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好奇……为什么小橙大人的家人会对主公做出这样的指控。”鹤丸国永没有在意同伴们的情绪激烈和反驳, 他仍然平心静气的问,目光直直盯着年轻人的表情,不放过一丝细微变化。
“这……”年轻审神者露出一点苦恼又无奈的笑容,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针对我啊。”
混血儿的相貌一般都英俊很多,‘提线木偶’的一头黑发微卷,额前有碎发垂下,衬托得他相貌英俊,气质平和。此刻, 他苦恼于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污蔑似的,连眉头都蹙起来了,一双黑眸中还流露出想不到会被自己人指责的错愕和伤心。
尤其是刚经历了一场保护了自己刀剑的战斗过后, 年轻人面色苍白,身体虚弱, 在这样的指责下都显得有些摇摇欲坠了。
“鹤丸国永!你太无礼了!主公绝不可能做那种事!”身为主控刀, 压切长谷部完全无法容忍这种怀疑指责, 他上前几步制止的喝道, 藤紫色眼眸中几乎喷出愤怒的火光来。
“主公根本没理由那么做, 动机是什么?”大俱利伽罗性情冷淡,他虽然也觉得气愤,但还保持着冷冷的语调替主人分辩。
“但是……小橙大人的妈妈更没必要说谎了,他们是今天才碰巧认识的。为什么要这么说来针对主公?”和泉守兼定用陈述的平静语气说,视线落在年轻审神者身上。堀川国广一向是他的好搭档, 跟着点头看了过去。
不同于那群刀剑对主人的感情深厚, 他们两个是刚被召唤出不久的新刀, 尽管觉得鹤丸说的话荒谬, 情绪却相对的没有那么激烈,还保持着理性判断。
“……”宗三左文字和烛台切光忠也想要替主人辩解, 挣扎片刻后还是沉默不语,静静的放弃了表态。
因为他们不知道该怎么看待这件事。
宗三左文字虽然是被主公拼死救回来的,但这一切如果属实,那么他曾经枉死的弟弟小夜左文字就是被审神者害的了。左文字一家都被叫做‘不高兴’,看起来冷冷淡淡对什么都不上心,其实最注重兄弟感情。短刀小夜曾被碎刀,这是宗三左文字避不开的一个心结。
烛台切光忠同样。
因为历史上有几振刀都在伊达家待过的关系,所以他们几个相处起来感情更深厚些,在审神者论坛上也被约定俗成的称为“伊达组”。其中就有烛台切光忠,鹤丸国永和大俱利伽罗这三振刀。
烛台切还没有忘记当初被欺负的时候,差一点,他们三个中的两个都要被碎刀了,选择权就掌握在主公手里。后来主公一力保下了他们三个,获得了大俱利伽罗的真情流露,鹤丸国永的敬重……那时候烛台切有多感激和狂喜,现在他就有多无法接受鹤丸的质疑。
“山姥切,你怎么看?”鹤丸国永听完了一遍同伴们的发言,又看着主公毫无破绽的反应,视线最后停留在沉默的山姥切国广身上问,他的这种反应也有些异样了。
他们本丸的这振山姥切国广没有足够的实力去战场锻炼,去修行极化,因此他还会自卑敏感,会害羞回避。但是山姥切国广作为当之无愧的初始刀,在这些刀剑付丧神中是领头大哥一样的存在,在处理正事上,他已经被磨难打磨的十分成熟可靠了,所以很有信服力。
山姥切国广应该是这群人中最不会怀疑主人的,那只是一句无端的猜测,他却在第一反应的生气反驳后,突然诡异的沉默了下来,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山姥切?”年轻审神者也拧起了眉头,无措的看向自己的初始刀,眼中流露出的受伤情绪更多了,“你……你也不相信我吗?”
“我是主公的初始刀,也是曾经唯一留下来的刀剑付丧神,我十分信任主公。”山姥切国广的声音干涩。他话是这么说的,抬头看向年轻审神者的目光却前所未有的深邃,还带着一点奇异的困惑和恍悟。像是怎么都没想到、又好像找到了追寻很久却不觉得意外的答案似的。
他又沉默的顿了一下,好像在这种时候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说话了:“但是我的兄弟……山伏国广,在我的面前刀解。那一刻心中撕裂的痛苦感越深,往后我对主公越是亲近。然后,是其他的刀剑遭遇苦难……每一件事我都经历了。”
“等我断开契约到了万屋后,我学到了很多新东西,然后再回忆以前的事情时,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山姥切国广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他看来真的无法描述出哪里不对,“我们没有暗堕,没有豁出一切杀掉他们,我们的所有其他手段全都失败了。我们为了主公,主公为了我们,大家只能忍辱负重,甚至断开契约……这一切的背后好像被什么安排好了结局一样,只能走这条道路,怎么都无法逃脱。”
“我越信任主公,就越绝望,根本看不到一点希望。我以为……主公是深深爱着我们的。可是真正的爱……为什么主公能一直看着我们遭受这些呢?我宁愿选择暗堕去和他们同归于尽。我总是这样的想,又觉得怀疑主公的我太过无耻了,我的思想已经崩坏到要暗堕了吗?”
山姥切国广抬起了头讲述着,他的面容平静,碧色的眸子中却越来越暗,白被单下的金发像是被墨汁打翻了似的迅速从发尾渲染上了阴沉的黑色,周身的气场极不稳定,就像是所有被深压在心底的黑暗面一朝全翻涌了上来。他快暗堕了。
“山姥切?!”长谷部吃惊的看着他,连宗三左文字也保持不了沉默了,他们几个在磨难中已经相处的感情深厚了:“——冷静下来!山姥切!这还只是一句猜测!”
山姥切国广却充耳不闻,他看起来情绪并不激动,也没有濒临崩溃,只是继续看向震惊怔住的年轻审神者,问:“我从来不愿意去想一些事,一点都不敢想。只有现在鹤丸殿点醒了我,主公,你能告诉我……最初他们四个是怎么来到我们本丸的吗?”
“山姥切——”
鹤丸国永已经凝重的垂下了手,暂时停止了动作。他担忧的紧盯着白被单青年。
谁都没想到他的发难还没酝酿,最先爆发的却是山姥切国广。但是仔细一想这也是应该的……今天本身就是最特殊的一天,他们得知头上最大的噩梦能被解决,大悲大喜下情绪都没能控制住,鹤丸又冷不丁的从局外人的角度对主公说出了一句震彻灵魂的严酷指控——
就像针刺破了鼓面,冷风吹开了湖面上的迷雾。
一瞬间,承受最多的山姥切国广再也支撑不住了,他所有不敢想的东西全爆发了出来。因此,他在情感上越是信任主人,那么他的理智中,记忆里那些无法说服人的破绽就越是清晰,越是绝望。
如果没有鹤丸国永的这一次挑明,或许单纯的山姥切国广会一直在些微的疑惑怪异中保持着忠心,可是现在,他的所有情绪全都遏止不住,开始失控了。
——如果现在处理不好,那么一定会发生他们不愿意看到的惨剧结局。
可是鹤丸国永转头看过去,发现他们的主人反应更加激烈。年轻的黑发青年脸上的难过神色已经遮掩都遮掩不住了,他双拳紧攥,声音颤抖、失望的回答:“我没想到……山姥切你居然会这么想。我说过,他们在现世就和我认识了,他们潜力很大,在这里经营的势力能轻而易举的查出我的本丸。”
“我这种等级的本丸坐标,泄露不泄露没有一点影响。况且前不久新闻中不是还在说、有一个登记员收了贿赂泄露出了某位高级审神者的本丸坐标吗?”
一阵沉默后,审神者难过的问:“难道你真的认为……是我把他们带回来的吗?”
烛台切光忠,宗三左文字,还有和泉守兼定、堀川国广左右看着他们,不懂情况为什么变成了他们自己人开始对峙。大家的感情不是那么深厚的吗?为什么只因为别人一句话、连证据都没有,他们就开始分裂了?
鹤丸国永是心中最不好受的人,他无论怎么看,主公的伤心欲绝都那么真挚,但就像山姥切国广说的,他们都不是傻子,虽然没有证据,但是以往挥之不去的异样感加上那句指认的话已经足够让鹤丸产生怀疑了,他不是长谷部,能够毫无条件、一往无悔的相信着审神者。
尤其是——让他们折服的那些事迹也都可能是‘造假’的时候。
“这些猜疑都没办法弄清楚。”鹤丸国永深吸了口气,重新露出了顽皮的笑容,他故意耸了耸肩,又把手揣回了袖子里,轻松的说,“但是……既然小橙大人的妈妈那么说,等几天后总攻战争结束,他们一家三口过来,再叫上那四个审神者一起对峙,事情就能搞明白了。山姥切,别那么激动嘛。”
一锤定音!
年轻审神者神情几不可见的微变:“……”
正常情况下他只要死咬着不承认,就算别人怀疑也没问题的。可是……如果那个孩子的妈妈真的在现世认识他们,事情就糟了。到时候不仅他会暴露,那个孩子的爸爸还能直接做出处罚。事情将会没有一点回转的余地……该死!他们一家三口都这么可恶!
他看了看周围。
医护大厅果然是最嘈杂混乱的地方,大家急迫的各忙各的,要么把注意力已经沉浸到了大屏幕上,紧张刺激的大战已经开始了。他们这个角落临近门口,情况没人注意,就算发生了点什么,只要动作快也不会有人去注意或追问。
“还好我刚才做了准备,算算时间差不多了。”年轻审神者轻轻的叹息了一声,突然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什——”长谷部不解的回头,莫名觉得主公的气场好像发生了改变。
“我深深爱着你们,从一开始就是。这点我没有欺骗你们,你们可是我的刀剑啊!”黑发的英俊青年脸上微微扭曲,神情变得痛苦起来。他的眼泪涌了出来,顺着脸颊不断落下,很快就泪流满面。青年却只是定定的在模糊中凝视着眼前的刀剑们,像是要把他们深深刻进心底。
“主……公?”审神者突然的痛苦自白让其他人都迟疑了,鹤丸却越看越眼熟,心里更是有了不祥的预感,他脸色沉了下去,了然的加快了打字的动作。
“为什么一定要揭穿我呢?”年轻审神者轻柔的问,语气中透着伤心欲绝,“我爱你们,你们也一直爱着我,这样不好吗?”
没有人回答,提线木偶也不需要别人的回答。
他上前了几步,青年的脸便一点一点的从阴影中显露变形扭曲了,像是噬人的恶鬼终于从这具皮囊中被解放了出来,又像是牵着木偶线的那只大手离开了幕布。他的目光怨恨又阴森,似哭似笑,脸上还挂着泪珠,青年幽幽的说:“杀了他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