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叔叔。”文宁有些羞赧,有夜风拂过他的身体,让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个颤。
陆焕生眉头微皱:“坐,怎么不穿件外套?”
白天和晚上温差较大,陆焕生把放在一旁的西装外套递给文宁,语气像是为孩子操碎了心的老父亲,甚至还有些严肃:“穿上。”
文宁也没拒绝,他朝陆焕生笑了笑,然后穿上外套,坐到了陆焕生对面的椅子上。
“我让他们上的宵夜。”陆焕生,“你在参加节目,宵夜里都没放辣椒,分量也少。”
文宁是真的饿了,他坐下后发现自己面前摆着一碗十分袖珍的面条,大约只够他吃两口,除此以外还有其他食物,比如只有几片的肉铺。
但味道却很香,像是出自名厨之手。
文宁用旁边的热毛巾擦了擦手,然后才在拿起筷子前问:“陆叔叔不吃吗?”
陆焕生微笑道:“我运动量没你大,不饿。”
陆焕生又问:“怎么没戴手链?”
文宁:“我放到包里了,跳舞的时候戴容易弄坏。”
翡翠的莫式硬度为七,理应是不易碎的,但它是多晶体,每个部位的硬度不一定统一。
加上打磨雕刻,如果不具有一定厚度,那么跳舞时候的磕碰,很可能让它在下一秒就不规则的碎裂开。
陆焕生目光柔和了许多:“等节目录制结束再戴吧。”
文宁点点头,他很快把面吃完了,面条很软,适合消化,虽然很清淡,但味道却真的不差,至少不比文家请的大厨差,他吃完面条后还没有饱,但也没那么饿了,就小口小口的吃起肉铺来,肉铺很香,估计刚做出来不久,还没有变得特别硬,文宁又吃了点其它菜品,直到他觉得有八分饱的时候,他才停下用餐,然后端起一边的甜品。
甜品是牛奶水果布丁,吉利丁片放的正好,布丁很软,但不会散,水果种类有很多,切成大小一致的小丁,味道也很甜。
文宁吃的很满足,他的胃受到了抚慰。
虽然他在录制节目的时候从不抱怨,食堂的食物也能吃进肚子里,但那只是他摄取能量和营养的必需品而已。
只有现在,他才在品尝食物的美味。
“那串手链还喜欢吗?”陆焕生问道。
文宁把嘴里的布丁咽下去后看向陆焕生,脸颊微红地说:“喜欢,我以前没戴过手链,我以后会戴的。”
文宁没戴过什么饰品,只有固定场合才会戴,家里有佣人专门打理他那些数量繁多,但很少有用武之地的饰品,比如各种材质的胸针和限量款手表。
他不像二哥,二哥喜欢车,尤其是跑车,即便他自己不开,也要买下来放着落灰,自从车祸以后,他车买的少了,但还是在买。
文宁成人礼那天,大哥送了他一套完全符合他装修审美的别墅。
二哥则送了他一辆最心爱的限量跑车。
爸爸给了他新开的子公司股份,妈妈则是送了他钻石项链——让他以后拿去送女朋友。
陆焕生也知道文宁从小到大什么都不缺,或许文宁自己察觉不到,但他从小生活的环境,接触的人和事,都让他的金钱观和其他人不同。
比如这串手链,价值不菲的帝王绿,对文宁来说或许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装饰品,一块不大的翡翠,文宁就算把它摔碎了,弄丢了,也不用心疼。
文宁认真道:“节目结束以后,我一定天天戴着。”
陆哥送他的第一件礼物,很值得珍惜,文宁忽然小声问:“陆叔叔,你有没有喜欢的东西。”
他早就想给陆焕生送礼了,但一直不知道送什么。
文宁看着陆焕生,他的眼睛很大,琥珀色的眼睛里映着陆焕生的脸,那双眼睛专注,里面的情感热烈又直接。
他没有任何隐藏和掩饰,每一次都在陆焕生面前袒露真实的自己。
陆焕生抿着唇,他的额角青筋微微跳动。
陆焕生的声音有些嘶哑:“你想送我礼物?”
文宁有些不好意思,他笑了笑,似乎为自己的笨拙感到尴尬:“本来是想给你一个惊喜的,但是我真的想不出来该送什么……”
陆焕生:“我不缺钱,所以不用送贵重的东西。”
文宁:“我知道的。”
就是因为不缺钱,不然文宁就不会这么踌躇了。
陆焕生的声音喑哑低沉:“亲手做的会比较好。”
文宁傻乎乎地“啊?”了一声,他的手工活真不怎么样,小时候给父母做贺卡,都被二哥嘲笑还不如随便在一张纸上写几句祝福的话。
但是陆焕生既然这么说了,文宁也就只能硬着头皮答应:“好。”
陆焕生忽然轻笑一声:“也不用太认真。”
文宁现在满脑子都是自己能做出什么东西,他的动手能力真是太差了,他活到十八岁,唯一擅长的事就是弹钢琴,他的世界看起来很大,但其实很小,文宁坚定地对自己说:我一定能弄出一件礼物来。
“吃饱了我就送你回去,或者你也可以在这附近的酒店里住一夜。”陆焕生站起来,他总是绅士的,至少在外人眼中是这样。
而他对文宁的态度也称得上优雅体贴。
像是长辈,也像是年龄差有些大的朋友。
文宁:“吃饱了。”
“我还是回宿舍吧。”
他觉得自己偷偷出来吃宵夜已经很不好了,如果不回宿舍,那就更不好了。
文宁穿着陆焕生的外套,走在陆焕生的身侧,他们穿过廊桥,文宁悄悄用余光去看陆焕生的侧脸。
烛火的光芒照在陆焕生的脸上,他就像处于光明和黑暗的交织处,陆焕生的脸,是文宁所见过的最完美的脸,没有一处让文宁觉得不好看。
他的眉骨,鼻梁,下巴,脸上的每一寸皮肤和肌肉,都似乎是按照文宁对“美”的所有想象生长的。
文宁的目光下移,他看见了陆焕生的手,陆焕生的手骨节分明,一看就有很有力。
鬼使神差的,文宁伸出了手,就在文宁的指尖马上就要触碰到陆焕生手背时,他忽然反应了过来,迅速收回了自己的手。
陆焕生也注意到了文宁的异常,他轻声问道:“怎么了?”
文宁抿着唇,摇了摇头:“没什么。”
但文宁清楚,今天是难得的能跟陆焕生独处的时间,他绞尽脑汁找话题:“我记得陆叔叔以前的杂志访谈,你是被导演在大街上……”
陆焕生似乎并不在意那段过往,他微笑道:“当时我刚从打工的饭馆出来。”
十六岁的少年人,能找到什么好的工作?
他要负担自己的生活费,还要存钱交学费,他在生活的苦海里疲于奔命,当改变命运的藤蔓伸向他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抓住了。
“准确的说,不是导演挖掘的我,而是冯老师。”陆焕生,“曾经也是你母亲的老师。”
陆焕生回忆那个时候,他穿着一身从夜市买来的廉价衣服,刚下班,手里拿着的是饭馆当天剩下的不新鲜的食材制作的炒饭,当时的他对未来最大的构想就是高中毕业,读个大学,找个公司工作,离开他的故乡,离开他所谓的亲人。
“老师把我带进这一行,我能出演第一部电影,也是靠老师的人脉和你母亲的帮助。”陆焕生似乎不觉得这段过去羞于启齿,但他只是在陈述,而不是在回忆,他的声音里没有半点的情感起伏。
文宁:“陆叔叔才十六岁就开始勤工俭学了?”
文宁知道很多学生都会勤工俭学,在国外的时候,很多高中生就开始去便利店和超市当收银员。
当然,文宁从来没尝试过,但他觉得那应该会很有趣。
所以理所当然的,文宁只是觉得陆焕生那时候在体验生活。
陆焕生似乎被文宁的话逗笑了:“是啊,勤工俭学。”
文宁打了个小小的哈欠,他有些困了:“那一定很有趣。”
陆焕生:“是很有趣。”
杂乱肮脏的后厨,永远清理不干净的地板上有一层黏腻的油污,各式各样的客人,乱丢的纸巾和烟头。
不干不净的咒骂,喝得烂醉的酒徒,翻桌子的情侣。
对很多年前的陆焕生而言,那就是世界的全部。
就连学校,也不是他可以喘息休憩的地方。
当地名声最差,升学率最低,年年招不满学生的学校,再热情的园丁最后会变成没有一句废话的教导机器人。
学生们打架斗殴,最大的愿望是早日辍学去混社会,男学生们上课打牌,女学生们用签字笔给自己画眼线。
可能生活在阳光下的人,永远想不到世界上还有这样的阴暗角落。
陆焕生看向文宁,文宁跟他不一样,他活在阳光下,光明中,他活到这个年龄都被保护的很好,他或许知道人性的恶,但因为从未直面过,所以他只有一个概念。
有一瞬间,陆焕生近乎残酷的想,如果把文宁拉到他的世界里来,让黑暗包裹他,侵占他,他会变成什么样?
但这个念头也只维持了那么一瞬间。
文宁有些遗憾地说:“我读书的时候就没有勤工俭学过。”
他没有尝试的机会,数不清的课业,父母的期望,大哥的严格督促,除了每晚看电影的时间外,他根本没有其它时间。
除了没时间以外,家里人肯定也不会同意他去勤工俭学。
他们走到了停车场,周志文和司机已经没了影子,陆焕生亲自开车送他回去。
文宁坐上车以后才小声说:“陆叔叔,你不用经常过来……”
他本来想说不用过来,但是话到嘴边,就多了“经常”两个字。
陆焕生踩下油门:“每周末来一次?嗯?”
那一声“嗯”,让文宁不由自主的低下头,他两只手交握,手指交缠,就像他此时的心情。
“好……”文宁的声音很小。
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文宁之前从未体验过,他的呼吸有些急促,明明车里的气温正合适,甚至还有些微凉,但他的额头却分泌出了汗水。
他的心跳速度也陡然变快,车厢变成了一个密闭的空间。
他似乎能闻到陆焕生身上的味道,不知道是香水味还是衣服残留的柔顺剂的味道。
但很好闻,无孔不入的将文宁的包围,文宁觉得气温有些高,有些热,热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陆叔叔,我想开窗。”文宁小声的,用祈求一般的语气说。
陆焕生眉头微皱:“小心感冒。”
文宁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他摸到了汗珠:“有点热。”
陆焕生按下了车窗。
晚风吹进来,文宁舒服的长舒了一口气,他的头发被夜风吹动,陆焕生的余光看向他,路灯照射在他的一边脸上,让他忽然变得迷离起来。
像深夜里的一场迷离梦境。
文宁忽然说:“我其实不知道我喜欢不喜欢钢琴。”
大约是此时气氛正好,也大约是文宁觉得很安全,他那些没有告诉任何人的心里话终于找到了可以倾诉的人。
“爸爸很少管我,我小时候他也很少回家,一个月可能只有五天待在家里,总是要去其他国家,妈妈还好一些,但是等我十二岁以后,她也不怎么在家了,她要去做慈善,帮助贫困地区的小朋友。”
文宁:“小时候每年圣诞节,我都向圣诞老人许愿,我不要能放进袜子里的礼物,我想要一家人能天天聚在一起,哪怕只是吃一顿早饭,或者是晚饭。”
“我知道他们很爱我,但是……”
文宁抿了抿唇,他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像个贪得无厌的小孩,他已经拥有很多了,却还是不满足。
“钢琴也是爸妈让我练的,他们那时候觉得我需要培养一点高雅的爱好,我试过小提琴和竖琴,最后因为在钢琴上最有天分,才练了钢琴。”
他没有看陆焕生,而是偏头看着窗外:“我几乎没选择过自己喜欢什么。”
只有陆焕生,是他自己选择的。
是他少年时期,也是现在的“挚爱”。
是他短暂人生中,最温柔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