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如今还只是清晨。
若他们赶得快一些,在早上找到濮阳靖口中所说的那个人,那他就还来得及想办法挽回此事。
张小元盯紧了濮阳靖的头顶,片刻,总算看见了濮阳靖头顶接连冒出的几行字。
「今晨线报,城中有一老乞名唤“六指”,乃丐帮弟子,常对外买卖江湖消息,或与当年先帝遗孤有所来往,尚未惊动此人,留下属三人盯梢。」
「他为什么在皇上屋内?」
「他和皇上到底是什么关系?」
「为什么会是他?」
咦……
后面三句是什么情况?!
难道赵承阳屋里还有其他人?赵承阳是因为那个人才决定推迟到午后再去见六指的?
已知最可能与皇帝暧昧不清的人,只有萧墨白。
那么……萧墨白为何一大早就在赵承阳屋内?赵承阳又为什么要拖到午后才肯去见六指?
张小元觉得自己或许是跟文亭亭在一块混久了,他怎么也控制不住开始胡思乱想了!
他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决定关上窗户,不再胡思乱想。
关窗之前最后一眼,他看见赵承阳将房门拉开了一些,而萧墨白裹着昨日赵承阳所穿的外袍站在门边,甚至还对濮阳靖微微笑了笑。
张小元:“……”
他猜中了?!
关窗的手停在半空,他睁大双眼,眼睁睁看着濮阳靖头上再度冒出了“狗皇帝”三个字。
张小元:“……”
等等,不会吧?
濮阳靖为什么要骂赵承阳是狗皇帝?
他满面惊恐,可还来不及有过多想法,忽而便见窗外一旁飘过来一片大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最终竟然是他们?!」
「我为濮阳都统流泪!」
张小元吓得往那边一看,果真看见了院内惊恐抱着屁墩的文亭亭。
张小元:“……”
张小元关上了窗,不想再看。
77.
陆昭明打了热水回来,便见张小元眼巴巴盯着他。
陆昭明被他看得心中古怪,皱眉询问:“怎么了?”
张小元说:“大师兄,还记得昨夜你答应我要换个剑鞘吗?”
陆昭明答:“我记得。”
张小元:“反正今日不练功,我去街上给你订一个新的!”
陆昭明微微一怔:“我与你一同去。”
“不用啦。”张小元说,“惊喜嘛,你没看见新剑鞘什么样才是惊喜!”
“你一个人去?”陆昭明显然有些不大放心,“你的脚……”
“今日已好了很多了。”张小元还在地上走了几步,“反正我只在县城里逛,没什么危险的。”
陆昭明勉为其难点了点头:“好吧。”
张小元:“不过剑鞘需照剑订做,大师兄,我或许要借你的剑用一用……”
他说这话时还略有些迟疑,他知对江湖剑客而言,剑这种贴身之物,几乎就如同是剑客的命,那是断然不会轻易离身的。而他只是想找个借口溜出去找六指,若大师兄不愿将剑给他,他或许还要去想其他的借口。
可他未想到陆昭明的确行事干脆,直接解下佩剑交到他手中。
“小心些。”陆昭明也不知该要叮嘱他什么,想了想,也只好说,“我等你回来吃饭。”
张小元拍了拍胸口:“放心吧!”
他带着师兄的剑出了门,第一件事,便是先寻了家卖衣衫布匹的小店,买了一大块黑布,将大师兄的剑缠起来。
濮阳靖留了人在六指身边看顾,他断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包好剑后,他又在隔壁店中买了蓑衣斗笠,取了巾帕蒙面挡脸——反正江湖中如此打扮的人甚多,濮阳靖也知道六指是丐帮中售卖江湖消息的弟子,六指与江湖人士来往,并不是什么奇怪之事。
乔装妥当,张小元心中还万分紧张,他抱着那柄缠着黑布的剑在城内稍稍转了转,很快便发现了六指和小跛脚乞讨的位置。
下一步,便是确定濮阳靖的人在哪儿了。
他左右看了看,六指与小跛脚呆的总是人来人往的热闹地方,周遭行人商贩颇多,一时本极难辨认谁是天机玄影卫留在此处的眼线,可对张小元来说,这件事也不算困难,他放眼望去,每个人头上都在叮叮叮蹦字,要不了多久,便看见了三个头上顶着天机玄影卫大字的人。
一对挑拣布匹饰物的恩爱夫妻,与一名在道旁茶肆内听戏的大哥。
而那对恩爱夫妻中的妻子……好像也是个穿女装的男人。
有濮阳靖那样的都统,下属学些特殊技巧……好像也很正常。
他们只是在盯着六指看,并未有进一步举动,张小元深吸一口气,正要走过去,忽而又看见了一个熟悉身影。
是几日未见的邢妍。
她走到六指面前,朝六指的碗中丢了个银锭,开口便问:“县衙内新来的那几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张小元小心左右看了看,天机玄影卫的人果真知晓六指平日做的这些买卖,邢妍上去问消息,他们并未如何惊奇,更没有什么阻拦举动。
也是,在濮阳靖眼中,赵承阳来凤集县寻自己的兄长这件事并无外人知晓,那自然也不会有人来胡乱搅局,他本不需要过多防备。
六指看邢妍一眼,这次他倒是没将那银子收下,只是努了努嘴,说:“这生意我们不做。”
邢妍一怔:“不做?”
六指点了点头:“不可说。”
邢妍皱眉思索,似乎已有些懂了。
“邢护法哟,我劝你也别多问。”六指嘿嘿笑了笑,“放心吧,他们不是来动你家主子的。”
邢妍也没将银子收回去,只是点头,说:“我明白了,银子你拿去买酒喝吧。”
她转身离开,盯梢那三人还是做着他们方才所做的事,至多只是看了她一眼,便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了。
张小元深吸了一口气,知道是该他上场了。
他大摇大摆走出与自己平常完全不同的步态,几步到了六指面前,往那破碗里丢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
他的心,在滴血。
可为了保住二师兄,一百两就一百两吧!钱没了还可以再挣,师兄没了可就是真的没了。
六指慢吞吞抬头看了他一眼,张小元蒙了面,又拉低斗笠挡住面容,他看不清,便想从兵刃判断他是何人,可张小元将大师兄的剑裹得严严实实,从布包外甚至看不出那是剑还是刀,六指只好放弃,问他:“大侠想问什么?”
张小元在他面前蹲下,压沉了声音缓缓开口:“问你还想不想要这条命。”
六指认认真真地打量他,半晌方笑一声,问:“大侠是在威胁老乞?”
张小元说:“我是想救你的命。”
六指终于正色,盯着他看,问:“何意?”
“布贩面前那对小夫妻,茶馆里听戏的络腮胡子。”张小元说,“全在盯着你。”
他相信如六指这般的老江湖,只要有人提点一句,他很快就能觉察出盯梢那几人的不对劲来。
果真,六指好像微微皱了皱眉,有些疑惑:“那是什么人。”
丐帮售卖情报消息已有数百年,江湖人谁不知丐帮消息灵通?也正因如此,一般人也绝不会轻易去找丐帮的麻烦,六指卖了十几年的消息,还是第一次遇见有人来盯着他的。
张小元答:“不可说。”
六指愕然看他。
“他们想从你这儿问些事。”张小元说,“你得想明白了,该不该与他们说那件事。”
六指心有不安:“什么事?”
张小元答:“国事,也是家事。”
六指似已懂了。
他一早便知道县衙内新来的那几个是什么人,如今张小元一说,他便也明白了盯着他的这几人的身份。
除了濮阳靖的天机玄影卫,还会是什么人?
而是国事又是家事的,除了皇上兄长如今的下落之外,还会有什么事?
“家事难,国事更难。”张小元想方设法暗示,“为一亩地尚能争得头破血流,为天下地——”
他止住,微微一笑,说:“言尽于此,好自为之。”
78.
张小元其实也不知六指究竟有没有弄明白他的意思。
可他没有其他办法,他不能直说,也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卖消息这么赚钱,利诱他是别想了,他出不起那个钱,他更没有实力威胁六指不开口,如此算来,他也只能让六指以为赵承阳动了杀心,只要他一说出先帝遗孤的下落,为了封口,他说出这消息后,很可能就会死在天机玄影卫的手上。
可若他说他不知道,说当年那孩子已经死了——
皇位未受威胁,皇帝很快就会安心回京,他是绝对不会和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老乞丐过不去的。
六指又咽了一口唾沫。
再说,他的确是知道那人的下落,可……可若说了,皇帝不肯放过那人,到最后出了事,或许王鹤年也不会放过他。
这嘴一张,横竖就都是死。
他宁可装傻,也绝不会去开这个口。
张小元走出几步,回首看去。
六指与小跛脚还是畏畏缩缩地坐在墙边摆弄着破碗,银票与银锭早都被他藏起来了,而随着张小元的目光,他头上恰到好处地蹦出四个字。
「保命要紧。」
张小元松了口气。
他大摇大摆离开,那几名天机玄影卫果真也不曾看他,他还特意注意了几人的头顶,他们的确不曾怀疑,于是张小元溜到小巷子里,扒拉下蓑衣斗笠,寻个地方丢到一旁,拍了拍胸口,缓了缓过于紧张的心情。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去为大师兄弄个剑鞘了。
县内是有几家铁匠铺,可张小元看得都不怎么满意,他知道对大师兄而言,剑鞘除却平日收拢剑锋之外,还兼备着砸人挡刀的奇怪作用,那剑鞘必定要耐打牢固,街上铁匠铺子里的均是劣铁,怕是打几下就要出痕迹凹陷,至多可雕得漂亮一些用作装饰,却极不适合大师兄。
张小元找不到合适的剑鞘,他只好往回走。
他想,往后时间还长,他总归有机会为大师兄找到合适的剑鞘的。
他回到县衙大街上,一眼便见陆昭明靠在衙门外的柳树下等他。
他还是白衣,柳絮吹落他发梢肩头,他浑然未觉,他只是微微抿唇对着张小元笑。
张小元快步跑过去,他问张小元:“你找到剑鞘了?”
张小元摇头。
陆昭明便说:“无妨,以后再找。”
张小元拉住他的胳膊,踮起脚,将他发梢的柳絮拍下来,伸到陆昭明面前,说:“大师兄,你头上沾了柳絮——”
他还未说完这句话,却见陆昭明也伸出手,从他头上摘下一团柳絮。
两人对视片刻,张小元憋不住便笑了。
他跨进县衙,正见赵承阳在濮阳靖与戚朝云陪同之下出来,已近午后,他们应该是要去找六指了,张小元目送他们离开,心中多少还有些忐忑不安,六指当时是答应不会说出此事了,可之后呢?
他有些害怕。
……
张小元回到县衙,午饭他没有吃好,心里忧心忡忡的,再好吃的东西都味同嚼蜡,而文亭亭忽而便来了。
她主动坐到张小元身边,无视对面的陆昭明,满脸神秘莫测,小声与张小元说:“小元,你知道吗!”
张小元:“……”
张小元已经猜到她要说些什么了。
他知道,他当然都知道!
萧墨白和狗皇帝有一腿,他们两才真的是一对。
文亭亭神秘兮兮:“今天早上,我看见萧墨白在赵承阳的房间里!”
张小元:“哦……”
文亭亭:“你都不惊讶的吗!”
张小元小声说:“他们在一个房间里……怎么了?”
文亭亭点头:“我忘了,你不知道他们的身份。”
她说完这句话,深深叹了口气,就好像是有满肚子的秘密想要与人分享,可到了如今却无处可说,着实令人憋闷难过。
正站起身朝外走了几步,很快又退了回来,坐回张小元身边,低声说:“萧墨白过来了!”
张小元正用筷子戳着碗里的饭,他抬起头,果真见萧墨白走了进来,还与他们笑了笑,一面说:“没有人送饭来,我就过来看一看。”
文亭亭小声嘟囔:“我们衙门都是自己来这边吃饭的,戚大人都没叫人送过饭。”
萧墨白好像也不如何生气,只是说:“在阿阳身边待久了,难免就习惯了有专人伺候的日子。”
张小元明显看见文亭亭翻了个白眼。
他不想掺和这几人之间莫名其妙血雨腥风的争斗,于是他低下头,认真专注地吃起自己碗里的饭。
吃饭的桌子本就不算太大,文亭亭挤在张小元身边,萧墨白看了看四周,干脆坐到了陆昭明身边。
他显然对陆昭明与张小元很感兴趣,或者说,他对江湖很感兴趣,坐在陆昭明身边,难免就要好奇多问上几句。
“陆少侠,我从未认识过其他江湖人。”萧墨白说,“你们江湖……真的是那么快意恩仇肆意洒脱的吗?”
张小元咽下一口饭:“……”
这是什么奇怪的问题?听起来简直像是没话找话一般。
而陆昭明正在看着自己的空碗发呆。
他早就吃完了饭,原是想等张小元吃完后监督他去看剑谱的,可张小元吃得太慢,他不知不觉就发起了呆,萧墨白好像问了他几句话,他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张小元觉得,就算萧墨白问的问题有些蠢,可不理他总是不好的,于是他轻轻推了推陆昭明的胳膊,小声道:“大师兄,他在和你说话。”
陆昭明猛然回神。
“嗯?”陆昭明看向张小元,“谁在和我说话?”
张小元:“……”
说真的,初识大师兄时,张小元觉得大师兄冷淡吓人,而如今他已彻底摸清了大师兄的脾气,大师兄面色冷淡时,很可能是在发呆,他甚至觉得,自己鲜少在大师兄头上看到他的身世过往心中所想,大约只是因为……大师兄的身世过往简单干净,没有什么秘密,心中也什么也没想。
萧墨白显得很尴尬。
他轻咳一声,再问:“我听说书人提起江湖中事,难免有些好奇。”
陆昭明:“哦。”
萧墨白:“……”
萧墨白硬着头皮往下说:“你们江湖人,好像多是重情好义之辈,行走江湖义字为先,听起来还真让人觉得有些艳羡。”
陆昭明:“嗯。”
萧墨白:“……不知陆少侠可曾听过什么江湖轶事?”
陆昭明:“啊?”
萧墨白:“……”
萧墨白扭过头,看向面前的两叠小菜,深深吸了一口气。
张小元对这种表情很熟悉。
这不就是前几天文亭亭说濮阳靖连鸟都抓不住时,濮阳靖露出的表情吗?
男人的自尊,绝不能认输!
萧墨白转过头,对陆昭明眨了眨眼,露出一个甜美微笑。
张小元呆呆看着他,眼见头上未出现过字的萧墨白突然就蹦出了几行大字。
「容貌:楚楚动人」
「容貌提升了!」
「容貌:倾国倾城绝色美人」
咦?
这是什么?
什么提升了?!
张小元看向萧墨白的脸。
这张脸和刚才比起来……并没有什么变化啊?
他又看了看文亭亭与大师兄,文亭亭睁大了眼盯着萧墨白的脸看,而大师兄仍然再盯着自己面前的那块空碗,没有半点反应。
“陆少侠。”萧墨白温温柔柔说,“你总该听过什么江湖趣事吧?”
陆昭明终于侧头看了他一眼,也认认真真回答:“没有。”
萧墨白:“……”
萧墨白突然就泄气了。
叮。
「容貌:倾国倾城绝色美人」
「容貌降低了!」
「自信降低了!」
「容貌:路边阿哥」
张小元:“……”
文亭亭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露出了疑惑不解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