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蛮,是我。”注意到周围没有人后,穿着湖绿色交领织锦长袍的男人才从一棵垂英凫凫,色抹淡胭脂的树后走出来。
斑驳的碎金阳光越过花姿怜人,娇柔粉红的垂丝海棠,又懒散的打在来人身上,尤镀金光。
梳着人夫髻的沈湘褪去了少年的青涩,举手投足间多了一丝成熟少夫的韵味。
“我担心你吃不惯食堂的饭菜,便亲自做了些给你送过来。”沈湘抿着涂上口脂的唇,举起手边提着的食盒双手高举着递来。
又见她迟迟未接,薄白的眼皮半垂,溢出一丝尴尬的难堪:“阿蛮是在生我没有守约的气吗,还是在怨我当年之事。”
当男人从树后走出时,林宜臻原先温柔的目光又在刹那间收回,剩下的只有一片冷漠,也令沈湘的心跟着颤了颤。
她的目光更是直直跃过他往前走:“我说了,我们两人之间早就没有任何关系,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以免招人看见,误会了你我二人之间的关系。”
“我想山长夫郎也不希望和学生之间传出一些莫须有的绯闻。”“山长夫郎”四个字她咬得偏重,就是为了告诉他。
如今的她们两人之间的身份只适合避嫌。
“怎么没有关系,就算她们误会了又如何,况且我答应过晨晨要照顾你的,世上的人嘴长在他们身上,堵都堵不完。”沈湘不认同她想要划清界限的做法,固执的希望她把食盒接下。
“阿蛮,我的手酸了。”男人的声音低低的,透着娇嗔。
“何必呢。”
“反正这些饭菜是我为你亲手做的,你要是不吃,怎么处置都是你的意思。”听到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时,沈湘的脸皮忽然臊得发慌,把食盒放在地上就匆忙提着衣摆走人。
生怕再晚上一步走,便会被人撞破他那腌臜不堪的心事。
先前嘴上还说着世人的嘴长在他们身上,堵都堵不完的男人一旦真会被其他人看见,跑得可是比谁都要快。
等人走远后,躲在树后的核桃才走出来,并捡起他放下的食盒,想要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跟着咽回去。
刚才的某一个瞬间,她还真以为从树后走出来的人是陈侍郎。
又很快摇头否认,陈侍郎都走了多少年了,骨头都说不定早化成了渣子。
想到陈侍郎,核桃的心里不免又是一阵唏嘘。
忍了又忍,核桃终是忍不住问出声来:“小姐,食盒里的饭菜要怎么处置啊。”
林宜臻伸手轻按眉心,半抿着唇:“把食盒带上。”
回到寝庐的穆白关上门,鬼鬼祟祟的回到床边扒拉出今早上只咬了一口的馒头。
先用小鼻子嗅了嗅,发现味道还没有变质后又咽了一大口口水,他没有第一时间咬下一口好止住饥肠辘辘的胃,而是用自己的小破瓷碗装了满满大半碗的水,然后用洗干净的手掰走一半馒头,再用手指头一块一块地撕下去放进碗里,等馒头沾满水泡胀后就是他今天的午饭。
上午只需要坐着,不怎么用到力气所以能吃得少点没问题,中午和晚上不行,一个是下午可能会安排骑射礼等耗费大量力气的活,另一个是他晚上吃不饱会睡不着。
穆白看着碗里蘸满水后泡胀的馒头块,鬼使神差中又一次伸出手摸向先前她扔给自己的香囊,想到迸发在口腔里的浓郁奶香味,津液不断滋生。
要不,再奢侈一把?
随即又摇头否定,他今天都吃了一颗,不能再吃了。
在他两厢纠结撕扯中,虚掩的房门被人推开,大片阳光争先恐后地往里涌入。
穆白以为是室友回来了,吓得立刻端着自己的午饭钻进被窝里,还没等他端着碗钻进去,那人已经推开门,走了进来。
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让穆白下意识地端起碗里泡发的馒头糊糊就往嗓子眼里灌,生怕晚上一步阿爹的巴掌就会落在脸上,骂他好吃懒做。
以至于他每一次吃饭的时候都会狼吞虎咽,生怕吃得晚上一步就会没得吃了。
还因为阿爹嫌弃他是个带把的,从不让他上桌吃饭,就连吃饭时多夹了两筷子野菜也会被一巴掌落在脸上,骂他贪嘴自私,可是那些野菜阿姐分明都不喜欢吃。
端着食盒进来的核桃见到正抱着一个破瓷碗狼吞虎咽往嘴里灌的穆白,心里对他越发瞧不上眼,府里最下等的仆妇吃饭也不像他这样活像饿死鬼投胎。
走在后边的林宜臻自然也瞧见了他的动作,眉心浮现一抹淡淡的不喜。
君子食时需讲究食无声,色不改,话不言。
而穆白吃饭的模样几乎称得上是狼吞虎咽,喉咙滚动时跟着发出嘶哈嘶哈声,真心令人感到厌烦,更倒尽胃口。
核桃等他把馒头汤嘬完,才打开食盒取出里头的饭菜。
三荤一素外加一盅汤,以及一道甜品,一碟糕点。
坐在床沿边,还想要舔碗的穆白硬生生忍下冲动,端着自己的空碗往外边跑,也生怕他好不容易吃得个小半饱的肚子在闻到诱人的饭菜香时,会忍不住再次叫嚣着饥饿。
他发誓,他长那么大都没有闻过那么好闻的香味,想必吃起来的味道更是好。
核桃看着迟迟没有下筷的小姐,心里不禁诽谤那位山长夫郎做什么不好,偏生做了一道沈侍郎当初最爱的螃蟹酿橙,甜点也是多洒了一勺槐花蜜,甜得黏人的椰汁冰糖燕窝。
“小姐,我瞧着今天食堂的饭菜还不错,要不我重新去给你打一份回来。”因为她发现桌上还有一道菜,是曾经沈侍郎经常做给小姐吃的。
她不傻,自然能猜得出那位山长夫郎想要借菜表达着什么。
没道理她都懂得的道理,小姐会不清楚。
“不用,我瞧着这些菜倒是挺好的。”夹了一筷子菜放进碗里的林宜臻怎么会不清楚他是什么意思,不过是想要提醒她,莫要忘记他的弟弟是因谁而死。
如果不是因为沈湘是沈晨的哥哥,她不可能会一直容忍对方接二连三的试探。
屋外的穆白打了水洗好碗后,又灌了一大碗水才堪堪混了个饱意。
此时正抱着碗,蹲在门口拿着一根树杈写着夫子今早上教的知识点。
其实他听不太懂夫子说的是什么,只知道随着夫子的两张嘴皮子上下一张一合,他也跟着涌现一层睡意。
不只是他,课堂里的其他人也都跟着昏昏欲睡一大半,只不过没有一个人像他室友那样睡得光明正大,而是用一本书挡在面前的遮遮掩掩。
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吃完饭,他才好进去睡觉。
就在他等得上下眼皮都快要黏起来的时候,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也扰飞了他缠在脑袋上的瞌睡虫。
“你叫什么名字。”核桃走到他面前,语气不爽。
突如其来的黑影罩住自己的穆白吓得直咽口水,哆哆嗦嗦着往后躲:“穆,穆白,我叫穆白。”
“穆白,你长得跟块木头一样,该不会是木头的木吧。”
“不是,我不是姓木头的木,我是禾字旁的穆。”虽然清楚她有开玩笑的成分在,穆白仍是认真的解释。
而且他真的不叫木头的那个木。
“行吧。”核桃无所谓道,“我家小姐让我喊你进去一趟。”
“啊?”穆白的嘴巴瞬间张大,像是能把他抱在怀里的破碗一同塞/进去都正合适。
核桃瞧着他这模样,越发认为他上得台面,果然论恶心人,还得是那位表面笑眯眯好说话,实际上是个笑面虎的山长。
“我家小姐让你进去就赶紧进去,再不进去,耽误了我家小姐的时间我可不会放过你。”
一句话吓得穆白缩了缩脖子,心想。
那人凶巴巴的,想不到她的书童也是凶巴巴的。
即使心里怕得要死的穆白也不敢再耽误的往里走去,进去之前不断的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并且进行反思。
他今早上应该没有做什么惹她生气的事情才对,也答应帮她写作业了,起床的时候更是放轻了动作,应该没有吵醒她,难道是因为吃馒头的时候没有分给她,所以她生气了吗?
短短的几步路,脑海中不断自省的穆白的那颗心跟着虚得无边,两条腿越走越软,就差跟两根面条一样软趴趴得趴在地上。
等进入屋里,视死如归的闭上眼,两只手攥成拳头:“那个,我今天没有做错什么,所以你不能打断我的腿。”
“夫子说了,做人不能总是想着逞凶斗狠,这是不好的,要讲究以理服人。”因为他怕,她的拳头看起来比阿爹阿姐的还要大,要是一巴掌打过来,他的牙齿肯定会被打掉好几颗。
没有了牙齿他会说话漏风,吃饭的时候还会疼。
林宜臻听得眼皮一跳:“我是那种人吗。”
穆白很想说是,但他不敢,只能咬着舌尖,拼命的摇头否认:“不是不是。”
自然能看出他心口不一的林宜臻也懒得追究他的口是心非,推着一盅椰汁冰糖燕窝到他面前,言简词骇:“把它吃了。”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咳,女主有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