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自己看自己,是一种神奇的感觉。

每个人在心里的形象,总是和照片、录像有出入。

若沧也是这样。

当小姑娘出现的时候,他只是觉得小孩子可爱。

堂堂一个男子汉,谁能想到一个小姑娘能和自己有关系?!

直到他倒回电影,看清了屏幕上“她”用树枝在地上画的图,才能真正的确定这是自己。

熟悉的曲线,熟悉的秘篆,地上模糊的痕迹,就是烧成灰他都认识。

若沧义正言辞的跟欧执名说:“这是祈福延年符,我有记忆的时候就会画了!”

泰安派的符箓与其他道教不同。

小姑娘就算从别的地方看到图案,胡乱画出来,也不可能像电影里那么标准。

一道若沧从小学会的符箓,让若沧无可辩驳。

哪怕“她”穿着花裙子,哪怕“她”娇俏可爱得若沧不忍直视。

若沧也只能认了!

这下电影也不用看了,若沧一脸困惑盯着欧执名,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欧执名太无辜了,若沧那时候小,他年纪也不大。

要让一个十一岁的小孩子,回答这么困难的问题,实在是太考验欧执名的记忆能力。

欧执名反问:“你来拍了电影,你不知道?”

若沧比着小姑娘的高度,“我只是一个这么小的孩子,还莫名其妙穿了条裙子,你看我像知道吗!”

他要是知道,一定会严厉拒绝花裙子好吗!

欧执名努力回忆,也只能记得待在剧组里轻松愉快的生活。

小姑娘跟他就只有两场戏,一次牵手被老爹发现,一次他偷偷跑向戏班被小姑娘发现。

欧执名对小小的若沧,最深刻的印象仅限于:可爱。

剧组从哪儿找来的若沧,又为什么给若沧穿小裙子,他是一点儿也不知道。

盯着屏幕看久了,欧执名只觉得花裙子小若沧越发玲珑剔透。

他忍住笑,故作严肃的说道:“杜先生当初是因为给这部电影保驾护航才名声大噪的,是不是他让你来演的……”

毕竟是同门,十分有道理。

辈分很高的若师叔,拿出手机立刻连环夺命call!

等待电话接通的过程,若沧都烦躁的皱着眉。

杜先生一接电话,若沧就不淡定的直击主题,“有因,我为什么会演过《庄周梦蝶》!”

还穿个花裙子!

那边杜先生一愣,“师叔你想起来了?”

若沧顿时觉得,这个世界太为难一个小孩子。

他当时才那么一丁点儿大,他能记得什么?

“不,我不是想起来的。“

若沧委屈难受,觉得师侄不真诚,居然杜先生什么都知道还不告诉他。

他说:“我是跟欧执名一起看《庄周梦蝶》发现的,我为什么会穿个裙子啊!”

别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男人的气概和尊严!

然而,杜先生发出慈祥和蔼的笑,“师叔,当时是你一定要拍的,我没法拦啊。”

若沧:?

若沧愣神许久,他又看看屏幕上还没自己大腿高的花裙小崽。

他十分确定的说:“可是那时候,我只是个小孩子。”

杜先生理直气壮,“再小也是我师叔,是我长辈。长辈之命,莫敢不从。”

若沧:……

是的,即使若沧什么都不记得,他却深刻的从杜先生这句话里,感受到了溺爱孩子的熊家长式推卸责任。

杜先生在电话那端,露出温柔慈祥的笑容。

他入泰安派修行的前七年,每日枯燥的跟随年轻的师父、师祖学习道教经文符箓。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某日师祖间祺道长,抱了个小婴孩儿回来。

那孩子极小,看似还没断奶。

师祖却对他说:“以后,他便是我的徒弟,若爻的师弟,你的师叔。”

门派辈分就是这么玄妙的事情。

能在泰安观荒山野岭待上一辈子的人,都已经淡定从容到了某个境界。

杜先生连生死都不在乎,自然也不在乎一个小婴孩儿当师叔。

可他没想到,这个被师祖收下的孩子,与一般婴孩截然不同。

小小年纪,不吵不闹。

有时候听他们诵经,还会咿咿呀呀的发表意见,一看就是天生话痨。

师祖偶尔会跟婴孩时期的若沧对话,时不时问他,“对这段经文可有感悟?”

又或者问道:“天地灵气渐散,你会不会害怕?”

若沧睁着漆黑澄澈的大眼睛,眨巴眨巴不作声。

师祖却自行点头,“极是。”

本该诡异的气氛,在杜先生短暂的修道生涯里,变得平常又普通。

见多了,也就不怪了。

师父与师祖,对待若沧,与对待他全无差别。

哪怕小小婴孩抱着奶瓶,他们也会残忍的拿走瓶子,告诉他,“若沧,该念早课了。”

杜先生有过三十多年俗世生活,见到这么小的孩子,难免有些恻隐之心。

他选择轻生之前,也曾有过幸福家庭,幻想过自家的孩子诞生于世,他将怎么好好照料。

家破人亡像极了上辈子的事。

但他对待若沧,总是去不掉对待婴儿的心态。

早上起来,心甘情愿的给师叔换尿布温好奶,然后哄着他一起完成早课。

晚上临睡,抱着师叔一起诵经练符,然后给师叔捏好被角,各自入睡。

师门里,只有杜先生会把若沧当成普通小孩子。

不过师父师祖见他尽心尽力,从不多加干涉。

因为杜先生经常抱着若沧完成早晚课,以至于他们最亲。

等到若沧会走路了,杜先生要独自下山,这么个小不点儿,都会跌跌撞撞的走过来,想一起去。

每到此时,师父或是师祖,都会伸手捏住若沧衣领,小声呵斥道:“有因出门,你别添乱。”

然后小若沧睁着眼睛,目送杜先生下山,又迎着杜先生回观。

这么来来去去。

突然有一天,师祖抱着若沧,交给杜先生说:“带他下山看看。”

杜先生下山,经常是接了师祖要求,去泰安观附近的山林溪涧,设置法阵符箓。

这些行为,和护林人维护一方林木没什么区别。

若沧那时候三岁了,能慢慢走些山路。

于是他们慢慢悠悠的下山,杜先生就当带着自家小师叔散散步。

杜先生在电话里说:“本来只是一次简单的出门,你到了岔路口,非要去镇上看看。”

他还能记得若沧迈开小短腿,扑腾扑腾往另一条路走的样子。

小师叔过于可爱,杜先生看了看不远处镇上的隐隐约约的房屋,觉得不碍事,便牵着若沧,往安宁镇走。

安宁镇地处偏僻,交通不便,村村户户都是亲戚,封闭落后。

泰安观在半山腰上,经常下来买米买油,与村里的居民也算相熟。

刚到镇里,若沧便走不动了。

杜先生伸手将他抱在臂弯里,心想顺路买点菜回去。

然而,他们还没能走几步,就听到了敲锣打鼓的喧嚣声。

小孩子极度容易被吵闹吸引。

若沧抬手就指,“那边。”

三岁的孩子,能清楚的表达自己的意思。

杜先生本就感兴趣,既然师叔下命,他当然要服从啦。

他在电话那端笑,讲完了前因后果,还推脱责任,“我本想着离这些人多的地方远些,师叔你却非要过去看看,于是我们就过去了。”

若沧自己就是罪魁。

杜先生一点儿也没说谎。

他们过去一看,乡村戏班子敲锣打鼓,正和一群架起摄像机、穿着时尚的陌生人交谈。

拍摄《庄周梦蝶》的剧组,还在和戏班子的人商量,能不能演出一些特别的节目。

班主不过是淳朴的村里人,不懂得剧组说的高雅剧幕。

林庆业正拿着资料,准备付费请戏班子按他们的要求磨一出符合电影主题的新戏。

可周围的锣鼓刚静下来,就听到一声童音清晰的说:“梦蝶。”

剧组的人边转头来看。

只见粉雕玉琢的若沧,乖巧可爱的坐在杜先生手臂上,环着杜先生的脖子,声音甜甜的说:“我要看庄周梦蝶。”

若沧年纪小,可当时就会点单了。

一语惊醒林庆业,于是,一部本名叫做《小提琴家》的电影,由此改为了《庄周梦蝶》。

还给乡村戏班多了一项演出节目,讲述了一场“梦里不知身是客,长使英雄泪满襟”的故事。

杜先生语气怀念的说道:“所以我一直对外说过,我并没有逆天改命的本事,只能替人祈福驱邪。”

“因为《庄周梦蝶》是师叔你改的名,也改掉了这部电影的命。”

他讲述得清清楚楚,若沧却一点印象都没有。

这个世界太为难一个三岁的孩子了,如果时间可回首,若沧一定要告诉杜先生:别去镇里,快回山!

若沧因为话多,拥有了客串小姑娘的机会。

他无可奈何,毫无办法,只能叹息一声问道:“那么,到底是谁要我穿的花裙子?”

“林导演。”

杜先生迟疑片刻,“他说……一男一女比较和谐。”

为了若沧能和十一岁的欧执名,达成和谐二人组。

林庆业特地叫人买了条花花蝴蝶小红裙。

若沧人矮腿短眼圆圆,穿上花裙子,就跟小姑娘没什么差别了。

拍摄的镜头也简单。

一次是被欧执名牵着,看欧执名挨“父亲”的教育。

一次是守在戏班门口,等欧执名奔跑过来。

若沧守在戏班门口的时候,闲着无聊,捡起路边的树枝,画起了符箓。

杜先生心有所感,剧组成员却一无所知,把若沧画的符,模模糊糊的拍了进去。

说完这一切,离杜先生当年下山不远了。

杜先生感慨非常,暗自请罪道:“师叔勿怪,当年这事之后,我便应了师祖的话下山了。这么多年过去,我日思夜想,终是觉得自己坏了泰安派乱世不出的规矩,让你上了《庄周梦蝶》的镜头。”

“于是这么多年,林导只当那小孩儿是我在村里随便抱来的,也不知道背后有那么多缘由。”

师祖间褀道长沉默寡言,一身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

杜先生仍能清晰记起,自己抱着若沧回山,师祖深邃的眼神。

第二天,早课还未开始,师祖便说:“你从俗世来,自当归于俗世。正巧有了机会,你就随之回去吧。”

杜先生说完一切,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之中。

间褀道长能够洞悉一切,也能看穿他的心思。

在看到来自城市的剧组拍电影的时候,杜先生听着周围的人,聊着城市里的消息,顿时升起了世间已千年的感伤。

他确实起了一丝想要回去的念头。

杜先生本就是破产的商人,从灯红酒绿之中落魄而来。

即使在山上待久了,淡漠了,灵魂里也留有自小生活的城市的影子。

思乡之心一起,间褀道长让走,他便走得痛快。

原本杜先生想着,回去看看罢了。

却不知道,这一回,就再也没能找到泰安观的山门。

他与若沧叙旧许久。

话语里都是对师祖的记挂。

师父若爻在安宁镇扶贫,他去见了几次,心里始终怀念着山腰破庙,烂瓦残砖。

他一叹息,若沧也跟着叹息,“别说你了,我现在跟师父打电话都打不通。待会我跟师兄通个话,让他帮我问问情况。”

挂掉电话,若沧忧郁的盯着花裙子,对自己的三岁充满了担忧。

他经常在微博看到大家讲述烦恼,其中有一条就是:爸妈老把自己小时候的傻事当成笑话说给别人听。

若沧庆幸自己师兄师父不是这样的人,自己还能拥有快乐的成年生活。

没想到,自己的黑历史,根本不用口口相传发挥想象力!

点开电影就能看到!

若沧长吁短叹,伸手点了电影播放,让花裙子随着小姑娘消失在视野。

欧执名却眼神噌亮,关心道:“问清楚了?”

“问清楚了。”

若沧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说出缘由。

然后他亲眼见到欧执名从诧异、沉思,变为幸灾乐祸。

欧执名勾着意味深长的笑,赞美道:“其实你穿裙子挺好看的……”

“你不准告诉别人!”若沧超生气!

欧执名真诚点头,“不告诉不告诉。”

“你不准笑!”

欧执名嘴角相当灿烂,“哈哈,我不笑,我保证。”

没有良心得若沧想打人,却又无可奈何。

虽然他当初只是一个三岁小朋友,但是自己贪图热闹造的孽,就得自己受着。

人生黑历史就这么定格了,若沧后悔也没用,只能庆幸道:幸好师侄给泰安派留了脸面,没告诉剧组自己的名字。

要不然明晃晃的“若沧”两个字,他一出道,就得被人挖出电影客串的惊喜小花裙!

《庄周梦蝶》的观影,忽然变得充满乐趣。

哪怕没有了花裙子小姑娘,欧执名都会用视线瞟着若沧发微信。

这位不专心的观众,时不时在电影间隙用文字轰炸聊天框,然而清一色飘绿,对方根本不回复。

知道电影播完,欧执名才问:“你跟谁发消息。”

“我师兄。”若沧盯着手机。

欧执名十分好奇,“为什么不直接打电话?”

“他很忙的,经常在开会,我打过去万一影响他工作——”

话音没落,手机就响了起来,师兄格外时髦,回的还是视频通话!

若沧赶紧接通,宽敞的屏幕上,露出了……师兄头顶的一片破烂漆黑的天花板。

“干什么?”师兄的腔调非常严肃,开门见山,“我还要整理会议记录。”

若沧捧着手机就问:“师父最近联系你了吗?他为什么不回我微信,还不接我电话!”

委委屈屈,若沧语气跟一个给哥哥告状爸妈不理他的小朋友没区别了。

师兄回答道:“肯定是没带手机,要不然就是手机没电找不到了,他懒得看,懒得回。”

师门门风洒脱,欧执名听了都能隔着屏幕感受到若沧师父的自由不羁。

若沧却很急,“那我要回来。”

“你别回来。”师兄说话毫不留情。

若沧心下一凉。

师兄在那边说道:“我最近忙死了,你别回来添乱。师父说你在外面活得有声有色,他也轻松多了,饭都不用做,走到哪家吃哪家,还不用带个拖油瓶。你工作不是好好的吗?跑回来干嘛?”

被照顾了十八年的若沧,感受到最真实的嫌弃。

他脑海里顿时浮现出师父高大身影。

“我不能想你们,回来看你们吗?”

“你就是闲的。”师兄说话毫不客气,“看来我们村里小姑娘说大明星都很忙,都是被你们发的新闻稿骗了。有空就去多赚点钱,多捐点款,行善积德劝人向善比什么都好。”

他说着说着,又觉得自己忙得头晕语气太重,忽然温柔了一些。

“师父啊,最希望你平平安安,不需要你记挂他。”

微信视频窗终于冒了一双眼睛出来。

欧执名看得仔细,师兄剪着短短的平头,额头隆起细碎皱纹,一双眼睛漆黑幽亮,和若沧有的一拼。

“对了,你电影呢?上次我听人说,你要拍个道教的电影,我都告诉师父了。”

师兄冒头没几秒,又缩了回去,恢复了满屏幕破烂的天花板。

若沧沮丧的心情顿时一震,“师父怎么说?”

“师父说啊,电影上了他去看看。看看你有没有给道教丢人!”

师兄的嫌弃和凶残,终于有一句话刺激了若沧低沉的情绪。

“好!电影上了我亲自来接你们去城里看电影!”

约定铿锵,师兄很忙。

嗯嗯嗯的答应完了,伸手就挂断了通话。

真实的同门情谊,总是这么直白坦荡。

若沧心情介于“师父嫌我吃得多”和“师兄嫌我添麻烦”之间。

大起大落之后,顿时立起了fg——

必须好好演好好拍,让师父感到骄傲,没有白养他十八年!

于是,雄心壮志怀于心的若沧,眼神炽热的催神附体。

“欧执名,听到没有,我师父要看《关度》,赶紧开机啊!”

成千上万的观众无论怎么花式催都催不动的《关度》,终于风风火火走入了选角阶段。

很多内部试镜的演员表示,这是我见过准备时间最短的电影。

一个电话、一个微信,《关度》剧组开口就是:下午你有没有时间?晚上你有没有空?

有空就来试镜,没空那就算了。

完全按照欧执名的点名清单,火速邀约,爱接不接。

不接那就下一个,别耽误时间。

剧组筹备跟打仗一样,像极了拖延症患者疯狂赶工deadline的样子。

业内传播的消息越多,演员的视线越震惊。

欧执名之前悠闲懒散,他们还以为会继续拖拖沓沓优哉游哉又一年呢。

现在着急忙慌的干啥呢!

欧执名也很无奈,若沧催进度的效果,比事不关己的观众催进度更为凶猛。

每天回家第一件事,是问:“演员都联系好了吗?”“场地确定得怎么样?”“什么时候能开机?”

例行三连,永不缺席。

当普通的拍摄任务,变成了若沧的师门任务,欧执名头上立刻悬起利剑。

这绝对必须保质保量保速度的完成。

要再拖下去,若沧能把他摁上法阵,毛笔糊脸,荡涤灵魂。

让他做一个真诚勇敢有上进心的好人。

若沧态度就是导演态度,导演态度就是剧组态度。

当观众还懵懵懂懂,觉得《关度》似乎有一点进展的时候,就见仓鼠们在捧着心吹哥哥善良可爱又低调。

“我现在才发现,若沧每天都给张旻哲复健打卡的微博点赞啊!”

“太有同事爱了,电影还没开,哥哥就这么关心搭档的复健情况,我也要去给张旻哲点赞。”

仓鼠觉得是同事之间的关爱。

观众却觉得,卧槽,连若沧都开始催张旻哲复健?!

顿时,那些玩梗看热闹的猛男们都不淡定了。

看起来张旻哲果然是《关度》开机的关键,于是他们更加狂热,每天定时微博打卡,高喊:“上啊张旻哲,我们是你坚强的复健后盾!”

观众热情,看若沧就会带上神秘滤镜。

当若沧登台领奖,拿过奖杯言简意赅“谢谢大家”,绝不废话的转身下台。

观众:“若沧好霸气啊。”

而欧执名看穿一切:嗯,他急着领完,下台看剧本。

当若沧在一天时间赶场两个活动。

观众:“若沧好敬业啊。”

被微信连环催命的欧执名:对,等他完成这两场活动我还没确定下一个筹备环节,他就鲨了我。

欧执名懒懒散散,打鱼晒网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若沧再也不是之前纯洁可爱天真善良小绵羊了。

一条花裙子引发的血案,终究会由欧执名这个任性妄为的导演承担。

能怎样,还能怎样,最后还不是悄悄把若沧花裙子小照片藏起来放在手机里,生气的时候就嘲笑一下,以示原谅。

《关度》的筹备无比之忙,演员确定了大部分,一些配角因为档期原因还要重新筛选。

每天都在打仗的欧执名,赶工成了习惯。

突然有了三小时空闲,他坐在筹备办公室都有点心慌慌。

忙惯了,闲下来都充满了罪恶感。

身负罪恶的欧执名,打开手机搜若沧行程,发现这人正在参加代言品牌的现场活动。

因为是直播,他能够看到直播间传回来的状况。

人数浩浩荡荡的仓鼠,格外激动。

主持人大声说道:“那么我邀请一位粉丝,向若沧提问,好不好?”

规定环节,规定动作,点上来的粉丝胆子极大。

她开口就问:“若沧,你对欧执名有没有什么想说的话?”

台下一阵土拨鼠叫声,显然都对这个问题表示满意。

欧执名撑着脸看直播,顿时心跳极快,充满期待的看着若沧。

听到这个问题,若沧显然愣了一下,露出了温柔的笑。

然后,他看向粉丝,视野刚好撞准了工作人员拍摄的镜头。

若沧说:“我想对他说,做一个勤快的导演,不要总是偷懒。”

大家发出一阵呵呵哈哈的单纯笑声。

屏幕前的欧执名抬手捂住眼睛,露出痛并快乐着的笑。

呵,意料之中,毫无惊喜。

欧执名觉得头顶利剑岌岌可危,若沧穿透镜头的视线,都像看穿了他在偷懒。

于是,为了不辜负若沧的期待,欧执名关掉直播,翻找档案,看看有没有遗漏的事项,可以在这空闲的时间完成。

助理敲着门进来,迟疑的说道:“欧导,有人想见你。”

欧执名翻着文件,随口问:“演员还是经纪公司?”

“是风行传媒的安总。”

欧执名和风行传媒打过交道,这家公司有着电影院线的渠道,做电影预告宣传的业务,都绕不开风行。

然而,安总进来的时候,欧执名都皱起了眉。

上一次见安总,他记得对方是一位意气风发的成功人士。

怎么现在面色蜡黄,有着掩盖不下的病态。

身患病痛似的安总,也不委婉客套了。

他进来开口就求道:“欧导,我想请你帮个忙。”

欧执名最怕别人要他帮忙,特别是电影筹备的重要时期。

他直白的回答道:“如果你要塞演员进来,那我帮不了忙。《关度》对我来说很重要,我挑演员只看他和角色的契合度。”

《关度》从立项到现在,欧执名收到过的“帮忙”请求实在过多,他都有些不耐烦了。

他正要送客,安总却抬手慌张的摇晃起来,“不不不,我只是想求你,让我见吉人天相一面!”

若沧的小马甲,在微博上已经成为了新的玄学势力代表。

七世佛悄无声息的拆了佛堂,隐去行踪的时候,业内无数人想通过欧执名打探吉人天相的消息。

虽然七世佛折戟沉沙不一定和吉人天相有关系,但是欧执名都投靠了的大能,绝对有结交的必要。

然而,欧执名此时叹息一声,回答道:“安总,你要是信佛,就去云霞寺,你要是信道,就去联系杜先生,或者去三才观也行。”

安总眼睛一亮,“吉人天相是杜先生吗?!”

“不是。”

欧执名否定得果断,“但是杜先生也是道教中人,你求什么,他都能给你回答。”

“不……不……”

安总有着一种神神叨叨的执着,视线都变得茫然又怪异。

“我只能见吉人天相,我必须见吉人天相。”

欧执名一手合上文件,站起来就往外走。

“那你应该去私信他,而不是来找我。”

欧执名在外面晃荡了三小时,等到下一个试镜的演员来,他才重新回到筹备办公室。

听助理说,安总失魂落魄的走了。

他想到那个中年男人的状态,升起一种没由来的担心。

但是,他和若沧又不是兼职救世主的,管一个陌生人的喜怒哀乐,未免也太善良了一些。

工作那么多,选角那么累。

欧执名想到晚上还要给若大领导汇报进度,就觉得——

啊,人生。

果然浪过的时光都是要还回来的。

筹备完成,选角结束,当《关度》宣布正式开机的时候,网络陷入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几个月的时间,竟然完成了他们等待了好几年的进度。

观众幸福到哭泣。

还抹着一把热泪,转过头端详身边弱小可怜又无助的仓鼠鼠,送上发自内心的安慰。

“嘿嘿,你们再也见不到你哥了。”

仓鼠:……

这群人真的太恐怖了,艹!

《关度》大部分都是实景,前期就要把室内剧情拍完。

前期安排比较轻松,也便于大病初愈的张旻哲找找感觉。

第一幕戏,是关度的登场。

富豪突然去世,一群心怀鬼胎的亲戚,在给逝世的老富豪办丧事的时候,请了假道士来做法事。

他们巧妙的安排了假道士假装通灵,要在丧事现场,骗走好处。

却被关度一语道破富豪逝世真相,让凶手无处遁形。

身着深蓝色长衫,长发束冠的关度,眉目俊逸出尘。

他朗声念道:“鬼者,归也。”

在亲属诧异视线中,步入富豪的葬礼礼堂。

他的视线掠过假道士,最终落在了富豪遗像上。

关度了然于心,微扬视线看向逝者,温柔笑道:“他不肯归。”

亡魂不息,凶手逍遥。

富豪就算死了,也不愿魂归天地。

若沧气质悠然自得,身上散发着出尘绝艳的光。

每一个镜头都捕捉着他的神情,等着他说出关度的台词。

在这众人屏息凝视的时刻,突然横空传来一声声嘶力竭的喊:“欧导!救救我!”

他们一抬头,就见丧事礼堂的三层小高楼走廊上挂着一个中年男人!

风行传媒的安总!

他见剧组视线终于都看到了他,立刻威胁道:“你、你不让我见吉人天相,我、我就从这儿跳下去!”

怂得一匹,却抓住栏杆,搞自杀警告!

欧执名皱起眉头,只觉得这人阴魂不散,居然还闹到片场来了?!

他正要叫人把保安喊来,视线里却有一片蓝袍一闪而过。

欧执名烦恼的叹息一声,扬声喊道:“有什么话,你下来再说。”

礼堂小三层不算致死高度,然而安总以为自己有了依仗,还敢讨价还价。

他脸色苍白的嚎道:“不!你让吉人天相来见我!就现在!他不来,我就、就跳下去!”

一脸怕死的样子,一看就不敢死。

饶是这样,片场的人也被他的危险行为吓得够呛。

张旻哲悄声凑过来问道:“要不要报警?”

欧执名盯着楼上,低声说:“等一下。”

安总见欧执名没有回答,还在喋喋不休的谈判。

“只有吉人天相能救我了,欧导,你看在我这么惨的份上,大发慈悲救救我吧!我只想见吉人天相一面!我真的、真的是没有办法了——”

他还没详细诉苦,立刻手臂传来一阵有力的抓扯。

礼堂里的演员、工作人员一声惊呼,就见若沧不知道什么时候冲了过去,一把就将安总从走廊外抓了回去!

轻而易举,不堪一击。

若沧把人弄了回来,扯住这个颓然老男人的衣领,凶神恶煞的说道:“你明明不想死,还敢用自杀来影响我们拍戏进度,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他声音冷厉,神情狰狞。

吓得刚刚还敢用命威胁的安总,双脚发软的瑟瑟发抖。

礼堂不大,传音效果极好。

若沧在小三层上阴沉残暴的呵斥,如同男低音一般在礼堂荡起了浑厚回音。

听到这段话的片场人员噤若寒蝉。

他们视线写满了诧异与畏惧,终于亲身感受到了若沧带来的恐惧。

刚才若沧一身深蓝道袍,隐约笼罩的普世圣人光辉全然不见。

只剩下浑身罗刹金刚似的凶狠气质,盯着安总的视线里写满了“你还想不想活?”

仿佛下一刻安总还敢说自己想跳楼,他必定会出手让对方不得好死,满足安总的愿望!

“你们谁……通知一下安总的家属,把他领回家。”

失态到这种地步,麻烦警察感觉有点浪费公共资源。

于是,欧执名转头叫人联系家属。

谁家的,领回去,严加看管,别再搞事情。

隔着这么远,欧执名都能感受到安总的后怕。

不过,他后悔也来不及了。

若沧一身戾气,不仅仅是因为他寻死觅活而发怒。

而是这个不会看时机的找死鬼,竟然敢杀出来耽误《关度》拍摄进程。

要知道,若沧恨不得今天开机,明天拍完,双手奉给师父,让他老人家检验检验《关度》合不合格。

欧执名站在楼下,毫不怀疑若沧想把不知好歹的安总挫骨扬灰。

若沧,真的超凶啊!

他都不敢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