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仓鼠在欧执名微博亮爪。

观众在微博快乐捧瓜。

嘿嘿嘿,仓鼠冲在前面吱呦呦的叫,他们坐在后面等欧执名回应就行了。

他们这群人向来看热闹不嫌事大,等大家闹起来了,欧执名必定会用《关度》的消息来转移注意力。

不管欧执名是拐卖、取材、出柜,只要有消息都行。

观众们格外宽容,露出姨母嘿嘿嘿的笑意。

坐收渔翁之利,什么都不嫌弃。

自从他们充分认识到仓鼠本性之后,阴险狡诈的观众们,心机得到了极大满足。

这么可爱还能任由他们欺负的粉丝群,真就和养仓鼠似的,每天都能感受到无与伦比的快乐。

于是,继文青赞美词之后,欧执名每秒收到上百条评论提醒。

他点进去一看,全是土拨版仓鼠大军。

成千上万的粉丝们,挤在他发送的若沧睡颜照片下面吱吱吱啊啊啊。

欧执名觉得自己身处土拨鼠养殖场,吵吵闹闹满头问号。

他还以为粉丝们会高兴的夸若沧呢,结果粉丝们全在质问?

“欧皇你放过我们沧沧吧,他还只是一个孩子噫呜呜噫。”

“拐卖儿童是犯法的,你到底要带我们的小沧沧去哪里,我生气了!”

“呜呜呜欧皇你不能欺负我们哥哥,你们去哪里跟公司报备了吗?不要耽误哥哥工作。”

粉丝心海底针。

别说欧执名不懂,围观群众也不懂。

等着仓鼠爪撕欧执名的观众惊呆了。

你们这么弱这么软,欧执名会理你们个鬼啊!

凶猛观众有丰富的应对欧执名经验。

为了世界和平,为了若沧安危。

他们在一片呜呜呜嘤嘤嘤的仓鼠叫声里面,跳出来就是一个全速攻击。

“欧执名你不仅把我们沧沧关禁闭,还一声不吭的把人拐到哪里去?你再不说我报警了!”

“这陌生的环境,这毫无防备的照片,欧执名你不解释,马上营销号警告了,快还我哥一个清白。”

“电影呢?剧组呢?王法呢?经纪人呢@敖应学,欧执名你把我哥哥还回来!还不回来把《关度》安排了也行!”

理直气壮的语气,根本遮掩不住他们嚣张惯了的猛男气息。

仓鼠与假粉的区别,欧执名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那群整天没事干的观众,果然又挑拨离间,混在若沧的粉丝群里浑水摸鱼。

车子一停,若沧醒了。

欧执名拿着手机,推他下去,真诚建议道:“拍张照吧?”

然后,刚睡醒的若沧,站在荒山野岭,以乡土气息盎然的原生态田园为背景,随意拍了一张照片,发到了自己的微博上。

哥哥微博一动,仓鼠火速撤退。

若沧的阵地当然比欧执名更重要,哪怕面对一张毫无PS的生图,他们都被美得心满意足。

太好了,哥哥不是被迫了,哥哥还能拍张行程照片表示“清醒”,看起来这不是拐卖,这是有商有量的出行。

仓鼠实在太容易满足,他们全不见了,只剩一群假装粉丝的鼠装猛男毫无遮掩的果奔。

欧执名面对这些家伙,抬手就是一条微博警告:“吉人天相大师教你们的道教神咒多念念,有备无患。”

满满的威胁,毫无感情。

刚刚还不亦乐乎的观众,瞬间惊醒,删掉评论完美补救。

“哎呀,怎么若沧的粉丝都这么凶,敢跑到欧皇地盘要人?”

“胆子太大了,欧皇也敢惹,保证把他们哥哥吃得骨头都不剩让他们后悔终生。”

装得十分路人,好像刚才披着仓鼠外衣,假扮仓鼠趁机搞事的不是他们。

欧执名习惯了。

他在颠簸的车行之中,感受到肩膀重新一沉,视线一瞥,就见若沧又睡了。

身负重任的欧执名抬手简单写了一行字,发布出去。

“电影快拍完了,带若沧出门看场地找灵感。《关度》年内能完成。”

短短一句话,观众竟然感受到一种与众不同的温馨。

欧执名从来不会在微博上给观众解释,无论关于电影的谣言有多少,观众有多吵,欧导向来我行我素。

现在他变了,他都会主动上报行程了,观众超激动。

果然仓鼠好用,这群小东西跑到欧皇面前闹一闹,大魔王都变得好温柔。

欧执名的短微博,火速被各大营销号搬运。

成为了当天最热的消息。

张旻哲接触新剧本,只是给了他们一个猜测,现在欧执名斩钉截铁的说年内完成,四舍五入就是定档了!

被拖延症虐得死去活来的人民群众,终于找到了新的期待。

太好了,钱和人都准备好了,就等你预售了!

网络一片欢腾,路上依旧颠簸。

欧执名和若沧的车到了雁城,又一路从雁城驶向城外。

安宁镇作为一个偏远城镇,比想象中更穷一点。

虽然一路都是柏油马路,但是迎面开来的货车、马路两旁的田地,都弥漫着浓郁的自然气息。

渐渐的,路旁出现了山的身影。

一座巍峨绵延的山脉,突兀的出现在马路旁边,横亘在他们将要前往的目的地。

山峰不算高耸锐利,却因为周围的树木云烟,变得静谧安详。

欧执名诧异的凭窗远眺,似乎能从深邃的山林里,看到袅袅炊烟与青色云雾。

这样的地方,应该是国内旅行爱好者的圣地,但是竟然穷到需要扶贫。

临近家乡,若沧就不困了,还饶有兴致的给欧执名解释:“山上丛林密集,开发成旅游区需要大量人力物力,而且再往北去,就是著名的山脉风景区,所以做旅游规划效果不怎么好。”

著名风景区在旁,自然吸引大量游客,安宁镇不是途经目的地的最佳路线,始终没法吸到旅游红利。

所以泰安派藏在山上,上百年无人打扰。

若沧偶尔受命环山布阵,也只是遇到几个结伴出行的驴友,徒步感受一下自然气息。

说到底,仍是荒山野岭。

他们的车辆一路行驶到镇上,都能见到穿着淳朴的居民,好奇又单纯的探看他们两眼,继续走自己的路,做自己的事。

安宁镇保持着乡村的传统,矮墙农房,宽敞的街道水泥路两边低矮的店面里,还有老大爷老太太打牌的声音。

欧执名下了车,尝试在这些矮房田地间寻找《庄周梦蝶》的拍摄记忆,发现全是徒劳。

中国农村分两种,一种是守旧得全国随处可见,一种是革新得改天换地,归乡游子都不敢认。

安宁镇属于这两者的结合。

水泥路铺过的镇中心,已经有了小城镇的模样,但是远远一眺,农家几户,田园密布,蜿蜿蜒蜒的随着山势铺开。

想找当年的牛棚、小广场、破落村屋是不可能了,也就远处的大榕树有一丝丝眼熟。

车子停在了窄路外。

欧执名跟着若沧往里走,路过一片片矮墙,都能见到各种标语。

“扶贫先扶志,脱贫奔小康”

“精准扶贫,不落一人”

“战胜贫困,劳动光荣,天主圣父,圣子,圣神与你同在。”

欧执名:?

他脚步不由自主停下了,盯着那条占了两排的宗教脱贫宣传语,表达出城里人的震惊。

“这是什么?”欧执名一出声,若沧也回过头来看。

“哦……”若沧忽然想起来了,“前几年有天主教传教士在这边传教,因为他们可以定期号召外地的劳动力帮忙干活,顺便发展发展旅游,所以在镇里很有存在感。”

存在感已经高到可以在墙上刷标语,还跟精准扶贫口号并列了?!

欧执名是标标准准城里人,发出了没见识的疑问,“他们怎么号召?”

若沧离家久了,认真回忆平时师兄说的话。

“好像是每个月还是每周,叫外地信徒过来体验田园生活,交点钱参加采草莓、采橘子之类的活动吧?”

农家乐自助采摘的创业形式,欧执名听过。

但是他没听说过,还能发展天主教信徒参与。

墙面上的劳动光荣和精准脱困几个字,忽然就变得高大上起来。

安宁镇真就是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脱贫攻坚,连信天主的闲散人士都不放过!

他们站着不过一会儿,身边就靠近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外国人。

他鼻梁高挺,眼窝深陷,拥有一头深褐色短发。

但他语气热情的问道:“两位是来安宁天主堂参加活动的吗?”

标准中文。

以貌取人的欧执名,还以为他开口会说一段英语。

结果,居然是本地人!

欧执名视线诧异,还没回答对方,若沧就出了声,“不是,我们来找人。”

“哦,找谁啊?”

那人露出热情洋溢的笑,不知道是不是在镇上待久了,笑容里都透着朴实,“我是安宁天主堂的约翰森神父,这镇上的人我都认识。可以帮你们引路。”

欧执名刚听过了若沧说的团结劳动力,看这位约翰森神父的眼神都充满了……尊敬。

这就是经常拉信众来扶贫的天主教徒!

“不用了。”若沧拒绝得果断,“我认识路。”

神父目光慈祥,回答道:“虽然我们信仰不同、身份不同,但是起初神创造天地,万物混沌,皆为一体,和你们道教理论也差不多,不必这么排斥我。”

若沧视线滑过约翰森的笑容,困惑的皱起眉。

这人居然能够看出他的道士身份,显然不是简单人物。

然而这人出现的时候,气运就映入眼帘。

约翰森虽然不是什么坏人,但也不是纯粹善心的好人。

气运阴晦暗含心机,灿烂微笑下掩盖着精于算计的心。

如果他是个普通外国人也罢,偏偏是一个侍奉天主的神父。

信仰都不能打消他的阴暗念头,若沧本能觉得他信的假天主。

看得太通透,若沧便不愿理会这人。

谁知道,对方噙起柔和笑意,继续说道:“你们讲究混沌初开,阴阳合一,盘古开天。只不过你们的传说里,盘古双眼化为日月,而我们的教义里,讲究神创造天地。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

约翰森正欣赏若沧狐疑戒备的视线。

心里得意的哈哈笑。

忽然,一声低沉镇定的声音说道:“你们的教义应该与时俱进,神说要有光,经集体会议研究决定,就有了光。”

这话一出,约翰森错愕的回头,看着来人,“你居然有空出来闲逛?”

若沧眼睛一亮,笑着喊:“师兄!”

欧执名还在顿悟集体研究有光,就见到了若沧的师兄若爻。

他穿着白色衬衣,看起来不过三十多岁,眉峰锐利,视线迥然,哪怕穿着普通,仍掩盖不住浑身与若沧相似的淡然气质。

若爻拿着一个厚重的笔记本,走过来皱眉拍了拍约翰森的手臂,“你又有空来忽悠我师弟?还不快去接你们教友。”

“他们还在路上。”约翰森瞟了一眼若沧,笑着跟若爻说,“你师弟比照片和电视上看起来可爱多了。我还以为会很凶。”

若沧:……

若沧收过无数凶狠残暴的评价,在自己有一点点不喜欢的人那里,得到了可爱的点评,他实在是高兴不起来。

若爻和约翰森看起来很熟。

熟到若爻能用批准制度批驳旧约,约翰森也一点儿不生气。

约翰森的气运,明明藏着阴阴暗暗的气息。

但是若爻居然对他表现得十分友善,若沧百思不得其解。

师兄可不是看不清气运的人。

若沧不禁打断师兄和约翰森的闲聊,介绍道:“师兄,这是欧执名。”

若爻深邃的视线,扫过欧执名,那一瞬间的对视,欧执名甚至觉得师兄看透了他全部的过往与心思。

“来了就跟我走,慢慢说。”说完,他瞥了约翰森一眼,“神父先生,去换衣服吧,你的教友快到了。”

约翰森笑着跟他们道别。

若爻拿着笔记本,步履匆匆,话不多说,也不问若沧过得好不好,更不问欧执名来了习不习惯。

师兄风范,略带威严。

欧执名从若沧雀跃的小眼神里,都能看出他很高兴。

但是……

若爻就不一定了。

若爻白天还要办公,领着他们走进了镇政府办公室。

他的办公室门外,挂的牌子是“扶贫专家组”。

欧执名不禁多看了几眼。

专家的称呼,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乡镇干部能拥有的。

很显然,拥有宗教信仰的若爻,也不可能是什么乡镇干部。

若爻放下笔记本,端起桌上凉了的茶盅喝了一口。

他顺便拿出柜子里的干净杯子,递给若沧,说:“要喝水自己倒。”

师兄过于冷漠,若沧却习以为常。

他拿过杯子一边接水,一边说:“刚才那个约翰森一点也不像虔诚的天主教徒,我看他气运阴晦,藏了不少阴暗心思。”

若沧能看出来的,若爻当然能看出来。

师兄端着茶杯翻开笔记本,说道:“扶贫又不是驱邪除恶,约翰森能够靠着肚子里那些歪主意,发展点信众少打麻将多干活,也算是他们天主教的功德了。你不懂扶贫,就别靠气运纯粹与否识人,在安宁镇干活,太纯粹太单纯的神父,做不了几天就被村民骗得团团转。”

民风淳朴,不代表村民全都是淳朴好人。

里面偷奸耍滑,心思叵测的家伙,不比约翰森的气运干净。

能有约翰森帮忙教化,他也省了很多事情。

若爻瞥眼看了一下欧执名,现场举例教育师弟,“而且,这么大一个身怀滔天罪孽气运的人在你身边,没见你敬而远之啊。”

若沧反驳道:“那是我做法失误,才导致他气运这么恐怖的!”

“你果然走出道观,就学坏了,居然跟我撒谎。”若爻叹息道,“你以为我没查过欧执名什么人?玄学先锋名号那么响,也是你做法失误导致的?”

在师兄面前,若沧只有接受教育的份。

虽然他撒谎不是走出道观学的,但是师兄说的都对,他老老实实给欧执名端茶递水,坐在旁边捧着杯子不吭声,一双眼睛疯狂暗示欧执名:说话,赶紧说话!

欧执名觉得他们师兄弟相处,比若沧跟杜先生好玩。

若沧狡辩,分分钟会被若爻教育。

长辈架子端起来,若沧在他面前就是个小孩,只能乖乖听着。

欧执名笑着问:“师兄,那我的气运还有救吗?”

他发话,若爻都没机会继续逮着若沧教训了。

“你情况特殊,气运如此不是天生的,所以得花点时间处理。”若爻语气平静,伸手翻了翻自己的笔记本。

过了许久,他敲定行程似的说道:“这样吧,今天你们先住下,白天我带你们四处转转,晚上……”

若爻沉思片刻,“我带你们去钓鱼。”

欧执名:???

欧执名做好了接受道教师兄弟联合执法的准备,结果若爻说钓鱼。

他诧异的看向若沧,却发现若沧表情兴奋,眼睛一亮,“在哪儿钓鱼啊?”

若爻难得露出一丝浅淡的笑,看若沧像看孩子,“安宁镇刚建起来的避暑山庄。”

说是避暑山庄,其实就是大型农家乐。

欧执名和若沧办了入驻,若爻就成为了贴心导游,真心实意的带他们四处转转。

扶贫多年,若爻看安宁镇寸乡寸土都有感情。

“这边水土适合种植柑橘,这几年成片成片的长起来了,有收购公司定点进货,终于解决了一些人的生计问题。种绿色蔬菜的人也不少,年轻人专门成立了一家送菜公司,天不亮过来收菜,然后送去城里卖。等避暑山庄宣传出去,要是能搞成休闲胜地,这样雇佣本地人打扫卫生、洗衣服做饭,就能安顿一些没田可种又不愿外出打工的村民。”

说是四处转转,其实是带他们参观了扶贫成果。

山野小镇未来围绕避暑山庄,来搞一条龙的休闲旅游,如果真的稳定带起来游客,以后也不用靠着天主教定期拉人来凑数。

欧执名边走边看,能够感受到若爻对这片镇乡付出的心血,每家每户什么情况,若爻都能说得清清楚楚。

若爻这扶贫,不是嘴上口号,是真真正正明白每家村民的困难和苦处,设身处地为他们考虑长久的谋生出路。

欧执名好奇的说:“我还以为你们修道的是都不问世事的性格。”

“修道的人又没辟谷成仙,自然还是要问问世事的。”

若爻笑起来,眼角有皱纹,即使他和若沧站起一起宛如兄弟,仍是掩盖不住他年长若沧十几岁的事实。

“我们泰安派弟子生在镇上,长在山上,守护一方水土安宁,同样也受了村镇居民供奉。”

若爻并不避讳和欧执名说起这些事情。

在他眼里,欧执名肯陪若沧来这穷乡僻壤,已经是世间难得一遇的好人。

“以前我们报答村民,都是打猎砍柴帮忙耕种,现在有机会帮他们脱贫致富,与更好的世界接轨,必然竭尽全力。”

若爻和若沧一样,能看到人体五运六气,识自然通达之气。

他不懂商业更不懂经济,但是他能够看出树木为什么涨势颓靡,蔬菜为什么苦涩发黄。

道士辨明天地灵气与植物生气,本分而已。

却能说出病因,由其他人去寻求其他专家求助。

一来一往,安宁镇种植出来的作物、水果受到市场欢迎,总算是归还了村民曾经一片善心。

他要解的不是一时之需,而是安宁镇一世之贫。

若爻说:“等他们都有了长长久久谋生的方法,我回道观面对祖师爷,才算是有了交代。”

欧执名没想到,若沧秉持的济世度人方法,在若爻这里变得格外务实。

整个道观都这么悲天悯人,他忽然就好奇起若沧的师父什么样了。

然而,若爻带他们走遍柑橘林,晃荡过草莓棚,天色渐渐晚了,也没提一句师父如何如何。

傍晚。

他们在避暑山庄吃过晚饭,就在若爻悠闲的带领下,坐到了鱼塘面前。

或许是约翰森神父领着教徒来了,他们坐在天地开阔的鱼塘,都能听到众人“感谢天主”的声音。

若爻甩出鱼钩,笑着说道:“看来他们已经从田地里回来了。”

欧执名听了师兄讲述的天主教引领大量信众来安宁镇劳动、自助消费的事情,不禁升起了城里人的困惑。

他是相信若沧的,若沧说约翰森有私心,那他便不是一个全心全意信奉天主,热心真挚想要帮助安宁镇脱贫的神父。

正思考着,若沧手肘一撞,视线明示,欧执名心领神会。

于是,欧执名状似无意的问道:“师兄就不怕约翰森和天主教有野心吗?”

“野心?”若爻盯着夜色里荧光闪闪的鱼漂,“你怕天主教在安宁镇过于壮大,影响我们泰安派?”

若沧竖着耳朵来听,两个年轻人视线专注的等候若爻的回答。

谁知,若爻叹息一声,“你太不了解村民了。有活干,有钱拿,他们就信谁,就算约翰森跟他们说一万遍天主教和基督教区别,他们也弄不懂。天主堂的风吹草动,镇上都是紧紧盯着的。”

“约翰森确实有野心,但是他的野心在我掌控之内。”

说着,若爻盯了一眼若沧,“用不着操心。”

师兄的架子一摆,若沧哪怕担心约翰森气运里满是算计,也只能心态平静。

若爻入门比他早,学得比他多,还背靠泰安观,比他这个活跃在外,符纸香烛都要靠师侄提供的小师弟强多了。

泰安派本就是小门小派,不需要鼎盛香火,向来自食其力。

村民们发善心请他们到家吃饭,他们也会礼尚往来,还点东西做谢礼。

多年相安无事,完全不至于担心外来教派争权夺势。

本就没有什么权,更没有什么势。

能够一起感召村民热爱劳动,邀请教众帮扶贫困,那就是若爻的好朋友好兄弟。

若沧和欧执名这种自由散漫惯了的家伙,根本不知道镇上每周会议时间,不管信道的还是信天主的,都得坐在一起学习。

会议记录一本一本写,心得体会一篇一篇查,不管约翰森有多少算计,都得累其体肤空乏其身,为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加瓦。

这种能够服从命令,认真写笔记的家伙,耐心定力非同一般。

哪怕心里满是小九九,也是若爻坚持团结的对象。

无他,好用,务实主义就是这么的直白。

若爻对安宁镇的未来充满信心。

就算若沧对约翰森气运保持排斥意见,也无法撼动师兄的淡定从容。

毕竟,若沧只是一个小崽。

下山当爱豆之前,柴米油盐都靠师兄来买。

长兄如父的威严和师父比起来,并没有少多少。

然而,门派最受宠的师弟,钓鱼一点儿也不专心。

连欧执名都觉得若沧心不静,否则怎么会甩杆没几分钟,又忍不住提上来看。

来来回回好几次,欧执名觉得,若沧不是来钓鱼的,他是来玩鱼竿的!

欧执名都发现了,若爻当然清楚。

沉默许久的师兄,等着若沧又收鱼竿的时候,忽然开口说道:“若沧,你去帮我们买两瓶水。”

若沧握着细长鱼竿,直白问道:“你是不是支开我?”

若爻视线一瞥,昏黄灯光里挑眉反问:“我是支开你,你就不去?”

师兄辈分高,也不怕戳穿。

若沧不情不愿的放下鱼竿,还没忘记给师兄高能预警。

“你对欧执名下手不要太狠,成千上万的观众期望都压在他身上了,你动手更要小心,免得阴损气运反噬。我说过的,雷霆斩妖伏魔阵都对他没效果!师兄你不要掉以轻心。”

这些话摆出来,几乎是默认若爻会对欧执名动手。

欧执名感兴趣的盯着若爻,真诚问道:“我以为你们会一起给我驱邪,为什么若沧要走?”

若沧笑得恶劣,替师兄吓唬欧执名,“因为血腥暴力,少儿不宜。”

“……”

一看就是若沧被暴力惯了总结出来的经验。

少儿若沧超幼稚的吓唬完就跑了。

他在师兄面前,无法掩盖的依赖和信任,真的和小孩子没有区别。

欧执名觉得,他们师兄弟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心有灵犀。

若爻一说钓鱼,若沧就懂了。

一说买水,若沧就自动退避。

夜风轻拂,若沧的脚步声都远了,欧执名骤然有一丝紧张。

沉默的气氛,如同大战来临,他倒不如率先出击。

于是,欧执名把鱼竿放到一边,说:“师兄你打算怎么对我下手,我好有个心理准备。”

“你没法准备。”

若爻的视线在黑夜里清晰盯着鱼漂。

说完他放下了鱼竿,站了起来。

欧执名等着若爻动手,可这位除了扶贫话题之外沉默寡言的师兄,错身离开,只留下了一句——

“你在这儿等我,看好我的鱼漂。”

若沧被支走了,支走若沧的人也走了。

欧执名像是目睹了一场套娃表演,只剩他一个观众傻傻的守着三根鱼竿,师兄还叫他就在此处不要随意走动,等着鱼儿上钩。

他以为师兄是去拿法事工具,也只能乖乖坐着,等大佬回来。

夜晚的度假山庄,从天主教徒的唱咏,变为了深夜农家乐必备的歌舞升平。

KTV复古乐曲响起来,不知道是那些信徒开始K歌热闹,还是别的游客开始了宁静山村的度假生活。

欧执名百无聊赖的守着鱼漂。

荧光在水面上起起伏伏,每当他认为下一刻有鱼咬钩的时候,鱼漂又会很快的浮上来。

他不是什么专业钓手,仅仅知道鱼漂沉水就是有鱼。

可是他们三根鱼竿,甩下去这么久了,也没见哪一个鱼漂有鱼咬钩。

欧执名都快忘记自己为什么会坐在这里了,盯着鱼漂心想:这么久了都没有鱼上钩,说不定根本没有鱼。

身边忽然有人开口说话,“有鱼的。”

突如其来的搭讪声,令欧执名警觉的看过去。

他们钓鱼台的旁边,站着一位身材瘦弱的陌生人,他穿着短袖,双手插在口袋里

他见欧执名看过来,便微微笑道:“我以前看别人钓上来过,大鱼。”

这人年龄应该不大,柔顺的短发在昏暗的路灯下随风轻舞。

即使光线昏昏沉沉,欧执名也能看出他眉峰温柔,眼睛澄澈,唇色浅淡,始终带有笑意。

他的声音却格外沧桑,仿佛嗓子受过伤没有痊愈,才会这么低沉沙哑。

也许是对方气质和煦,笑容过于柔和,欧执名心里的诧异平息了一些。

他还以为……这人能听到他在想什么。

原来,只是感叹鱼塘能钓起来大鱼罢了。

欧执名不是热衷聊天的性格,他收回视线,重新盯着鱼漂。

然而,身边的人往他这里走了两步,很爱和陌生人闲聊似的,问道:“你是若老师的亲戚?”

镇上的人都叫若爻为若老师。

白天他们跟着若爻转各个地方,都能感受到村民对这位若老师的感激和信任。

能够轻松识别树木疾病、蔬菜虫害的若老师,在他们眼里跟真正的大专家、大老师没区别了。

哪怕欧执名不想搭话,也出声回道:“我是他师弟的朋友。”

人与人之间的善意,都是通过这样简单的沟通传递的。

那人笑了笑,听得出来很高兴,“过来度假吗?”

“来看看。”欧执名盯着水里飘荡的鱼漂,“你们这里发展得挺好的,山清水秀,人杰地灵。”

客套话而已,那人却来了兴致似的,感叹道:“确实是人杰地灵的好地方,树木葱郁,水清澄澈。但是,能够养出大鱼的池水,又不能像山泉一样清澈。水至清则无鱼,混沌些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欧执名觉得这人说话有趣。

像个教书先生似的,说个什么事情,自己又要延展一下。

他没回应。

那人仍是自我总结道:“如此可见,水清水浑因鱼而异,混沌澄澈因人而异。有时候人生过得混沌一些,未尝不可。”

山清水秀不过是欧执名随口一说。

但是这人居然从山清水秀,联想到了人生混沌。

欧执名听完不答,只觉得这人奇奇怪怪。

他沉默的不理会,等着那人自己知情识趣的走开。

鱼塘夜风皱起,荧光鱼漂起起伏伏,荡漾在波光粼粼的水面。

周围没有人再说话,欧执名的思绪,却随着陌生人的话飘。

世事混沌无常,要是论起人生澄澈混沌,恐怕没有比欧执名更有发言权的人。

他便是浑水求生,若沧便是清澄明净。

欧执名陷入自己的思绪里,勾起嘴角,在心里笑道:人生还是过得澄澈一些更好。

像若沧一样,把讨厌、喜欢表现在脸上,少一点猜测和算计。

至清至察,至情至性。

令他不由自主的想到若沧,就会心情愉快。

欧执名脑内刚觉得若沧的脾气可爱,耳边忽然响起声音——

“他就是太澄澈了,反倒是看不清。”

这话近乎贴在欧执名耳畔传来,清晰低沉,带着莫名沙哑。

欧执名心里一惊,却发现自己神志清楚,却没有办法动作!

他只觉浑身定住,有人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欧执名的余光瞥到那只手,路灯昏沉,仍旧掩盖不住它苍老的褶皱。

短暂的几秒,漫长得像是几年。

那道低沉沙哑的声音,呢喃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喧嚣。

欧执名能听到里面熟悉的经文篇章,又不能仔细捕捉出清楚字句,仿若万人诵经般交叠,洪钟遍地齐鸣,山野狂啸,万鸟扑翅!

欧执名遗忘在记忆里的过去,渐渐浮出水面。

葬礼上,他满是恨意的仇视着出言不逊的亲戚,片刻之后场面慌乱,只听到一片惊恐的呼喊。

图书馆,他耳边传来窃窃私语,勾起冷漠冰凉的笑意,收拾书本走到借阅登记处,就能听到重物倒地的声音。

片场,自视甚高的女人,故意前来暗示,舞骚弄姿,不到一日火势燃起,转身便有人落水求助。

那些被他扔掉的记忆,重回脑海。

冲刷而来的仇恨、冷漠、不屑,变为了鲜活清晰的片段,令他再也不能忘记。

欧执名眼前是漆黑昏暗的鱼塘水面,身体却像置身陌生山涧。

溪流冰凉,水渍蔓延。

他痛苦仰头,拼命挣扎之时,只见岸边站着一个面色冷漠的漂亮孩子。

那是若沧,穿着普通浅色衣物的年幼若沧。

他视线冰冷,容貌稚嫩,启唇说道:“生于天地之先者,不容恶鬼横行。”

冷意涌上心头,贯穿记忆。

欧执名清楚知道自己身处避暑山庄鱼塘,躯壳里的魂魄宛如离体一般,游荡天地,浮空远行。

他目光所及之处,尽是河流、山林、悬崖、峭壁。

远远见到了横亘安宁镇的无名山脉,像是见到了沉睡之中的庞然大物,匍匐地面,声动雷霆,呼吸之气萦绕天地。

天命终结,它以骨成林木,以筋成山石,血脉水泽,滋养万物。

唯独一双巨眼迟迟不肯瞑目,干涸龟裂,归于安宁。

欧执名心里升起难以言喻的悲痛。

喉咙喑哑生涩,好似抑制不住的有话要说,却因为浑身僵直,只能见天地混沌,无能为力。

夜色寂静。

欧执名的肩膀被人轻轻拍了拍。

霎时,他魂魄归体般透彻恍然,眼前又重新变回了静谧昏暗的鱼塘。

“咚”的一声轻响,久久未动的荧光鱼漂沉入水面,扯得杆体微弯。

沙哑低沉的声音响在欧执名耳畔。

如同长辈叮嘱般说道:“天地漫漫,早些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