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晚上十点,陆焕生果然来接文宁了,这次是一个工作人员过来叫文宁的。
文宁也没有跟寝室里的人解释——他发现聪明人占多数,尤其是A班的人,只要不影响他们出道,哪怕文宁是出去跳脱衣舞,他们都没意见,更不会出去大肆宣扬。
走的时候,乐霖还拜托文宁给他带一盒木糖醇回来,无糖的。
文宁答应的很爽快,然后就直接走出了宿舍,陆焕生的车已经等着路边了。
现在已经入秋,文宁套上了外套,陆焕生也加了衣服。
文宁喜欢看陆焕生穿大衣和西装,陆焕生是难得的能把这两种衣服穿得很好看的人,他的身材比例和肌肉,让他就像衣架子,哪怕穿得是乞丐装都好看。
当然,陆焕生穿西装的时候,有一种禁欲的美感。
之前好几个论坛还评选过最受男观众喜爱的男明星,直男最喜欢陆焕生,弯男也最喜欢陆焕生。
简直就是全性别性向通杀。
这个通杀指的是喜爱程度,而不是人人都想跟他谈恋爱。
陆焕生开着窗,一只手搭在车窗上,正偏头看着文宁,他穿着一件黑色外套,成熟稳重,却不会老气沉沉。
他的目光依旧温柔,看到文宁的时候,嘴角还勾起了一个微笑。
文宁的步伐加快了,他从走路变成了小跑,等他坐进车里以后,就很不客气地跟陆焕生拥抱。
——做过一次之后,他突破了心理障碍,之后就容易得多了!
他抱住陆焕生,在对方的侧脸上印下一吻。
然后一边唾弃自己占陆焕生便宜,一边美滋滋的觉得自己是个天才。
“陆叔叔。”等吻面礼结束了,文宁才装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问,“我们去哪儿吃?”
陆焕生的目光更柔软了,他笑着说:“那家火锅店在三环边上,我已经订好位子了。”
然后他上半身探过去,给文宁系上安全带。
陆焕生的动作缓慢极了,好像他不是在系安全带,而是在进行什么高难度的手工作业,他维持着类似拥抱的动作,文宁能感觉陆焕生的头靠在自己的胸膛上。
他甚至还能察觉到陆焕生的呼吸,文宁仰起头,觉得有些缺氧,明明车窗开着,但车内却似乎密不透风。
直到路换上系好了安全带坐回去,文宁才低着头,不敢去看陆焕生。
他知道他现在一定脸红的吓人。
并且他十分忧愁的想:陆叔叔总是这么体贴,这么容易跟人亲密吗?
文宁觉得自己一定有很多情敌。
估计是担心文宁坐车无聊,陆焕生还把自己的备用机拿给文宁玩,这备用机平时没什么用场,只是为了避免他自己的手机忽然没电,公司联系不上他而已。
但这备用机也是有卡有流量的,文宁可以上网。
文宁一边跟陆焕生说话一边刷微博。
他等了自己的小号,他的小号也关注了一堆娱乐圈的八卦号,一刷就看到了楚子铭跟陆焕生的新闻。
文宁:“……”
这个小妖精是谁!
这个小妖精到底有没有进陆叔叔的房间!
可他又没有立场问,又担心他问了以后陆焕生嫌他八卦,于是文宁就纠结了一路,直到他们到达火锅店。
他和陆焕生都戴着帽子和口罩,虽然这一番打扮很吸引人眼球,但看到的人最多觉得他们是两个怪咖,服务员把他们领到了定好的包间里。
文宁还拿着陆焕生的备用机,准备找个合适的时机问一问。
不然他胸口总像堵了什么东西,有些喘不过气。
难受。
文宁坐到椅子上,陆焕生坐在他对面,这是个方桌,两人对坐正好合适。
这家店用的是平板点菜,一桌配一个,文宁心不在焉的点了一堆,然后递给陆焕生:“陆叔叔,我点好了。”
陆焕生一翻,忽然笑了:“怎么点了鸭舌?你不是不吃这个吗?”
上次吃火锅的时候陆焕生问了一次,文宁说他不爱吃,陆焕生就记住了。
陆焕生要讨一个人的欢心,实在是太容易了。
文宁就感动的不行,陆叔叔还记得他不爱吃什么,于是他有些不好意思:“我点错了。”
陆焕生:“那我把鸭舌删了。”
文宁点点头。
等陆焕生删减添加完,才提交上去,然后把平板放到一边,轻轻地叹了口气:“怎么?一直心不在焉。”
文宁一咬牙,问了出来:“我刚刚看微博,刷到一条八卦,说是你们剧组有个人……”
陆焕生笑了笑:“没事,已经解决了。”
文宁眨眨眼,没有反应过来:“什么解决了?”
陆焕生把可乐倒进文宁面前的杯子里:“他已经不在剧组了。”
文宁呼吸一窒:“要换人了吗?”
陆焕生点点头:“之后的事有李导找人去忙。”
文宁“哦”了一声,但又觉得陆焕生没说到重点,他才拐弯抹角地问:“那他有没有……嗯?”
陆焕生失笑道:“嗯什么?我没让他进去。”
文宁松了口气,他不在乎网上怎么说,只要陆焕生说没有,他就信,他对陆焕生的信任是无来由的,并且陆焕生也没有必要骗他。
陆焕生微笑着偏头,他那双深邃又温柔的眼眸里只有文宁一个人:“我还没有那么不挑食。”
文宁的心跳快了一些,他不敢去看陆焕生的眼睛,就好像心虚一般:“那、那就好。”
陆焕生坐直了身体,服务员也开始上菜了。
这次的火锅味道依旧很好,但文宁却觉得有些没滋没味,因为他的注意力就没在火锅上。
“你二哥已经把股份处理了。”陆焕生在给文宁烫毛肚的时候忽然说。
文宁都差点把他二哥给忘了,他连忙说:“那我二哥就轻松了。”
陆焕生想起自己给文昼引荐人的时候,文昼对他的敌意还是很深,这是不可避免的。
对文昼和文初来说,文宁与其说是他们的弟弟,不如说是他们的儿子,因为文父没那么多时间带孩子,秦瑶又不愿意在家相夫教子,所以这对兄弟自己还没成人,就像父母一样照顾起了弟弟。
不仅是在生活上照顾,他们还要教文宁许多东西,文宁小时候被百家姓和三字经,就是他们教的。
虽然是兄弟,但是如师如父。
文初和文昼就像家长一样,在他们心里,文宁还是那个没长大的小男孩。
需要家长看着,关心着,呵护着,不然就会受伤,被别人欺骗。
文昼对他有敌意,陆焕生相信,如果有一天他遇到文初,文初对他的敌意也不会小。
陆焕生嘴角含笑——他并不觉得为难。
他已经为难过了,除了文宁不爱他以外,并没有什么难事。
很难有人不爱文宁,他有一身干净的少年气,不倨傲,也不卑弱,他善良,但并不会善良的过了头,看谁都是好人,他心里有一杆秤。
更何况他还有一张出色的脸。
对活在黑暗中的人来说,文宁太让人垂涎了。
可陆焕生最担心的就是文宁并不爱他。
文宁这个年纪的年轻人,经常会分不清喜欢和爱,分不清崇拜和敬仰。
陆焕生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卑鄙。
他一步步引诱着文宁。
看着文宁落入他的感情陷阱。
只是他宁愿自己卑鄙,也不愿意错过这个珍宝。
陆焕生忽然说:“我老家在宣阳,那是个小县城,我十二岁的时候,县城里才出现私家车。”
文宁连忙认真听,他想知道陆焕生的过去,陆焕生的过去他没有参与,也只能从陆焕生的嘴里得知了。
陆焕生把甜肠下进锅里,继续说:“我小时候,一直住在爷爷奶奶那。”
“我爸是个赌徒,我妈是个疯子。”
他说起这些的时候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我妈是个精神病,她是被‘卖’给我爸的,我爸娶不到老婆,正好我妈是个疯子,家里又缺钱,就把我妈作价五万,嫁给了我爸。”
这对文宁来说简直就是另一个世界的事!
他小心翼翼地问:“不是不能人口买卖吗?”
陆焕生笑了笑:“两家谈婚论嫁,明面上不叫卖卖。”
“在我之前,我还有个姐姐。”陆焕生说,“她三岁的时候,衣服脏了,家里只有我妈一个人,我妈就把她淹死了。”
“我妈大概是想把她洗干净,就把她连人带衣服扔进了水缸里,然后我妈按着她,就这么把她淹死了。”
“所以我出生以后,爷爷奶奶就不准我妈带我。”陆焕生,“我也没怎么见过我爸,他一年到头都在赌,赌输了就回家打我妈。”
“我妈在我十岁那年,把我爸杀了,然后自己去跳了河。”
陆焕生没什么表情:“他们留了套房子,六十平,老破小,但我家亲戚多,都盯着那套房子。”
“谁养我,谁就能得到那套房子。”陆焕生把毛肚夹进文宁的碗里,他提醒道,“别烫着了,慢点吃。”
文宁已经傻了,他觉得这简直就是电视剧!
陆焕生:“你记得我演的第一部电影吗?”
文宁点点头。
陆焕生:“我在里面演一个杀人犯的儿子,背景也是小县城。”
文宁小声说:“特别惨。”
陆焕生:“现实有时候还能更惨一点。”
“我从小就知道我是精神病患者的儿子,家里亲戚的孩子给我起外号,叫小精神病。”
“我妈把我爸杀了以后,我又是杀人犯的儿子。”
陆焕生微笑道:“我二叔家为了那套房子,收养了我。”
“不过他们得到那套房子以后,就觉得任务已经完成了,我以前在家还能有一个房子,之后只能睡在阳台。”
陆焕生说:“阳台估计就这么大吧。”
他指了指桌面。
文宁不敢置信:“这么大?这能睡人?”
陆焕生:“怎么不能睡?没地方的时候,站着都能睡着。”
陆焕生:“我好歹读到了初中毕业,高中不是义务教育以后,他们可不愿意拿钱供我读书,我自己趁暑假去游戏厅打零工,挣了钱,去读了一年高中。”
“我的课本费,印卷子,还有买校服,这些学费以外的支出我都要掏。”
陆焕生笑眯眯地说:“然后我就辍学了。”
那时候他叫天不应,叫地不灵,那么多学生不爱读书,家里有钱都不读,要去混社会。
可他这个想读书的,想靠读书改变的命运的人,却败在了没钱上。
他只能回去收拾了他那点不多的东西,出去打工,他都想好了,等他存几年前,再回去继续读,他多存点,说不定还能读大学。
只是他没想到,他会被老师看中。
然后他就拍了人生的第一部电影。
也算是本色出演,他原本就是活在社会阴暗角落里的人,甚至不用去揣摩人物的心思,就能演出那种阴暗绝望,怨天尤人的感觉。
他一直都知道,他是个贪婪的人,或许是他前半生拥有的太少,所以一旦遇到的想要的,就会死死拽在手里。
“精神病有遗传几率,你知道吗?”陆焕生看起来很平静。
可文宁已经被接二连三的陆焕生的“过去”震撼到了,他傻傻地看着陆焕生。
文宁下意识地张嘴说:“没有医学研究证明精神病会遗传……”
陆焕生笑了笑:“不是医学,是统计学,家族精神病遗传的概率很大。”
文宁看着陆焕生。
他不觉得陆焕生是精神病,也不认为陆焕生会遗传!
他第一次觉得嘴笨,他急切地说:“那你去问过医生吗?”
陆焕生点点头:“医生说如果,如果真的会遗传,那也应该是在青少年时期犯病的几率最大。”
文宁松了口气:“陆叔叔你已经不是青少年啦,肯定不会发病的。”
陆焕生:“也说不准。”
文宁:“怎么说不准呢?”
陆焕生微笑道:“那你怕不怕。”
文宁迷糊道:“怕什么?”
陆焕生:“怕我有天变成精神病。”
说不怕是假的,但文宁知道自己不能这么说,于是他坚定道:“陆叔叔你肯定不会发病的!肯定不会!”
陆焕生表情很温和,似乎一点不被自己的话影响心情,反而很轻松。
陆焕生:“所以你说,我怎么能跟人发展亲密关系?”
陆焕生说这话的时候,眼眸低垂,看起来很落寞。
文宁忽然豪气冲天,他放下筷子,也不想吃东西了,他认真道:“怎么不行!凭什么就不行了!现在都什么社会了,不可能还有那种有色眼镜!”
陆焕生只是看着他,他并不介意在文宁面前示弱,他问道:“不继续吃了吗?”
文宁是完全没有胃口了,他脑子里全是陆焕生的事。
他觉得陆叔叔很可怜,陆叔叔这么多年没有谈恋爱,不敢跟人亲近,竟然是因为这个原因,这让他难受极了。
如果他能早点认识陆叔叔就好了。
更早一点,在陆焕生还没有辍学的时候,他可以出钱,想办法在不伤害陆焕生自尊心的情况下去帮助他。
但他没有这个机会!他见到的陆焕生,是风光霁月的陆焕生,他俊美,有社会地位,有许多喜欢他的人,那些人都为了他的一举一动,甚至一个微笑而疯狂。
没人知道陆焕生风光的表面下,有着这样一个过去。
陆焕生:“不吃的话,我带你去兜风?”
文宁点点头,陆焕生说什么他都有不会反对:“好的。”
然后文宁就坐上了陆焕生的车,这顿火锅,实在吃的有些没滋没味。
文宁坐上车之后一直沉默,他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但他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他没法对陆焕生的经历感同身受。
他觉得自己跟陆焕生一比,根本就没什么值得烦恼的事。
不过陆焕生没有让他们之间沉默太久,继续说道:“我刚红的时候,老家来了很多人。”
文宁:“找你要钱吗?”
陆焕生点点头,他也不笑了,无数忧虑愁苦就藏在他的眼睛里,看得文宁心脏都有些发疼。
陆焕生:“陆家人,没有一个富人,他们很穷,不仅是物质上的穷,精神上也很穷。”
“他们甚至没有用亲情做垡子,连样子都不做,伸手就找我要钱。”
文宁眉头紧皱:“那你给了吗?”
陆焕生挑挑眉:“给了。”
文宁瞪大眼睛,不忿道:“怎么能给呢!这些人就像水蛭,只要你给了一次,他们就会一直贴在你身上吸血!”
陆焕生看着前方的路,把车停在江边,然后问道:“下去走走?”
文宁也觉得车里很闷,他解开安全带,走下了车。
夜里的风有些凉,文宁心神不宁,他面前是环城而过的玟江,晚风裹挟着水汽拂面而来,让他瞬间清醒了过来。
陆焕生站到了文宁旁边,他说:“那时候我刚出道,经不起一点负面新闻,他们也不知道从谁那得知可以找记者曝光,就来威胁我了。”
文宁急得想跺脚:“他们真不要脸!”
陆焕生拍了拍文宁的肩膀:“不过他们现在不会再来找我了。”
文宁:“他们良心发现了吗?!”
不是文宁天真,而是这样的一家人,不找陆焕生要钱,除了他们良心发现真的没有其它办法了。
哪怕陆焕生花一笔大钱买断,他们在钱花光后还是会找陆焕生要,这些人是不会有廉耻心的。
陆焕生微笑道:“可能是吧,我爷爷奶奶过世以后,他们就再也没来找过我了。”
他说的轻描淡写,语气中也带着恰当的疑惑,似乎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那群亲戚就这么偃旗息鼓了。
他当然不会告诉文宁,他的亲戚们已经被吓破了胆子,别说来找他,就是听见跟他有关的事,都会吓得瑟瑟发抖。
他希望他在文宁眼中的形象,跟阴狠毒辣没有任何关系。
至少在文宁面前,他愿意当一个值得亲近喜爱的好人。
文宁鼓起勇气,他伸出手,悄悄的,小心翼翼地探过去,拉住了陆焕生的。
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唯恐被陆焕生甩开。
可陆焕生并没有甩开他,相反,陆焕生反手握住了文宁的手。
跟陆焕生相比,文宁的手就显得小了,陆焕生的手心干燥温暖,文宁心化成了一滩水:“陆叔叔……”
他想说:以后我来疼你,我来爱你。
可他说不出口。
于是所有缠绵情谊,关切和心疼,都被文宁用眼神传递了过去。
文宁心软了,声音也软了,他说:“以后,以后你就不要回老家了。”
陆焕生转头看了他一眼,他冲文宁微笑。
文宁不知所措的低下头,他小声说:“你每年过年都是去哪里过的?”
陆焕生轻声说:“一个人过。”
文宁更心疼了:“那你今年跟我回去过年吧!”
他说完就有些不好意思,如果顺利的话,应该是会顺利的,他就能带陆焕生回家,然后跟父母和哥哥们介绍。
文宁:“陆叔叔,我、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原本他是准备等节目录制结束以后再说的。
但是现在,他忍不住了。
以前他把陆焕生当成偶像崇拜,陆焕生在他眼里就是完美的,简直不是个凡人。
后来陆焕生从神坛上走了下来,他却更爱他了。
而现在,他对陆焕生的感情更加复杂——他爱陆焕生的强大,为陆焕生的魅力倾倒,也怜爱陆焕生过去的遭遇。
文宁觉得世界上再也不会有另一个人像陆焕生一样让他动心了。
他忽然涌起一股奇怪的责任感,他觉得自己有责任让陆焕生过得幸福。
这样陆焕生就不会沉湎于过去,也不会逢年过节孤零零的一个人。
陆焕生坦诚了过去,不仅没有让他生出退意,反而让他更加坚定,更迫不及待的想要表白自己。
文宁紧紧握住陆焕生的手,他抬起头,发现陆焕生正看着他,而他也认真的,郑重的看着陆焕生。
他觉得自己的嘴都不像自己的了。
他听见自己说——
“陆叔叔,我喜欢你。”
“不是粉丝对偶像的喜欢。”
“也不是欣赏和崇拜的喜欢。”
“是一个成年人,对另一个成年人的喜欢。”
“我想跟你谈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