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修并没有回答六哥的疑惑,只是一脸期待的把一直握在手里的铠甲模型递到燕王面前。
燕王很熟悉谢修此刻的神色。
就是那种双唇紧抿、嘴角上翘,双眼亮晶晶地看向一旁,余光又忍不住观察燕王反应的神色。
这是谢修表达“哥我又做出一个好厉害的东西你快点夸我”的神色。
七年前,燕王几乎每隔三五天,就要面对谢修这样的神色。
此刻再见,恍如隔世。
燕王低头看着谢修递过来的小物件,又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看谢修。
的确就是儿时那样的神色。
一点都没变。
燕王想过很多种再次与谢修当面交谈的画面。
他想应该在他铲除所有端王党后,以一个胜利者地姿态,对老七冷嘲热讽,例数他白眼狼的罪状。
然后看着无依无靠的谢修悔不当初,哭着请求他原谅。
再然后,燕王打算故意冷落这个伤他最深的弟弟,等谢修像儿时那样屁颠屁颠跟在自己身后,寻求庇护,燕王才会一点一点原谅他。
除此之外,燕王绝不可能搭理这混蛋。
一切求和或者停战请求,都免谈。
事实上,他在看见雅间里坐的是谢修的瞬间,就应该立即冷下脸,甩门离开。
没想到腿不听使唤,就这么走进屋了。
紧接着,手不听使唤,居然接过了老七递来的小玩意。
谢广此刻真想剁了这只没出息的左手!
但接已经接下来了,谢广只能一脸凶神恶煞地说了一句:“你耍什么花招?”
“这是铠甲,有三种形态。”谢修压抑着自豪,开始讲解自己的设计。
谢广聆听弟弟讲解的同时,手下不停,按照谢修的说明变幻铠甲形态,捣鼓完之后,简直目瞪口呆。
愣了好半会,抬起头,才发现七弟正在用那种期待表扬的小眼神,不断瞟他。
“这可真……”几乎是脱口而出,好在“强悍”两个字还没说出口,谢广想起眼前这混蛋,是自己的死敌,并非儿时的跟屁虫,所以赶忙闭上嘴。
“哼。”谢广立即换了一副冷漠的表情道:“听说你如今醉心草药医理,怎么又捣鼓起这些机巧器具了?”
“我听说,你去罗州打仗了。”谢修终于转头正视六哥,郑重解释道:“我给你,做了一副铠甲模型,已经送去兵器营打造,还没造出来,你就回京了。”
谢广一皱眉,冷冷道:“你现在还学会嘲讽人了?”
谢修面带微笑,一脸茫然地看向他。
谢广又不确定了。
他这个傻弟弟,小时候听不懂笑话,也不会说笑话,自然也不会嘲讽。
如果他性格没变,那么刚才那句话,就应该只是字面意思,并没有嘲讽他不战而归。
“你到底想干什么?”谢广冷冷开口。
谢修不明白六哥为什么问这个问题,他刚刚已经解释过了。
或许是没有听清,所以谢修又重复一遍:“我给你,做了一副铠甲模型。”
这回轮到谢广一脸茫然了。
他一脸严峻地注视着满脸期待表扬的谢修,把整件事从头到尾想了好几遍。
从小白先生求见,到机械手,再到老七“献宝”。
谢广忽然一捏拳头,将手中铠甲模型丢还给谢修,转身怒道:“我还没沦落到要你来可怜!罗州土司迟早会成为我的刀下亡魂,收起你的怜悯,回你的王府,我们之间的账,总有一日得算清楚。”
谢修闻言一惊,抱着模型快步绕到六哥面前问:“你还要去打仗吗?”
“当然!”谢广恼羞成怒!
谢修顿时满脸失落,低头看向手中铠甲,轻声道:“可不可以半年后再去打仗?武器营说,半年才能打好这副铠甲。”
谢广冷声道:“我用不着你给我造铠甲。”
谢修闻言,立即把手里的铠甲模型捧给谢广看,并再一次开始讲解这副铠甲每种形态的攻防优势,从各个角度说明它的防御性,远胜于寻常骑兵铠甲。
谢广义正言辞地拒绝:“我知道!但我用不着,你拿回去!”
谢修嘴角的笑意消失了,紧接着跟六哥展开了新的辩论——为什么不选用防御性与灵活性更加优越的铠甲。
谢广快被他叨叨疯了,终于忍无可忍地咆哮:“不要就是不要!我不需要你的帮忙!”
“你需要帮忙。”
“不需要!”
谢修郑重警告:“打仗生死攸关,不可以任性。”
谢广凶神恶煞:“我任性,你管的着吗?我就算战死沙场,又与你何干!”
谢修脸色忽然一白,沉默须臾,神色绝望地回答:“我只有一个六哥。”
刹那间,仿佛有一阵风,将两人带回了过去的时光。
谢广想起自己第一次骑马的时候,七岁的谢修就这么一脸绝望,嗓音稚嫩地嘱咐他:“你可不能摔死了,我只有你一个六哥。”
回过神,谢广张了张口,双唇有些发颤,哽住许久才出声:“你叫我什么?”
谢修很生气地看着他,小声嘟囔了一句:“六哥不听话。”
谢广:“……”
谢修情绪越来越糟糕,缓缓低下头,开始重复:“六哥不听话六哥不听话六哥不听话……”
“好好好我穿我穿!我穿你造的铠甲,行了吧!”谢广赶在七弟崩溃前,选择投降。
谢修一抬头,嘴角翘起的弧度仿佛雨后倒挂的彩虹,眼睛亮晶晶地注视六哥,缓缓开始前后摇晃身体,像不倒翁一样。
谢广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老七开心时的举动,居然一点都没变。
看着弟弟不倒翁似的晃来晃去,谢广感觉多日来地痛苦,都被大水冲洗得一干二净,心情豁然开朗,居然忍不住笑出来!
他抿嘴忍着笑,上下打量弟弟,故作严厉道:“瘦得竹竿一样,没我看着,你就不好好吃饭。”
谢修晃得更厉害了,激动地把手里地模型又递给六哥。
谢广不再压抑快乐,咧着嘴笑呵呵地接过铠甲模型,转身做到八仙桌旁,自己把玩起来。
谢修立马跟小时候一样搬来小板凳,坐在六哥身旁,等表扬。
谢广越看越惊讶:“还别说,这铠甲想得可真周到,你都没跟人打架的经验,怎么会想出这种反击地机巧?”
谢修自豪地回答:“以前四哥五哥经常趁你不在的时候打我,我挨打经验很丰富。”
谢广摇头感慨:“你小子可真是个天才。”
谢修闻言眼睛一亮,立即把脑袋伸到六哥跟前等抚摸。
夸奖弟弟的时候要摸摸脑袋,谢修会用这种方式表扬谢夺,也是小时候跟谢广学的。
时隔近八年,谢广再次看见傻弟弟把脑袋拱道自己怀里,莫名鼻子一酸。
虽然还没有等到一个解释,也没有任何道歉,迷迷糊糊的燕王还是不由自主地缓缓抬起手,缓慢而郑重地,顺了顺弟弟的头毛。
隔壁雅间,贴在墙上的四只耳朵少了一只,因为某人正忙着抹眼泪。
“小白先生怎么哭了?”谢安第一个察觉身旁压抑的哽咽声。
“谁哭了!”韩皎赶忙睁大泛红的眼睛,凶恶地反驳:“昨晚没睡好,臣眼睛有点酸涩罢了!”
说着便泪如泉涌!
谢安一脸紧张地掏出帕子,递给小白先生擦眼泪。
韩皎接过帕子,赶忙用力擦揉双眼,却止不住心中的剧烈情绪,他此刻满脑子都是谢修那句“我只有一个六哥”!
遭不住啊唔啊啊啊啊啊!
眼泪越擦越多,导致三位皇子都无心听墙角了,一脸紧张地把韩皎围在了中间。
站在左边的谢夺拿出自己的绢帕,递给小神童,低声命令:“用我的。”
韩皎如获至宝,赶忙接过第二块帕子,擦了把鼻涕,乖巧说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