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代的国家观念并不强,总觉得国家是王室和权贵的国家,和他们平民的关系并不大。
究其根本,是文化原因。
泰锡少耕地,多牧场,没有农耕民族那种团结一致去克服某种巨大困难的传统和习俗。这一次去南方抗击蝗灾算是极其新鲜的尝试。
新鲜在哪里?新鲜在全民参与,上至国王和大臣,下到平民百姓,全员都在为一件事努力,这个过程中,集体荣誉感就慢慢产生了。而后期他们击退虎视眈眈的敌人和可怕的蝗灾,这种荣誉感一下拔高到了某个层次。
不是说一个能保持生命力的国家,必须要有一个统一的文明。只是说,一个统一的文明更容易生存下来。
这个文明是这样的,这片土地上,他们用着一样尺寸的工具,说着一样的语言,用着一样的文字,学习一样的理论……
他们有一个统一的制度,哪怕换了衣服和头发,一说话就知道你是‘泰锡人’的制度。
他们所有人的心里都有一个清晰的概念,就是‘我是泰锡人’。
云泽就想用这种传播故事的方式,让大家加深‘我是泰锡人’的观念。
那之后,云泽决定开设一个免费的‘吟游诗人辅导班’,教学时间确定为晚上,地点则是剧场。他知道很多吟游诗人会进来看剧场,为了记住这些故事,将其变成自己故事储备的一部分,以后带去其他地方赚钱。
云泽需要他们传播故事,他们需要云泽提供的素材,互惠互利。
这些吟游诗人是库里的流浪者,云泽找他们就花了不少时间。主要是询问街面上跑来跑去的小僧侣和巡逻队。
去找这些吟游诗人的是演艺班的孩子们。这些孩子也要跟着学习的,他们在学校主要学习表演、乐器、歌谣等等。他们出来之后若是成为吟游诗人,也是一个出路。
孩子们在士兵的陪同下去寻找吟游诗人。
这些人有活得不错的,也有活得不好的。因为大部分吟游诗人都长得不错,很受女人的欢迎,所以他们部分人还是一些贵妇的情人,日常开销上非常阔绰。但是一旦年老色衰,或者那个金主有了其他新人,他们养成了大手大脚的习惯,又没有其他进账,日子就变得艰难起来。
云泽找到教授孩子的老师里就有曾在街面上混过的吟游诗人,曾经还唱到王宫里去。他们就认真告诫过年轻的孩子,不要仗着自己出色的容貌挥霍光阴浪费大好青春,最后他们会发现,帮助他们存活下去的依旧是手里的琴,嘴里的歌曲和有趣的故事。
那一日,库里的吟游诗人大部分都应邀前来。云泽跟他们介绍了手里的书籍,并且很直白地表示,自己希望更多人听到这些故事,才会找他们来,让他们去记忆和学习这些故事。
而希望这些故事流传出去,是因为想要更多人明白珍惜真挚的情感的重要性,想要更多人克制自己的恶念,发扬自己的善念。人类这个群体,对外要抗争和争取利益,对内要团结和友爱,这才是让生活越来越好的关键。
云泽很坦诚地说了自己的私心,也说这个辅导班不是强制的,也不收取任何费用,他们可以将之看作是同行之间交流的平台。
那之后,这边就交给贝尔负责,云泽偶尔会来几次。悄悄过来,看一会儿再悄悄离开。但是这一次,一个人发现了他。
云泽站着巨大立柱旁,低头看着单膝跪下的男人:“你是谁?”
“神子殿下,我是来自海之国米萨的吟游诗人,我叫塔卡。”这个长卷发披肩的男人跪在地上,一只手放在心口位置,仰头看着云泽,“我一直在这里等您。”
在他和云泽之间,侍卫的长矛交叉在一起,尖端对准了他。但是他面不改色,只是仰望着云泽,仿佛仰望星辰。
云泽有些奇怪:“你为什么要等我?”
男人只是一笑,他伸手拿来放在旁边的月琴,跪坐在地上弹唱:乌云笼罩了我的家乡,母亲将白布铺在父亲的脸上,你怎么不说话,我亲爱的父亲,恶魔可曾封锁了你的嘴唇?……
是一首讲述死亡的歌谣,从孩子的角度,天真地问询,为什么他的父亲不开口说话,为什么他的父亲慢慢融化。
云泽看着他:“你希望我去你的国家?”
死亡,很容易就让人联想起北方国家正在经历的传染性疾病。对了,之前信使来过,说他的药很好,港口那边已经控制住了。所以,其他国家的人应该心动了吧?
云泽挺不想承认的,他其实确实有一点想帮助那些人。
南方的难民选择入侵,云泽就对他们毫无好感。但是北方的病人并没有做什么,他也会同情,尤其是自己可能有能力的情况下。只不过如今他地位特殊,走不走都得看情况,不能凭自己的好恶做事。
这个自称塔卡的男人却摇摇头:“那边太危险了,我希望您不要去。”
“那你来找我,又是为了什么?”云泽不明所以,如果这是欲擒故纵,不得不说,对方引起他的注意了。
“我听闻,神子殿下将抵御瘟疫的方法教导给周边其他国家的人,并且允许他们前来购买药物,我的家人就在那附近,谢谢您。”
“你专程来感谢我的?”
“是的,我准备回家一趟,走之前想过来谢谢您。”
云泽沉默了一下,他想了半天,又观察他的表情,感觉不像是在说谎:“这些是我应该做的,希望你和你的家人都能平平安安。”
之后云泽见他没有别的什么问题,便转身走了。他要去王宫问问外国病疫的情况。
从港口过来的消息看,这种病传染性很强,主要通过唾液传播,像是天花一样会让人长疮,伴随高烧症状,但死亡率并不高。就算没有他的药,病人只要得到良好照顾,也有很大几率存活下来。不知道国外是什么情况,如果他们那边一直不好,也会影响到泰锡的。
“有神子殿下的祝福,一定会的。”
塔卡一直看着云泽等人离开,才慢慢站起身。
泰锡的神子刚刚站立过的地方,空气里有着并不难闻的草药味,似乎还带着一点暖香。可惜他很快就要离开库里,离开泰锡,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见到他。
而另一面,云泽在第二日去了王宫,他想知道关于国外瘟疫的事情。
国王本来有意瞒着,但是既然云泽问起,他也就说出来。
有减少感染的方案和开放的药方,那边传染的速度一下降下来。但是那些国家的情况一开始就很严重,这时候国内还有一批人等着治疗。北方几个国家都来求助,以结联盟的方式向泰锡申请派遣医生。
其实他们最希望出现的是泰锡的神子,但是国王毫不犹豫就拒绝了,给多少好处都不行,他们便退而求其次,申请派遣曾跟着神子学习过的医师。
“陛下有没有想过,我们国内组织商队,通过船运将商品运到北方国家进行销售?”云泽问。
近两年,棉花在各地被种植,而库里的纺织部已经扩建到一千人规模,幼儿园都多了三所。但是这么多的布料,自己内部是难以消化的,尤其是那种染色和刺绣的高档布料。
泰锡的权贵数量有限,消化不了那么多高档布料,那么是否可以直接运到别国去进行销售呢?
其实如今这个瘟疫事件,倒是一个扩大消费者圈子的机会。若是签订契约,争取最佳的方案,确定每年允许多少成交量,港口税费多少。长久看来,对泰锡是有利的。
国王听完,一脸警惕:“神子不可去冒险。”
云泽失笑,他虽然想要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但没有想过去冒险。外面的疫病还没有被控制住,他虽然一堆药物,却不能保证自己万无一失。
“陛下误会了,我这边有减轻高热症状的药物和帮助治愈的药物,陛下不如以此交换港口的停靠权和货物减免税的契约。”
云泽只是提个醒,具体他没有再关注,只知道之后库里一直派遣医师去异国,云泽手下祭司少了三分之一。如果他们能安全回来,之后大概能升职,可以去城市作主管一个神殿的神官。
可是没有过很久,还是有四个永远留在了异国他乡。
云泽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情绪低落了很久,朝夕相处的人突然没了,心情格外难受,明明给足了药物,没想到还是没有躲过。
身边有人因此离世,就算心里知道泰锡影响不大,云泽还是会担心在外巡查神殿情况的美尼斯。每个月只有接到平安信的那一刻他是轻松的。
夏末的时候,美尼斯回来了,风尘仆仆。但是远在异国他乡的祭司又死了两个,有一个正是云泽手底下制作手工皂的女祭司的丈夫,那几日她神情恍惚,仿佛梦游一般。
云泽写了信,重新寄药过去。
时间就在这种等待中流逝,新的一批大豆都收了,来榨油坊换豆油的人比刚开始多了很多。库里人发现将食物煎过之后食用风味更佳,于是他们就爱上了这种烹饪方式,食用油的消耗也在加大。
在秋收祭之前,被派遣出国的祭司们一波波回来,他们也带回来了同胞的骨灰,除了祭司,也有年轻士兵死在外面。
看到那么多祭司基本都回来了,除了后怕,泰锡人心里更多还是对泰锡医疗事业强大的自豪。
这些牺牲的祭司和战士的名字被刻在石碑上,石碑就在英雄纪念碑的旁边,这石碑上面是飞鹰的标志,刻着这一次的瘟疫事件和泰锡国派遣医疗队的事实,之后是牺牲者的名单,后面还跟着祝福的咒语。
对于牺牲者的家属,是有一部分经济补偿的。但是钱再多,也难以抹去心里的悲伤。
云泽把这些牺牲者的孩子接到家里,和小祭司们放在一起养。
那几日他的心情一直不太好,小祭司安慰他:“殿下,如果是我,我也会过去的。我们是神的使者,驱逐疾病,是我们的责任。但是,我一定会很小心很小心,不让您伤心。”
连孩子都知道伤心无济于事,他在这里自怨自艾也没什么意思。
云泽咬着牙,连夜抄写了许多和疫病有关的资料。他找来更多的药农,决心明年继续扩大药物种类和药物数量。瘟疫从不挑选受害者,今年在北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来泰锡,必须认识它,并且知道如何解决它,才能战胜它。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云泽影响,他教出来的那些祭司,回来的时候无一例外给他带了礼物。带回来的还有一打的病例,一卷一卷的用线订好,除了文字说明,还有很多人体白描,已经很像是古代书籍了。
通过这一打一打的病例,云泽对这种病疫也就有了间接的认识。体液传播,包括唾液、粪便和身上的脓包,感染者出现发烧的情况,一般伴随咽喉肿痛,严重者昏迷,无法进食,多数病患死于久不退烧。
云泽给的七种药方里有三种药的效果比较明显,一种是退烧药,一种是调节体质的药,还有一种清火消炎的药物。
“哎——”他叹了口气,要是他真的是神医,说不定就能知道什么样的药物对症,能直接写出新的最适合的药方。但是他却不是医生,只能给出这种现成的药方,连剂量都不敢随意更改。
好在北方国家的情况已经开始好转,大家接受了病人死后焚烧成灰的方式,也开始习惯不吃生水生肉,和饭前便后洗手的规矩,加上隔离及时,传染人数大幅度下降。
泰锡的国内,大家已经不再讨论疫病的事情。
一开始他们还惊慌,因为这是传染性的疾病。但是发现疫病被控制在港口城市没有扩散,大家的心情就放松了一些。后来港口城市被控制住,病人治好了七七八八,大家就觉得自己没有危险了。
“他们还要来请我们的祭司过去,才能治疗他们国内的疾病呢。”街上的人笑着说这句话。
而就在这样的环境里,泰锡王室第二代继承人出生了,是一个七斤多重的小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