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李休想的那样,他才7岁,不管怎么哭闹也是被允许的,会被责怪的只有害他不高兴的人。
追问他的大伯一瞬间就尴尬了。
他嘟囔着:“你这孩子,我不就是多问两句吗,男孩子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谁知道,对方哭得更大声了。边哭边说:“你……呜……爹爹说,休儿以后是要做君子的,君子不说谎,休儿也不说、说谎呜呜呜——你说休儿不是君子呜呜呜——”
其他人恍然大悟。难怪这皮猴儿哭得那么难过,原来是感觉自己被否定了啊。
谴责的目光便也飘向了李休的大伯。
青年文士蹲下来,取出丝帕给儿子擦眼泪,“真正的君子,是不会因为别人说两句就不是的,撒不撒谎,也并非是判断君子的准则,你能坚守自己心中所想,言必行,行必果,那就是君子。”
感觉到父亲话里有话,李休红了脸,“那我还是君子,是吧?”
青年文士不假思索:“是!”
李休挠挠头,笑嘻嘻地爬起来,对大伯说:“大伯,您别问啦,我是真的不知道。神仙本来就不是常理能判断的呀。”就像他至今也想不明白,姜星秀为什么会放着神仙不当,下凡来考科举。
青年文士也淡淡道:“大哥,你就别追着问休儿了,小孩子心思敏感,容易多想。”
男人讪笑:“行,我不问了。”
当头的右丞相将这场闹剧收入眼底,敲了敲桌子,“行了,吃饭吧。”
*
天上有神仙这事传得很快,等传到扬州,哪怕是闺阁女子也知道徐州出现了一位小神仙,骑着月光所化的麒麟,穿着太阳光织成的金红衣袍,彩云追寻,红霞开道,生就一副慈悲心肠,不忍孩童们受苦,专程下凡来解救他们。
传的有鼻子有眼,引来不少人去徐州朝圣。
姜辉秀听完后,玩笑道:“既然有神仙,天上也肯定有美貌仙女了,不知道我何时能有神女梦中入怀?”
姜顺心抬头,“欸?”
姜二哥好笑地用扇子敲了敲她额头,“囡囡,哥哥说的可不是你这样的神女。是天上的,与你二哥我没血缘关系的女子。”
小女孩歪着脑袋看他,“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她未必十分懂这话的意思,只是觉得该用到话里。
姜有秀走了过来,他只听到妹妹的话,“二弟,你终于肯收心了?”
姜辉秀哈哈一笑:“天涯处处芳草,收心是多无趣的事——我们是在聊小仙童和天上的仙女啊。”
姜有秀挑眉:“小仙童?就是最近传得沸沸扬扬那位?听说连神庙,神位,到神职都想好了,直接给安上去。听说其中就有招财利市这项。说的有模有样的,还是世间出现过的唯一真神,我都想去拜拜,让他保佑咱们家富贵荣华,长长久久了。”
“不用求呀。”姜顺心脆声道:“都是一家人,哪里需要求啦。”
“哦?”姜辉秀桃花眼眨了眨,逗她,“怎的,我们家小神女是想起了前尘往事,那位小神仙是你的旧友?”
姜顺心摇了摇脑袋,脸上得意的笑容,好像在嘲笑哥哥是个大笨蛋:“那是小哥呀!”
姜二哥乐了,“为什么说那是小哥?有什么证明吗?”
姜顺心呆了呆,“没、没有。我就是感觉是。”
姜大哥揉了揉妹妹的小脑袋,“想你小哥了吧,等你长大了,可以去京城看他。”
虽然小八对他们父亲,以及他们几个年长的哥哥,态度是冷淡,但是,他看得出来,对方对小七和小九,还有几分情谊在,如果只是上门聊聊天,喝个茶,他相信,小八是不会拒而不见的。
姜顺心满脸不高兴,“我就是感觉那是小哥。”
姜二哥拿出一颗饴糖,熟练地塞小孩儿嘴里哄她,同时无奈道:“就算他们都穿着红衣服,就算他们都是男童……呃……”姜辉秀顿了顿,仍是坚定:“那位小神仙绝不可能是你小哥。”
如果他们是同一个人,那这位小神仙也太好欺负了些,对付他爹居然还需要借助皇权?只需要当着他爹的面飞升,就够他爹后悔了。
姜顺心吮着糖果,腮帮子鼓来鼓去,不再说话。
她闹脾气了,大哥和二哥都不相信她!她从很久前就有感觉了,她总觉得她的同胞兄长是要羽化登仙的,随时会离开。从小到大,这样的感觉从未减弱。
既然你们都不相信我,那我就不说了,等以后小哥白日飞升,吓你们一跳!
哼!
*
此次上京,姜星秀他们走的陆路。
跋山涉水,走过康庄大道,也走过羊肠小道。
指挥使听着姜星秀路上念叨着“想要富先修路”,“石灰糯米糊水泥”,满脑子的不明所以,老老实实将原话写信纸上,用信鸽寄给恽知帝——字也不知道姜星秀说的是哪个字,只好胡乱抓个同音的上去。
让他诧异的是,他们陛下居然听懂了——其实倒也不是十分诧异,陛下是天子,天子是万能的。
听懂了的陛下一改之前慢慢悠悠的态度,与他的通信也没了之前随缘的态度,三天两头写信来,叮嘱他一定要保护好姜星秀,甚至还在信中说出,将姜星秀当皇帝一样保护。
看到这句话,指挥使把腮帮子都咬酸了。从那天起,姜星秀明显感觉到指挥使态度变了,对他更加的恭敬。
赶路……也更加的急切。
“这条是近道,我们没怎么走过……”他听到指挥使的部下如此对指挥使说。
指挥使坚定:“就走这条路,让斥候去探路,其余人谨慎些,无甚大碍。”
这条路只有三尺来宽,马都不能并行,只能一匹匹过去。姜星秀骑着马被护在最中间,三十名锦衣卫,十五名在前头,十五名在后头,队伍长长,一时之间看不到边。
路越走越宽,路上并没有狗血的遇上劫匪拦道,见着远方大道上有一店家,指挥使目光柔和了,整个人也轻松许多,“前面有店家,大伙儿去吃点东西,休息半个时辰,继续上路。”
一声声传上去,大伙儿亢奋起来,盯着那小店的眼神都热络了许多。
姜星秀也同样盯着那个小店。与他人不同,他盯的是小店上方,云气所在。那一缕缕黑红的孽气,让姜星秀心里有了底——这恐怕是一家黑店。但想到锦衣卫们精神紧绷了近一天,吃的是冷硬的干粮,或许需要一口热汤,便也没声张。
终归有他看着,不会出什么事。
这是一家干净整洁的小店,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店家夫妇的生活条件很是宽裕,身上穿的是大红的缎子,干干净净的,脸盘双手亦是收拾得很洁净。这或许跟他们店里的食物稍贵有关。
几百里内恐怕也就这一家店了,贵点也是应当的。指挥使掏了钱,“店家,热汤给每桌上一盅,不拘什么汤。菜要肉,大肉,也是每桌切十两肉。”
接到一单大生意,店家很开心,都快要压不住笑容了。
热腾腾的汤端了上来,有肥有瘦的肉端了上来,盘子是土灰灰的颜色,但是并不妨碍肉的卖相。
姜星秀用神识扫过,确定里面的只是蒙汗药,不是毒药后,就没有戳破,自己也拿起小碗,勺了一碗热汤。
姜星秀发现,每一桌都有那么两三个人没有动筷子,包括指挥使,也没有动筷子。观察脸色,也不是发现里面有蒙汗药,想来只是生活经验,留下一部分人警惕而已。
姜星秀痛痛快快地吃,蒙汗药落在他体内,全被法力化成虚无。
与此同时,吃了菜,喝了汤的锦衣卫一个接一个倒下去,其余一口未动的人手按在腰间佩刀上,站起来,虎视眈眈望着那对夫妇。
指挥使冷笑:“原来是一家黑店。”
他的部下小声温和地对姜星秀说:“小郎君,你请闭上眼睛,很快就好。”
姜星秀从善如流。
只是普通人的夫妇俩,哪里打得过锦衣卫。热血溅在雪墙上,人头滚落,锦衣卫收刀,浓墨似的眉下,眸光冷淡。
有人进了后厨,便看到人的大腿吊在房梁上,垂下来一道阴凉的影子。
那人脸色难看起来。但是仔细检查过后,脸上又恢复了血色。
或许是怕他们吃出来不对,店家没有用人肉,用的是鸡肉——厨房里有不少鸡毛。
又有人搜出了打包好的行李。
怪不得回想向锦衣卫下手,原来是打着迷晕了拿了钱——有可能顺便杀了,毕竟这一带有些荒僻——就跑的念头。
指挥使:“等药物的作用过去,我们就继续上路。你们看看有什么肉没有被撒蒙汗药的,做一顿,好好吃个痛快。”
姜星秀:“打扰一下,我能睁开眼了吗?”
指挥使惊疑不定打量他,他记得,小男孩方才吃了不少肉,还喝了一碗汤,“你没事?”
“我体质特殊吧。”姜星秀睁开眼睛,平静地回答。从指挥使的眼睛里,并不能看到他因为墙上血迹,有一丝一毫的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