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成绩公布的日子,老师却都不在,在猜测成绩以及老师们去哪儿了的讨论下,早自习的气氛十分躁动。
江臣手里拿着一本《离散数学》正看得投入,前桌的男生转过头来,兴奋地捶了下他的桌子,道:“江哥,听说今天这些老师都不在,就是因为前天考试的时候张三毛诬陷你那件事情,都在小会议室开会呢。”
“你听谁说的?”江臣合上书,有些好奇地问道。
“我不是迟到了吗?”男生扬起眉毛,笑容有几分小得意:“翻墙进来的,正好路过办公楼,那些老师过去的时候,我刚好听到他们说话,好像是说有家长电话打到校长那去了,问这件事情的真实性,而且听说那家长来头不小,要求学校彻查,所以才这么一早紧急开会。”
江臣沉吟,他知道这件事一定会流传出去,可传播得如此快范围如此广却是没想到的,不过对他来说,倒是好事。
他前面的男生却忽然收了笑,语气担忧道:“江哥,你说等会那些老师会不会把你叫过去,这件事情闹得这么大,对你会不会有影响?”
“放心吧,不会。”
有几人都将脑袋凑了过来,面上都是担忧,江臣想了想,道:“那件事情是张老师挑起的,后来也是他在考试的时候冲进教室,打断了我们考试,这一点东楼三个班的学生都能作证,而且那时候还有其他老师,他们也不会看着张老师冤枉我的,你们放心吧。”
听到他这么说,其他同学放心了些,有人不忿道:“当初就该直接把那卷子丢他脸上,证据确凿,这件事就怎么也赖不上你了。”
江臣勾起唇,道:“现在丢他脸上也不晚。”
当时江臣固然可以直接将卷子拿出来,可这样的话,一是会坐实张志鹏做的事情,二是这样不利于他在老师们心中的形象,三则是一旦事情有了定论,发散的讨论就难以持续,只有一件事情还有悬念,人们才会想要追根究底,更加热切的讨论。
正是因为谁都不知道江臣抽屉里到底有没有那份“失踪的考卷”,大家才会猜测纷纷,一班的学生们都相信江臣的人品,知道他不会偷卷子,可其他班其他年级不认识他的人,却不会如此笃定,他们会半信半疑,各持观点,争论之下,成为散播这场八卦的最佳传导者。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江臣知道这件事一定会闹大,闹大之后也一定会有一场谈话,这个时候,拿着这份已经消失的试卷的江臣,就会成为这场谈话的主导者。
不过这些,江臣不会说与这些单纯的少年们听,拥有纯白的喜悦善恶与天真赤诚,正是时光送给这个年纪最好的礼物。
扣扣扣——
数学老师站在后门,朝江臣道:“江臣,你和我出来一下。”
等江臣走到门口,付劲宇看了眼他空着的手,皱眉道:“当初张建塞你桌肚里面的卷子呢?扔了?”
江臣:“没有。”
“去去去,拿着一起和我走,等会甩他脸上。”
江臣:……
去办公楼的一路上,付劲宇就说了三句话。
第一句:“什么都不要怕,我还要挖你搞竞赛,谁都动不了你。”
第二句:“等会看到校长礼貌一些,张建就不用了,拿出你前天考试的气势,该怎么怼怎么怼。”
第三句:“要是孙副校长和你说话,你就装哑巴,我替你回。”
江臣连着点头,一脸乖巧的同时,心里却有些奇怪。
之前,他从不知道付老师原来这么……杠?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江臣高中时期的记忆不多,在他的印象里,这位付老师一向不苟言笑也不太爱私底下和学生说话,所以他对他的记忆除了他是他高二的数学老师外,就只有高三毕业时,他来学校拿南市大学的通知书,付老师一声淡淡的叹息:可惜了。
可惜什么,当时的江臣无暇去想,这时候回忆起来,江臣心底却恍然有了答案。
第一世时付老师从未说过挖他去竞赛班的事情,为什么这一世却对他说起了呢?而且提起时语气笃定,像是考虑已久的决定。
江臣能想到的唯一的不同,就是第一世的他因为家庭的困境而一蹶不振,现在的他却在短暂的发泄过后恢复了平静。
所以,付老师当时会说可惜,大概是可惜他本该拥有更好的前程,却因为无法扛起苦难而自暴自弃,最后只能走向原本的他,从未考虑过的另一条道路吧。
办公楼和教学楼离得不远,江臣和付劲宇很快到了小会议室。
付劲宇在前,江臣站在他身后,以一种保护地姿态,推开了会议室的双开大门,带着他到校长旁落座。
校长笑容温和:“江臣来了。”
“校长好。”江臣没有直接坐下,对其他老师微微鞠躬道:“老师们好。”
高二年级组的老师们都知道江臣这个人,其中大部分老师都教过他,可也有没怎么与他接触过的老师,此时见他从进来到落座,不卑不亢,礼貌大方,这些老师们心底对他的印象不由都好了许多。
校长也笑眯眯地,拍了拍江臣的手臂,道:“坐吧。”
见他坐下,才看向他手里的文件夹,神色不动道:“这是什么?”
不等江臣回答,付劲宇就道:“就是之前张老师说丢了的那套试卷,我让江臣带上的。”
会议室里的老师们都往江臣身前的文件夹看去,目光流转之间,扫过张建都有些微妙。
张建一张脸青紫,孙腾云瞥他一眼,让他沉住气,摸着茶杯开口道:“江同学啊,我们这时候叫你过来呢,是想要和你说说上次考试的时候,张老师丢了试卷不小心误会了你这件事,当时他处理的不好,你的情绪也有些激动,当众顶撞指责了老师,双方都有错,所以老师看啊,这件事就这么小事化了,你和张老师都对对方道个歉,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自己班上的班主任,各退一步,怎么样?”
孙腾云话落,其他的老师们脸色或多或少都有些变化。
这话说的,多无耻啊!
可他到底是副校长,即使是不耻,他们也只是交换了个眼神,在心里同情被冤枉了还得道歉的江臣。
此时此刻,几乎大部分老师,包括校长和付劲宇,都没想过江臣会不同意孙腾云的话,毕竟老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孙腾云于江臣,不但是副校长还是长辈,带给其压力不用言说。
付劲宇黑了脸,他怎么也没想到,孙腾云这么大一把年纪了还能怎么不要脸,颠倒黑白、倒打一耙就算了,还拿着长辈和校领导的威严来威胁江臣,就只差摁着他的脑袋让他道歉息事宁人了。
这哪里是为人师长会做的事情?!
他当即就要开口一一反驳回去,江臣却先一步说话了:“孙副校长,很抱歉我不能同意您的决定。”
全会议室的老师们都是一惊,没想到江臣竟然直接拒绝了。
江臣也不管其他人是什么表情,少年腰背笔挺,芝兰玉树,说话时不疾不徐,平静却有力:
“第一,张老师到底是不小心弄丢了试卷误会我,还是自导自演想要污蔑我,当时在场的老师同学们都有眼睛,会自己判断会自己看,我也是如此。”
“第二,当时我并没有情绪激动,更不存在顶撞职责老师这项罪名,当时我说话语气礼貌,声音平缓,所言的一切猜测都符合逻辑符合事实,关于这一点,就如同我刚刚所说,在场的老师同学们可以给我证明,如果您要事实,可以看看我带来的文件袋。”
“第三,我的父亲只有一个,现在出了车祸还未恢复,张老师却曾当众在校门口言语侮辱我的父亲,这样的老师这样的师德,恕我无法同意‘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说法,不然我父亲第一个不同意。”
“综上所述,我不认为我需要道歉。”
江臣说完,对着孙副校长鞠了一躬,道:“如果您认为我这番为自己辩解的话是顶撞的话,我现在在这里向您鞠躬,不是道歉,而是一个晚辈对于长辈的尊敬。”
孙腾云沉了脸,江臣这一番先兵后礼,让他想揪个错落发作都不行,张建说的果然没错,这学生没有一点儿学生样子,不骄不躁有理有据,许多成人都做不到他这番模样,绝非池中之物。
不过,正是因为他是这么个刺头儿,他才更不能放任他,不然以后不是翻了天?
孙腾云阴恻恻道:“所以,江臣同学,你是认为你一点儿错误都没有吗?”
“我不这么认为。”江臣微微一笑,脸上却流露出几分自责,他道:“这件事让我的父母非常担心,为人子女,让父母担忧就是我的过错。”
孙腾云阴沉着脸看向江臣,眼尾的皱纹沟壑不平,带着威压和阴鸷。
江臣恍如不觉,继续道:“所以,现在他们十分担心我在学校的心理状况,不希望我继续留在一中,准备让我转学到市四中,现在已经联系了市四中的老师,如果四中同意,六月份我会直接插班转入四中。”
这话一落,整个会议室的老师都不淡定了。
这次考试成绩已经出来,虽然还没有公布,可江臣的卷子是他们提前批的,年级第一绝对是稳如泰山,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都能在这么短时间恢复过来,可见其心理素质,可以说只要未来这一年半不再出大岔子,别说江臣是华燕的苗子,市理科状元也不是不可能。
哪个学校会放着一根状元苗子不要?
一中不会,四中更不会!
他们相信,如果江臣说的是真的,四中那边绝对敲锣打鼓,敞开门把江臣迎进去,哪里会有不答应的道理,说不定还会在心里笑话一中把这么好的苗子拱手送给了他们四中。
不行,不管怎么样,绝对不能让江臣转学!
这是整个办公室,包括校长副校长孙腾云在内的,所有老师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