一瞬间,她甚至以为,许惩向她伸出手臂,是要给她一个拥抱。

太难为情了……

乔方语低着头,感觉到刚刚握着笔的、那只很好看的手轻轻刮蹭过她手臂。

男生的指节一如既往地灼烫。

许惩的语气懒散带笑,却又因为封闭室内糟糕的隔音混响,莫名显得温柔。

“我有这么可怕?冻着了都不说。”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这间屋子里有两株一碰就收的含羞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