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伟大的石磨。”
连续吃了一个多月用石磨磨出来的面粉做的面包之后,大家从内心深处赞美这个外表朴实无华的大块头——神子从神国带来的伟大工具。
需要挑选最坚固细腻的石材,工匠精心打磨制作。根据大小可以区分为人力的和畜力的,别院这么多人,肯定用的是畜力拉动的。
以前库里流行的制作面包的流程是这样的:
先把晒干的麦粒放到瓦罐里,用木头不停地捣,利用摩擦力进行脱壳。
然后,把脱壳的麦粒放到石臼里用石头捣碎,挑选出颗粒细的麦粉,继续用石锤碾得更细,加上盐和天然小苏打粉发酵后制作成白面包给主人。留下的颗粒粗大的麦粉混合上麦麸制作成颜色发黑的黑面包给受宠的仆人。
是的,就算是黑面包,也必须得是受宠的人才有这待遇。其他人用加了一点黑盐的胡豆饭充饥。
现在制作面包的流程是这样的:
把瓦罐埋在土里,做一个跷跷板,一头放木头,一头用来踩,利用杠杆原理给麦子脱壳,大大提高了劳动的效率。
脱壳后的麦粒用驴子拉的石磨磨成十分细的粉末。然后主人那份再细磨两遍,加上盐和天然小苏打粉发酵制作成相对松软的白面包。仆人们还是普通面包,可是粉质细腻,入喉没有难以下咽的磨砺感,竟比外头卖的加了牛奶的白面包还好吃。
而脱下的麦麸则混合别的草料喂给牛羊鸡鸭。
“听说制作这个东西花了神子殿下整整一袋的白色贝壳,这可是一笔大钱,美尼斯大人全部送给了石匠,那个石匠得了这些钱,足够一大家子好好过两年好日子了,何况他一家都有美尼斯大人养着。”
“据说其他地方也开始用上石磨了。神子殿下允许工匠将这个技艺无偿教给别人。很多人都去工匠那里学习,平民都知道了。”
“这石磨前前后后用了一个月,失败了两个才制作出来。但是现在有很多人已经用上了,是神子殿下、神官们和陛下的功劳。”
一年十二个月,月亮轮转一次算一个月,这里的人是这样记录日期的。
他们用日冕记录一日的时间,用月冕记录一个月的时间,每个月的时间都不固定,有时候二十九,有时候三十二,但一年下来差不多就是三百六十天左右。
现在是库里最冷的时候,别院的厨房非常热闹,厨娘和女仆在聊天。炉火烧得旺旺的,整个厨房飘散着食物的香气。
今年的冬天依旧不好过,泰锡的冬天早晚温差大,白天还不是特别低,晚上能冻死人,而且冬天多雨水和降雪,湿冷湿冷。但是今年大家精神却很好。全国的神殿都在宣布神子携带着神国的种子降临泰锡的消息,那是一种黄金一样的种子。
另外神殿和国王再一次向贫苦的农民下发救济的粮食,这对日渐低迷的气氛是大大的振奋。
平民都在期待着明年新的粮种。
那些四处流传的泰锡已经被神灵抛弃的流言不攻自破。如果神灵已经抛弃泰锡,又怎么会派遣神子携带着神国种子来泰锡?聚集起来的流民立刻散去一些。如果不是被逼到无路可走的地步,大部分平民都不会参与暴乱。
这两个月,木制的脱谷机和石磨已经流传出去。
神殿和王族为了宣传,让手下石匠和木匠制作了大量的石磨和脱谷机,一部分发放给平民,一部分送去自己的属地。这些东西造价并不高昂,只是需要比较坚固的石材。就算是平民,也可以几个家庭合买一个,这就大大减轻了家庭主妇的劳动量。
她们用石磨磨出细细的麦粉,女人的力气也可以转动小一点的石磨,半个小时左右就能磨好几日的分量。也可以加一点水,将各种豆子,比如胡豆和鹰嘴豆磨成豆汁,烧熟了喝——据说这样更加美味并且养人,这还是神子告诉他们的。
还没有出冬天,库里的人们已经感受到了神子的好处,他们比任何人都愿意相信,神子的到来会让泰锡变得强大富饶。
“神子殿下起床了吗?”
“还没有,不过应该快了,阿梅看到美尼斯大人去找神子殿下。”
“美尼斯大人太霸道了,他不许别人不经允许进入神子殿下的房间,自己却天天进去。”
看侍女们越说越不像了,厨娘阿西用擀面杖敲敲做面包的木板,吓得侍女们立刻闭上嘴。但是过了一会儿,看阿西大娘去做蔬菜汤了,侍女再次小声讨论起来。她们眼睛观察四面八方,手里工作不停,小嘴叭叭叭。
“不怪美尼斯大人喜欢亲近神子殿下,难道你们不想亲近吗?”
这个侍女一边眯着眼睛遥想,一边把豆子一粒粒剥出来:“神子殿下把石磨带到了库里,用牲畜去拉,以前一天要做的活半个上午就做完了,他的身体里一定充满了智慧。而且他还这样俊美,他既然能有这样出色的外貌,为什么还有这样的智慧呢?我若能得神子殿下青睐,哪怕只是一天,立刻让我死了也愿意。”
厨房的侍女们对云泽感官极好。石磨的出现,对她们是最友好的,因为以前都是她们在磨麦子,那可是个辛苦活计。这个世界上有智慧的人那么多,然而会为她们制作这些工具的只有他一个,如何能不喜欢?
在泰锡人的观念里,卑贱如奴隶,只有日夜不停地工作才能得到神灵的赦免,可是从云泽来了之后,她们也有了休息的时间,还能吃到美味不卡嗓子的面包了。
砰砰!膀大腰圆的阿西大娘用揉面棍子敲了两下石板,她的两条眉毛竖起,大声地喝道:“既然有时间在这里说话,不如更用心地工作。如果没有事情,就去挤一些羊乳过来。”
她把两个女仆赶去后院挤羊奶,回头看了院子里那个几百斤的用驴拉的大石磨一眼:“真是的,年轻的女孩子就是这样,心里感激的话就更应该努力工作,居然偷偷的对神子殿下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留在屋子里的另一个比较老成的姑娘笑了起来:“神子殿下容貌极盛,本来就招年轻女孩喜欢,他又温柔,即便对从事下等工作的仆人也轻声细语的,难怪她们心里有些想法。
“这么久了,从未看到他鞭打别人,就算不小心做错事,也只是说一顿,最严重也只是增加一点工作量。就算殿下长得丑陋,也会有女孩子被他的温柔打动,何况神子殿下外表也这样出色。哪怕知道自己不配呢,想想总是可以的吧?”
阿西也叹了口气,她想到了自己那心比天高的女儿,一心爱慕沙姆王子殿下,几次离婚现在过得也不好。
她没有怨恨沙姆王子,一是长久的主奴思想作祟,二是沙姆王子有个原则就是不对身边侍女下手,她的女儿也没有美貌到可以让沙姆王子忘记这个原则。阿西给自己女儿准备了丰厚嫁妆,她又有美丽的容貌和出色的才艺,偏偏就是不肯放弃成为沙姆王子姬妾的想法,结果到现在还是孑然一身。
“等她们大一点就明白了,什么都不想才是最好的。”
美尼斯敲门进来的时候,云泽已经起了,正坐在书桌前用羽毛笔抄写昨日记下的几个象形文字。他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身后,随着手部的动作微微颤动。
此时外面还是蒙蒙亮,因为下了一夜的雪,仿佛比平日还要亮几分。房间里有一个火盆,里面本来烧着炭,如今已经熄了。唯一的光源是书桌上点着的油灯,是一个青铜的侍女捧花的造型。
美尼斯从床边挂衣架上拿了厚实的羊绒斗篷,盖在云泽的身上,然后以一种亲昵的姿态,双手环抱着的姿态,为他系上带子:“小心着凉。”
发现云泽对他的靠近更多是一种陌生和无措,而非厌恶之后,美尼斯有点儿得寸进尺了。自从得到了老师特许,就近服侍和照顾神子,他似乎开始无法克制自己想要亲近的行为了。
他渴望来自另一个人的体温。
如果美尼斯是现代人,他会知道这种奇怪的冲动叫做‘肌肤饥渴症’。
因为他四岁就到了神殿,完全作为一个未来的神官被培养,大神官太严肃,其余人身份低微不敢靠近他,美尼斯长期缺少了一种家人那样没有距离的亲近,他本人又十分克制,所以产生了这种渴望。
然而因为他眼光高,过分挑剔的关系,这种内心的渴望没有找到什么适合的对象,也就一直没有显露出来。直到见了云泽,觉得‘无一不如自己的意’,不自觉就开始挨挨蹭蹭,找各种理由碰一碰,几乎难以控制。
“美尼斯,你看,写得好么?”云泽给他看纸上的字,这是他用新制的大鹅翅膀尖的羽毛制作的笔写的,用精细的青铜打的笔头,但是书写起来比之前那种麦杆笔顺多了,羽毛笔吸水,也不用写一个字就沾一下墨。
美尼斯一只手撑在桌面上,一只手摁着云泽的肩膀,低头看云泽抄写的象形文字,笑道:“这就是您新做的笔写的?笔画更加纤细流畅。”
“不止,羽毛笔,一次墨,书写一行,更耐用。就是笔的头,精细,造价高。普通人家,没有金钱。”云泽学习泰锡的通用语这么久,一般短句没问题了,长句就会磕磕巴巴。
“底下普通人家的书记官还用麦杆笔,陛下他们却会喜欢这种青铜羽毛笔的。”这样一点造价,稍微有点家私都会愿意购买,本来文字就不是贫穷的人有能力学习的。
也只有云泽会担心普通人家买不起——他们根本不会买,因为不识字。
美尼斯经常能从云泽这里听到这类没什么常识又理所当然的话,明明这个时候他应该告诉他,普通人不会购买的,心里却不想说出来。如果世界在云泽眼里一直是这样美好的,倒也不错。
“写完这一行就让人送热水过来洗漱吧。”美尼斯看着他披散的头发,“我为您束发。”
云泽直接捂住头,默默看向美尼斯和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藏在袖子里的梳子。
“这一次一定不疼。”美尼斯哄着他。
“痒。”哪里是疼,明明是痒,尤其是别人的手指碰到头皮的时候,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我轻一些。”
云泽不明白,他一个大神官的继承人,为什么非要做这些原本侍女要做的事情。如果是为了利益,那么他随便提点几句就做到了,这样事无巨细地照顾他,是不是牺牲太大了?
“为什么,给我梳头发?”云泽问他。
美尼斯已经用手指勾了一缕头发出来,银灰色的头发,像是银丝一样美丽,有着星辰一样闪烁的光,摸上去也是细细滑滑的:“上一次您不是因为不耐烦了就想剪掉吗?这么漂亮的头发为什么要剪掉呢?如果觉得梳头发麻烦,那这种事交给我就好了。
“我喜欢您的长发。”也喜欢您长发披肩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