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意的吧?”
段移站直身体,斜眼看着盛云泽和他俩儿子。
三个人一脸无辜。
段移消消乐玩家职业病犯了:“你们能别站在一起吗,我总觉得你们三个人连成一排会消失掉。”
回去的路上下了大雪,段移虽然在婚后十几年的时光里都生活在北方,但是每次看到鹅毛大雪都还是要激动半天。
天还没黑就拉着盛云泽出来打雪仗,盛云泽一开始不愿意跟他打,觉得这事儿太幼稚了——他其实想回屋里玩今天买的乐高。
段移忽然想起什么,把无人机从屋子里弄到院子里研究,还安置了摄像机,居高临下的拍摄了一下小院子,三百六十五度无死角的展示给了盛云泽看。
盛云泽先是被他叽叽喳喳的吵闹声一波近身攻击,然后又被段移扔过来的雪球砸了两下。
他是真的不想玩儿,但是招架不住段移狂砸他,把他给砸火了。
段移自找苦头吃,盛云泽这人胜负欲极强,认真起来就算是打雪仗也不能输给任何人——哪怕是自己的男朋友。
一团雪顺着段移的脖子滚了下去,冻得他整个人原地跳了起来。
一边笑一边喊:“盛云泽!我冻死了!”
盛云泽把他抱过来,揪着他的领子:“我看看掉哪儿去了?”
段移哎哟了半天:“化了化了,肯定都化在里面了,你是人吗你,我靠,真对我下得去手啊,咱俩真是恋爱关系吗!”
盛云泽伸手一摸,把雪团拿出来,隔着两件毛线衣呢,根本就没冻着段移,他就爱乱叫。
盛明和盛夕犹豫跟父母实力相差悬殊的缘故,所以没参与打雪仗。
盛阿姨给他俩准备了两个小水桶和小雪铲子,划拉了一块地,就让保姆看着,两个小孩儿在里面堆雪人堆得不亦乐乎。
段移玩够了,去巡逻自己儿子的领地。
看见盛明跟盛夕在保姆的帮助下堆了四个雪人。
两个大的,一个是他,一个就是盛云泽。
那两个小的雪人一模一样,肯定就是他们自己。
段移在哪儿装模作样的嫌弃:“我怎么两个眼睛都没有?”
盛夕从屋子里找到了两个纽扣,给段移安上了眼睛。
段移还是嫌弃:“我觉得这个脸还是不够帅,我给改改。”
他不但改自己的,还改盛云泽的,从院子里摘了一朵梅花下来,给盛云泽的那个雪人别上。
盛云泽冷笑一声,以牙还牙,毫不客气的给段移的雪人画了个猪鼻子,而且他还更过分,又弄了一堆雪给段移糊上,以此来证明段移真的很“胖”。
段移当然不敢,张牙舞爪的就跳盛云泽身上要跟他拼命。
盛云泽对他那点儿三脚猫功夫烂熟于心,一瞬间就把段移给制住了。
段移被盛云泽按在门上动不了,开始吱哇乱叫的请外援:“盛明快帮我!快帮我!”
盛明和盛夕互看一眼,然后扔掉了小雪铲,猛地扑到了盛云泽大腿上,一人抱了一个,坐在地上就晃了起来。
盛云泽哭笑不得,段移得意洋洋,紧接着又担心孩子坐地上着凉了,连忙一人一个抱起来。
段移笑着开口:“还算你们够义气……”
盛夕在他怀里笑得“花枝乱颤”的,一会儿把脸埋在段移怀里,一会儿又偷偷看盛云泽。
好像怕盛云泽出其不意的报复回来。
段移正想说话,却眼见盛夕的手臂部分若隐若现的,好像透明了似的。
一错眼,段移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神经质地把盛夕的手臂猛地抓住,盛夕被他吓了一跳。
盛云泽也侧目:“怎么了?”
段移的脸色一瞬间就变白了,过了会儿,他才回过神,有些六神无主:“没事,没什么。”
或许是看错了。
好端端的人怎么会变成透明的。
段移心脏跳动的非常剧烈,甚至在睡觉前都没能平复,夜里一惊一乍的,好几次起床伸手去摸盛夕所在的位置,一定要看见他在床上睡着才行。
盛云泽注意到他的反常,原本想问一问段移怎么回事,但段移一副不愿意交谈的模样,盛云泽开口问他,他只摇头,不知道怎么跟盛云泽说。
好在接下来几天段移的精神总算恢复正常。
年三十和大年初一的晚上段移是在段家过得,半夜跟盛云泽打了视频电话,顺便跟盛明和盛夕聊了一会儿。
两个小孩儿到这边来都收到了不少红包,盛云泽也给他俩包了红包,顺便给段移转了一笔账,不忘记给男朋友也发一个。
盛云泽经常在微信给他转账,有时候是五千,节假日或者特殊的日子就转上万的,段移自己零花钱够用,就没用他的,把盛云泽转账的钱单独存在了一张银行卡里。
段移陆陆续续收到朋友的拜年短信。
蒋望舒现在只是一个毫无感情的拜年机器,除了给南野和段移的新年快乐是自己手打的,其余的全是群发。
顺便一提段移的短信也是群发的,而且还不小心群发到了盛云泽的手机上,被盛云泽打电话过来阴阳怪气了一通,要求他重新编八百个字的拜年短信单独发给他。
而且在辞旧迎新的这一个晚上,盛云泽还挺仪式感的,翘着二郎腿,在电话里面恶魔低语,提醒段移,距离他十八岁成年啊啊!!!!”
段移就差在头上捆一根必胜的袋子了。
桌上摊开的全都是试卷,而且白花花的一个字也没写。
语数英加上文综,还有六本厚厚的寒假作业,一本作文本,一字没动。
段移手里的笔抄的飞快,简直要在试卷上抄出火来。
顺便泪流满面的吐槽:“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寒假作业啊!!!”
盛云泽在一旁毒舌:“你怎么不想一下为什么你都把它们带去北京了,在北京一个字也不肯写?”
而且盛云泽还很不能理解他:“既然不写,为什么要带过去?”
段移边哭边写试卷:“你懂什么,这是我们高中生的潮流,干净的来干净的去,带上的不是试卷,是沉甸甸的安全感!”
盛夕一边替段移抄英语单词,一边奶声奶气的开口:“妈咪,别吵啦,你还是赶紧写吧。”
盛云泽:“你让你儿子给你写试卷,还不够丢人的吗?”
段移:“这么多我哪里写的完啊!”说着说着脸红了,死鸭子嘴硬:“而且我这是教育他们知不知道,是学前教育!”
盛明正在替段移写物理试卷,他当然做不来物理的题,就单纯的帮段移抄一下选择题abc,抄的是他爸写好的试卷。
盛明挺天真的歪头问了一句:“妈咪,为什么爸爸的作业写好了,你的作业没写好啊?”
段移脸红:“……别问了。”
学霸和学渣不是一个世界的。
然后突然看向盛云泽,挺气愤:“你什么时候写得试卷啊?为什么偷偷写作业都不告诉我,害得我现在一个人补作业!”
盛云泽呵呵一笑:“我就算告诉你,你也不会想写的。”
段移看见盛云泽写得满满当当的试卷,嫉妒地快吐血:“你什么脑子和手速啊,这么多试卷七天就写完了?”
盛云泽理直气壮:“寒假作业本是抄的。”
段移惊呆了:“抄的?”
盛云泽无语:“抄的参考答案,这种没营养的作业本不抄留着浪费我的时间做吗?”
段移:“我靠,好学生也会抄参考答案啊……夕宝你抄错单词了!抄高考要背的那个作文!”
盛云泽扶额。
试问还有谁跟段移一样。
寒假最后一天来补作业,全家人帮他一起抄的?
还让自己两个都没上小学的儿子一起抄,就从来不树立什么好榜样吗?
把盛夕抱起来,刮了一下他的鼻子,接着看着盛明:“你们两个今天劳苦功高,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只要说出来,我肯定做得到!”
盛夕赖在他怀里,开口:“想吃饭。”
正好段移肚子也饿了,他点头:“想吃什么?今天随便吃,泰国菜怎么样?”
盛夕把脑袋埋在段移怀中:“今天想吃你做的饭菜。”
段移心里一跳,随即开口:“可是我做的不好吃啊。”
盛夕有点儿撒娇,脑袋在段移怀里蹭了蹭:“想吃嘛……”
段移觉得今天这两小孩儿特别黏自己。
其实盛夕是要黏盛云泽一点的,但他从早起开始就很反常,跟他哥哥两个人一大早的就起来,慢吞吞地爬上段移的床,一人抱着一个胳膊重新睡过去。
跟他们来得那一天一样,小孩儿的人小,但是力气挺大的,死死地抱着段移,就好像怕他凭空消失一样。
回南方的时候,盛夕一反常态的要把那个一家四口的雪人带走,大的带不走,就做了四个小小的,煞有其事的买了个小冰箱,让盛云泽给他带了回来,就放在家里。
段移心里觉得有点不安,在盛夕越来越黏他的时候,不安的感觉反而越来越强。
他压下这种莫名其妙的反常,抱着盛夕边走边说:“想吃什么,我们先去超市里买菜好不好?”
盛夕闷闷地“嗯”了一声,盛明沉默的拽着他的衣袖往前走。
盛云泽蹲下身,把盛明抱起来,小声地哄了一句:“开心一点,好不好?”
盛明看着他,一双和他很像的眼睛里迅速的蓄满了泪水。
盛云泽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你们不是答应过爸爸吗,不要让他伤心。”
盛明声音哽咽,渐渐地和段移拉开了距离,才敢低声开口:“爸爸……你真的会回来吗?”
盛云泽:“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听话。”
盛明:“可是我想跟你一起走,我不想和弟弟先走。”
盛云泽重复了一遍,只是第二遍也带了点儿不舍和无奈:“听话,乖宝。”
盛明用手臂用力擦了擦眼睛,抱着盛云泽的肩膀,脸埋在他怀里,小声沉默地流着眼泪。
“何叔叔说,我和哥哥只能在这里待七天。”
盛云泽记得盛夕和他说的话,在他们来的第四天。
今天正好是最后一天。
段移在前面不知道从哪儿弄了个购物车来,把盛夕想吃什么啊?吃不吃糖醋排骨?”
糖醋排骨和土豆,盛明和盛夕都挺爱吃的。
不过段移自己喜欢吃奶油蘑菇和豌豆面条,还有鸡蛋面。
但他跟盛明和盛夕出来的时候,一般不买自己喜欢吃的东西,晚上吃饭也是照顾宝宝爱吃的。
盛夕沉默了一瞬,然后很快恢复正常,小腿在段移怀里乱晃:“想吃鸡蛋面!”
段移惊讶的挑眉:“你不是不爱吃鸡蛋面吗?”
盛夕:“现在又爱吃了!”
他一口气点了好多菜,都是段移自己喜欢吃的。
“真的吃这个啊?你真的爱吃胡萝卜?”
盛夕皱着小鼻子:“胡萝卜算了,爸爸不爱吃。”
段移:“你爸比你还挑!”
晚上回家,段移把盛明和盛夕往客厅一放,自己进了厨房。
段记淮和小段妈今晚上去参加了一个市政府举行的慈善晚宴,估计今晚上不会回来。
别墅里只有保姆和管家,段移这人做饭不爱洗菜,也就是不喜欢搞前期准备,于是求了保姆陈阿姨帮自己洗菜,陈阿姨一向都挺溺爱他的,年纪又大,段移不用求她都想上来帮段移忙。
盛夕坐在沙发上抱着一本童话书看的津津有味。
段移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就想跟孩子们多待一会儿,所以挤到盛夕身边,把他抱在自己怀里:“看什么啊?认识字儿吗?”
盛夕把童话书举得高高的:“是睡美人!”
段移:“看得懂啊?”
盛夕摇头:“好多字都看不懂。”
段移不由得有点儿嘚瑟,拿过书来,心也软了,“念给你听。”
他干咳了一声,根据盛夕看到的最后一段念下去:“公主见了说道:您好!您这是在干什么呀?”
……“纺纱。”老太婆回答说,接着又点了点头。“这小东西转起来真有意思!”公主说着,便也上前拿起纺锤纺纱,但她刚一碰到纺锤,就立即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那个恶毒的咒语真的应验了。
然而,公主并没有死,她只是倒在那里,沉沉地睡去了。
……
盛明坐在段移的另一边听着,忽然开口问:“公主是死了吗?”
段移:“没有啊。”他纠正自己儿子,“公主只是睡着了。”
盛夕开口:“她只是睡着了吗?闭上眼睛,就像死了一样。”
段移:“但公主还有呼吸,
叔叔说了,我们一个月只能进去看一次,王子也是一个月看一次公主吗?”
段移反应过来,盛夕形容的可能是个病房,巨大的玻璃,一个月只能看望一次,还是个重症病房。
——他儿子从哪儿看到的重症病房?
两个孩子身体都很健康,从小到大就没生过什么严重的病,最严重也就只有发烧。
重症病房,根本不可能接触。
……可能是电视上看到的吧。
段移安慰自己,顺便回答盛明:“王子不是一个月探望一次公主,王子是一百年之后发现了沉睡的公主,然后就吻醒了她。”
盛夕歪着头:“一百年是多久啊?”
段移:“很久很久,大概我都会老的走不动路了吧。”
盛夕哽咽一声,段移问他:“怎么了?”
眼泪被吞回肚子里,盛夕问道:“王子不能早点儿来吗?”
段移迟疑片刻:“……应该可以的吧。”
他感觉盛夕还挺在乎这个故事的,下意识就撒谎了。
盛夕:“我和哥哥能当王子吗?”
段移哭笑不得:“好啊,你们俩都是王子好吧。”
盛夕爬到段移怀里,垫着脚在他唇上蜻蜓点水的吻了一下,带着一点小心翼翼地期许和希望,像是绝望中的人摸到了一点儿萤火:“我亲过你了,你也会醒来吗?”
段移摸了摸他的脑袋:“我又不是睡美人。”
盛夕:“可你睡着了。”
他声音有些哭腔,段移心里被牵动,有些难过,只好茫然地拍着他的背。
“我去做饭给你们吃。”
段移起身,两个孩子一反常态地抱住了段移。
“你会醒来吗?就像王子吻醒公主那样?”盛夕不依不饶地问。
段移点点头:“会啊。”
他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嘴:“你刚才不是亲我了吗?”
盛明拽住他的衣服:“妈咪,睡着了是什么样子?”
段移:“闭着眼。”
盛明开口:“……就像死了一样,对吗?”
段移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恐慌,盛明抱着他的大腿,肉乎乎的脸蛋贴着他:“虽然看起来就像死了一样,但其实只是睡着了,所以妈咪不要害怕。”
段移喉结动了一下:“我有……什么害怕的。”
盛明松开了手,拉着盛夕坐在沙发上,看着段移,强壮镇定:“快去做饭吧他终于意识到什么,茫然地去看盛云泽。
盛云泽轻轻地拥住他:“去厨房吧,这里有我。”
段移:“我……”
盛云泽语气很镇定,而且很坚决:“你知道的,段移。”
段移听到这句话,仿佛什么弦断了似的,像个提线木偶一样,一步一步背着他们走进了厨房。
盛夕终于哭得绷不住了,看到段移走进厨房的一瞬间,门关上的一刹那,猛地从沙发上跳下来,摇摇晃晃地往厨房跑。
盛云泽立刻蹲下身把盛夕抱起来,他还小,还不知道怎么处理离别的情绪,只知道哭得撕心裂肺,边哭边喊段移,挣扎着想要从盛云泽的怀里出来,手脚并用的往段移的方向抓。
只可惜他的手那样小巧,被盛云泽抱着,双手在空中挥动,只抓得住空气:“我不要走了……我想要妈咪……呜呜呜呜……爸爸放开我……”
直到门外的动静越来越小,段移渐渐地很多都听不到了。
盛云泽哄孩子的声音,还有两个孩子好像哭累了的声音。
保姆陈阿姨有点儿担心段移,看着他六神无主地靠在门口,好像神魂都跟着一起消失了。
“小段呀……没事吧……”
段移摇头,让陈阿姨不用担心。
可他的心脏好像被一个人用手狠狠地攥着,压抑地他喘不过气,痛得微微弓起身子。
他沿着厨房的门往下滑了一截,蹲在地上好久没有起身,脸埋在双臂中,心神都被盛夕和盛明的哭声牵引。
然后一瞬间,外面忽然安静下来,就好像——什么都没了。
段移的瞳孔顿了一下,心脏也骤停了一秒。
他知道,有些事情会来的,人是无法阻止的。
他早该知道的。
在盛夕坚持要带一家四口的雪人回来的时候。
在盛夕晚上只点他喜欢的菜的时候。
这孩子早就知道自己吃不上,所以才会只挑他喜欢吃的。
他早该知道……
他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陈阿姨有些踟蹰:“那个面、还做吗?”
段移只觉得世界都安静了,听到远方传来自己的声音,空洞的都不像自己说出的话:“……做吧。”
鸡蛋面的香味从厨房传来。
盛云泽拉开厨房门,段移端着面出来,与他平时一样,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客厅空荡荡的,除了地面上里。
他的肩膀剧烈的颤动起来,却没停下吃面的动作,一口一口塞进去,脸几乎埋进了碗里。
段移从未觉得鸡蛋面这么苦过,一口汤喝下去,苦的心脏都绞痛起来,碎成了稀烂一片,痛得他无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