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是同学们欢欢乐乐的班级聚会,就因为多了一个萧助教,气氛瞬间变得沉闷严肃起来。
看着那一张张苦大仇深的脸,萧以恒不解地问厉橙:“我也是他们的学长,你也是他们的学长。为什么你加入他们,他们都很欢迎;我加入他们,他们却摆出这样的表情?”
厉橙沉思了一会儿,得出答案:“可能是因为你长得没我帅。”
萧以恒挑眉:“……你知道我从车站走到这里,有多少人向我要联系方式吗?”
厉橙一听就炸:“好呀,你这个招蜂引蝶的家伙,就这样还想当我的正房大太太?赶明儿我就给你报个A德班,让你学学什么叫做以O为纲。”
俩人你来我往打了一阵机锋,又同时停下来傻笑。
柚柚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她觉得今天的哥哥和萧哥哥都好奇怪啊,他们总是讲那些莫名其妙的一点都不好笑的笑话,讲完了就开始傻笑,傻笑完再继续讲……就这样重复无限多的循环,让她听得昏昏欲睡。
不过除此之外,柚柚还是挺开心的。
小姑娘一手拉住萧以恒,一手挽住哥哥,三个人并排走在园区里,不知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
柚柚注意到,他们的队伍里,有几个初一的小姐姐时不时回头偷看她,于是她得意地扬起下巴,心想:你们看吧,你们羡慕吧,我有两个哥哥,而且两个哥哥都帅气潇洒!
殊不知,那些小女生关注的重点完全不一样。
“萧助教为什么会来水上乐园?他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应该去冰上乐园吧。”
“而且厉橙师兄怎么和他有说有笑的,他们两人不是一直不对付吗?”
“什么叫‘有说有笑’?那明明是‘强颜欢笑’,厉橙师兄牺牲小我成全大我,为了让咱们玩得开心,他才以身犯险,吸引萧助教的火力。”
“厉橙师兄的妹妹为什么和萧助教看起来很熟?”
“小妹妹不知人间险恶呗。你还记得萧助教第一天来班里上课的样子吗,大家都被他迷晕了,结果呢?他扣起分来不手软!”说着,小女生拉过旁边的卫火火,“这件事卫火火最有发言权,他的平时分都快被萧助教扣完了。”
被突然cue到卫火火却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好半晌才应了一声,含糊地说:“呃……是,是。”
一行人买了团体票一起入园,虽然是周末,但因为园区刚刚开始试营业,游客并不多。
进园后,所有人都要去更衣间存包换衣服。
趁着这个机会,厉橙告诉大家:“进园后大家分开各自玩吧,不过为了安全,你们这些小朋友至少两三个人一组,不要去深水区、也不要随便和别人搭话。至于萧以恒……咳,我是说萧助教,我和他还有我妹妹三个人一组,你们就放心玩吧,不用在意他。”
此话一出,班里的小同学们对厉橙更是崇拜,看他的眼神都布灵布灵的,为他贴上了“以身饲虎”“打虎英雄”等等一系列标签。
唯有卫火火眼神复杂,心里暗暗祈祷自己的堂哥最好听话乖乖离开,可千万不要硬往坑里跳。
换完衣服,大家纷纷散开,卫火火跑得比谁都快,他要尽快找到卫熔,劝他情海无涯回头是岸。
因为是水上乐园,入场的所有人都要换上泳衣泳裤。有人脸皮薄,换完泳装后还要在外面搭上一条浴巾围住身体,可厉橙没那么穷讲究。
他今天特地选了一条骚气的橙色泳裤,并没有围浴巾,就那样赤着上半身从更衣室里走了出来。他身高腿长,腕线过裆,漂亮的胸肌、背肌一览无余,线条紧实而流畅,人鱼线蜿蜒进泳裤中,蜜色肌肤被灯光镀上了一层光芒。
他这副绝妙的身材就像是一块天然磁石,引得无数人的视线往他身上黏。
厉橙被人看惯了,坦荡地享受别人的瞩目。
其他身材普通的男游客见到他,自惭形秽,全都绕着他走。于是不知不觉间,厉橙身边就形成了一个中空地带,而他自己恍然未觉。
柚柚怯怯地站在他身边,她今天穿了一条学生气十足的深蓝色泳装,还带着一圈小裙摆。她望着不远处的巨型泳池和水上游乐设施,原本的兴奋逐渐被害怕取代。
厉家夫妻是渔民,亡于海难,这件事给当时年仅两岁的柚柚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很长一段时间见到水就大喊大叫,连洗澡都害怕。是厉橙一直陪在她身边鼓励她,柚柚才逐渐放下害怕,开始尝试游泳——可不知怎的,身为游泳冠军的妹妹,她却一直学不会游泳,连最简单的漂浮在水上都不会,到现在还要靠游泳圈。
因为萧以恒迟迟没从更衣室出来,厉橙想了想,干脆先带柚柚去游客商店租游泳圈。
厉橙为她挑了个小黄鸭的,可柚柚贪心,除了小黄鸭以外,又看上了一只大得像船一样的火烈鸟。
那只火烈鸟有着粉色的身体,长而优雅的脖子,头顶还顶着一只金色的皇冠。柚柚看到那只火烈鸟就移不开眼睛了,抱着火烈鸟的脖子舍不得松手。
厉橙翻了眼价签,吓了一跳——有租这玩意的钱,拿去动物园看真火烈鸟不香吗?
他劝妹妹:“柚柚,这是个小船,不是游泳圈,你如果坐在它身上,你一辈子都学不会游泳了。”
柚柚扁扁嘴,一副委屈的小模样。
厉橙铁石心肠,不为所动:“再说了,鸭子会游泳,火烈鸟又不会游泳,就算是图吉利,也要选鸭子不能选火烈鸟啊。”
柚柚反问:“那照你这么说,哥哥你还会游泳呢,怎么没见人把你的照片做成游泳圈呢?”
“……”厉橙想,妹妹大了,真是不好管了。
柚柚:“说白了哥哥你就是嫌贵。”
厉橙:“知道贵还不松手?”
柚柚更委屈了:“少女情怀是能用金钱衡量的吗?”
“……”
兄妹俩在游客商店吵了起来,平白让人看笑话。
关键时刻,一道声音自他们身后响起:“既然柚柚喜欢,就租一个吧。”
与此同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兄妹俩之间伸了过来,把两张粉色的钞票递给了收费窗口的工作人员。
不用说,那只手的主人便是萧以恒了。
柚柚眉开眼笑,大喊一声:“萧哥哥最好了!”这株小墙头草立刻忘了自己的亲哥哥姓甚名谁,转眼就投向了另一人的怀抱。
厉橙愤愤然:“萧以恒,你能不能别这么宠她?”
萧以恒靠过来,在他耳旁轻声说:“上次不算,这次算第一次见咱妹妹,我总要有些表示吧。”
厉橙:“……提醒一下,是‘我妹妹’,不是‘咱妹妹’。”
萧以恒挑眉,没有拆穿他。
厉橙转过身,把视线投注到alpha身上。说实话,这次水上乐园之行,厉橙也有那么一点点小小的私心——他全身上下几乎都被萧以恒看光了,但萧以恒却总是穿戴的整整齐齐,他也想知道那套衣衫下有着什么样的身体。
但是,让他失望的是——萧以恒居然在泳裤外面套了一件长T恤!
纯白色的T恤一直垂到大腿根部,alpha两条笔直修长的双腿包裹在及踝的长款泳裤中,全身上下照旧包得密不透风。
厉橙震惊了。
“大青国已经亡国多少年了!现在还有谁来水上乐园玩,会穿这么多?!”
萧以恒淡定道:“我看很多人都这么穿啊。”他随手指了两个方向。
但问题在于,他指的第一个人,是位腼腆的女游客,她在泳衣外套了一件挂脖长裙。而第二个人,是一位大腹便便的男士,估计是出于对身材的自卑,那位男士穿了一件沙滩衬衫,上面印满了椰子树。
厉橙原本想借着这个机会先“验验货”,哪想到萧以恒虚晃他一招,厉橙的如意算盘就这样落空了。
萧以恒像是猜到了他在想什么,轻声调笑:“你就对我的身体这么好奇吗?”
“谁、谁好奇了!”厉橙红着脸把他推开,牵着柚柚快步离开。柚柚一手揽着火烈鸟的脖子,啪嗒啪嗒地跟在哥哥身边。
萧以恒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身后,离开商店前,他又把厉橙之前看上的那个小黄鸭游泳圈租下来了。
负责收银的工作人员说:“小伙子,你和你同学感情真好。”
萧以恒摇摇头:“他不是我同学,他是我男朋友。”
工作人员恍然大悟,原来是一对小情侣啊。
……
因为柚柚不会游泳,所以厉橙并没有带她直接去玩那些大型水上设施,而是先带她去了浅水区练习浮水。
浅水区人不多,柚柚拖着火烈鸟扔进泳池里,果然吸引了一大批人的注意。柚柚可得意了,跨坐在火烈鸟身上,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帅气的女骑士。
厉橙毫不留情地把她从火烈鸟身上拎到水池里:“行了女骑士,给我老老实实学游泳,今天学不会闭气漂浮就别想去玩水滑梯。”
厉橙实在搞不懂,闭气漂浮多简单啊,只要屏住呼吸、把脑袋扎进水里,然后身体放松,就能轻易地浮在水面上。闭气漂浮是游泳基础中的基础,如果学不会漂浮,之后的蹬腿、摆臂全都是空谈。
但柚柚就像是一块石头,扔进水里就沉底,一沉底她就紧张,一紧张她就四肢乱扑腾,一扑腾她就沉的更快。
柚柚尝试了好几次,终于忍不住,委委屈屈地抱住火烈鸟直掉眼泪。她什么话也不说,就用那双红眼睛看着厉橙,小嘴撅的比鸭子都要高。
厉橙知道,妹妹其实不是学不会,她……她内心深处,还是怕水。
父母出事时,柚柚才两岁。很多人以为两岁的孩子年纪太小,什么都不懂,但其实正是因为年纪小,留下的心理阴影才会影响她一辈子。
厉橙之所以会逼着妹妹学游泳,就是希望妹妹能战胜梦魇,勇敢地从阴影中走出来。毕竟,厉橙不可能护着柚柚一辈子,她可以一时惧怕,但不能永远惧怕。
一场游泳教学,兄妹俩都身心俱疲。
萧以恒在岸上看了一会儿,隐约猜出了一些什么。他想了想,走到池边,把厉橙叫上了岸。
厉橙神色抑郁,浑身上下湿漉漉的,一头金发压在头顶,弯曲着往下滴水。
萧以恒把毛巾递给他,劝他循序渐进,不要操之过急。
厉橙坐在岸边的长椅上,看泳池里的妹妹搂着火烈鸟的脖子浮在水面上,他长叹一口气,把整张脸扎进了毛巾里。
“我不能不急啊……”因为有了毛巾的阻隔,厉橙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萧以恒,你有没有好奇过我和柚柚是亲兄妹,为什么柚柚有爸妈,我却没有?”
萧以恒谨慎挑选着措辞:“你的事情我隐约从你小弟那里听说过一些。”
厉橙是孤儿的事情算不上秘密。柚柚年纪小,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更容易被领养,她口中的“爸爸妈妈”必然是她的养父母了。
“柚柚是我一手带大的。在福利院里,孩子很多,但是生活物资很少。虽然基本的吃穿都能保证,但是除了吃穿之外,别的东西一概没有。一个沙坑,一架滑梯,一套积木……所有的东西都只有一个。我还记得有一次从福利院外面飘进来一个瘪掉的气球,当时有二十几个小朋友去抢,我的衣服都被撕坏了,不过我还是给柚柚抢到了。”厉橙沉沉地笑了一声,“很多人都说体育竞技的争夺有多残酷,其实在我看来,也就那么回事儿吧,抢不到金牌,还能抢银牌、铜牌。但是在福利院里,你抢不过人家,你连安慰奖都没有,只能白白受欺负。”
正是因为小时候的这段经历,让厉橙养成了事事争先的性格。他在福利院里当孩子王,进了学校要当老大,在赛场上也只允许自己拿金牌。
因为他知道,除了第一名以外,他没有其他的路可以走。
“很多人都说,如果没有我,柚柚在福利院里一定过得很差,但实际上正好相反——如果没有柚柚,我连争抢的动力都没有。”厉橙一直没有从毛巾里抬头,从萧以恒的角度看去,omega的肩膀紧绷成一条线,像是在于自己暗暗较劲,“可是,我不能永远陪在柚柚身边啊。”
萧以恒是独生子,他虽然无法体会这种手足之情,但他明白,对于失去父母的厉橙来说,妹妹是他前17年人生里最重要的人。
厉橙想说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一时间不知该从何说起。
“可能在你看来很可笑吧?游泳而已,学不会就学不会了,我干嘛要逼她这么紧?这是因为……我们的爸爸妈妈就是因为海难事故去世的。”
对于生活在城市的人来说,很难想象有人是以船为家的。船很大,船舱里一应俱全,陆地上有的船上都有,除了上学、看病、和购买基本的生活用品以外,他们基本不需要上岸。
厉橙和柚柚就出生于这样的水上人家。有一首诗写“我对这片土地爱的深沉”,而对于厉家的每个人来说,那就是“我对这片海洋爱的深沉”。
在学会走路之前,他们就学会了如何游泳。
然而在天灾之前,即使再会游泳也无法逃脱大自然的威力。船舱被巨浪掀翻,父母把逃生的希望留给了孩子。
最终,是巡视海洋的渔政船,救起了浑浑噩噩的厉橙和柚柚。他们穿着橙红色的鲜明救生衣,扒着一块浮板,在海上漂流了一天一夜。被救起时,柚柚已经陷入了昏迷,厉橙高烧不退,撑着最后一口气保持清醒,嘴唇干裂如久旱的土地。
这次让家庭覆灭的灾难,使得兄妹俩被送进了福利院。
儿童救助中心请来了心理专家为两个孩子做疏导,柚柚表现出了各种应激反应,但厉橙居然坚强地宛如一块“铜墙铁壁”。他面对父母死亡的噩耗,并没有怨天尤人,而是条理清楚地询问父母后事的处理方法。
柚柚从此之后看到水就害怕,甚至洗澡时都不停哭闹;可厉橙却开始报名参加各种业余游泳比赛,逐渐展露头脚。
“他们都说我坚强,但我其实不是坚强。”厉橙低声道,“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害怕’‘恐惧’这种情绪是最没用的。水带走了我的一切,难道我就要因此惧怕水吗?——不,我要战胜它。”
厉橙在十岁的年纪,就学会了战胜恐惧。
他希望十岁的柚柚也能战胜它。
“毕竟,我不能陪柚柚一辈子……她有了新的父母、新的家庭,我也有我的人生、我的未来。”他还保持着弓背弯腰的姿势,凸出的脊骨一节节地从两片背肌之间冒出,像是一条蜿蜒的小径,“再过一阵子我就要启程去首都参加集训了,接下来我还要去国外参加比赛,甚至要提前进入大学读预科……我想在我走之前,教她学会游泳,教她打败恐惧。”
萧以恒默默伸手,把手掌轻轻覆在他的后背上,温热的掌心在他的脊骨上慢慢游移,一下一下抚摸着他。
他静静听着厉橙的叙述,把他说过的每一个字都记在心里。在外人面前,厉橙永远是嚣张的、霸道的,仿佛无所不能;但直到今天萧以恒才知道,厉橙遭受过常人无法想象的灾难,他经历的一切造就了今天的他。
“橙橙,”萧以恒郑重道,“你的愿望,我会来帮你完成。”
“你怎么帮我?”厉橙终于舍得从毛巾里抬头了,他眼睛红红的,说话时还带着鼻音。他瞥了一眼萧以恒右脚腕上的防水膏药,闷声道,“你这样子真能下水?而且我这个游泳冠军都教不会她游泳,你打算怎么教她?”
“我会用阿基米德的方法去教她。”
“……???”厉橙冥思苦想了很久。
阿基米德是谁?国际上有这个名字的世界冠军吗?还是哪个他从未听说过的知名游泳教练,创造出一套精妙绝伦的游泳入门技巧?
很快,厉橙便知道阿基米德是谁了。
萧以恒顺着岸边的楼梯走进浅水区,池深一米二的水打湿了他的腰际,白色的T恤在水浪里浮动,暧昧地贴在他的腰腹上,显露出alpha强韧的腹肌。
柚柚抱着火烈鸟的脖子,又是好奇又是惧怕地望着他。
“柚柚,你听过阿基米德原理吗?”萧以恒垂眸问道。
柚柚:“……阿谁?”
“阿基米德,古希腊著名物理学家。”
柚柚:“……”
厉橙:“……”
萧以恒:“阿基米德发现的浮力原理,奠定了流体静力学的基础。”
柚柚:“……”
厉橙:“……”
萧以恒:“著名的‘阿基米德原理’,就是浮力公式。”他手指沾水,在岸边写下一串英文公式。
“F浮=G排,F浮=ρ液gV排。”他说到这里清了清嗓子,循循善诱道,“接下来,我会用物理公式,来带你感受浮力的存在,教你学会游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