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皎没说话,还沉浸在第一场游戏顺利进行的喜悦之中。
谢修此刻已经能平静坦然地关注谢安的举止了,韩皎希望这个状态能持续更久一些,甚至持续到谢修体力不支,再提示谢夺结束游戏。
韩皎希望这第一场游戏,能给谢修带来完整充实的互动体验。
可时间不等人,谢靖说的没错,太晚了,没法跟掌院学士交待。
韩皎占用的是自己的课时,事先已经跟掌院学士请示过,借口是想带皇子们出宫游览风景,启发皇子们即兴作诗的激情。
稍微耽搁些时辰,掌院学士应该不会为难他……吧?
“没事,让他们再玩一会儿。”韩皎豁出去了,相信自己的嘴炮技能足以化险为夷,决定争分夺秒让谢修感受再多一些安全感和快乐。
眼见谢修接受了谢安的加入,谢夺故意捣蛋,一个快球踢向谢安。
谢安慌忙拦截,却没赶上,吭哧吭哧跑去把球追回来,然后趁其不备发起反击,却被谢夺轻而易举接住球。
谢安一脸失望地哼哼一声,还冲谢夺跺了一下脚。
“嘿嘿!嘿嘿!”看见全过程的谢修望着两个弟弟傻笑起来。
太久没理解过这种团体间的乐趣,谢修咧嘴欢笑的神色里,竟然带着几分久别重逢的伤感,如饥似渴地看着两个弟弟互相使绊子。
谢修的快乐感染了在场的兄弟俩,谢夺和谢安忍着激动,不用目光打扰谢修此刻放松的情绪,仍然配合着颠球传球。
一切进行得很完美,连凉亭里的韩皎都快按捺不住上翘的嘴角。
出乎意料的。
谢夺突然做了个假动作,把要传给谢安的球,反脚踢给了谢修。
韩皎心里一咯噔,这个假动作不在计划中,会不会吓到谢修!
谢安准备接球的动作僵住了,神色茫然地看着九哥,却不敢去看滚向七哥的皮球,怕看见七哥失控。
韩皎紧张起来,用余光关注谢修的反应。
意外飞来的皮球,让谢修怔愣了一下,他上前接球的动作比刚刚笨拙了一些,脸上的傻笑消失了。
接住球后,谢修看向九弟,刚想把球踢过去,却迟迟没有动脚,犹豫须臾,又转头看向谢安。
谢安一副委屈的神色,呆呆注视着九弟。
谢安是在责怪谢夺没依照小白先生的要求玩游戏,担心这个假动作会吓到七哥,搞砸一切。
谢修不擅长理解非语言类表达,谢安的委屈神色,被他误解成没得到皮球的失落了。
原本气氛融洽的三人忽然成了孤岛,谢夺似乎也在为自己的冒进后悔,不敢看谢修神色,只盯着谢修脚下的球,期待他能反应正常地传回给自己。
然而谢修就那么傻站着,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变得有些无措。
韩皎捏紧拳头,想要立即终止游戏,以免加重谢修的紧张情绪。
“老十?”
这声青涩紧张的呼唤,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谢安完全不敢相信,七哥居然开口呼唤了自己,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回应,慌忙用余光看向韩皎,竟发现小白先生正在小鸡啄米似的疯狂小幅度点头。
谢安得到韩皎的许可,立即转头,目光羞涩地看向谢修:“七哥?”
谢修没在说话,沉默地低下头,颤巍巍抬起脚,紧张而笨拙地把球踢向谢安。
“咚”的一声轻响,球被谢安接住了。
谢修居然主动把球传给了九弟以外的人。
做完这个意外的动作,谢修双唇紧抿,双肩耸起,目光看向别处,不敢面对谢安的反应,只用余光偷偷观察。
谢安一脸激动地朝谢修笑起来,然后得意地对九哥耀武扬威,炫耀七哥把球传给了自己。
这样的反应,让谢修紧张的表情一下子变成了惊喜的笑容。
感受到谢安因为自己产生的情绪,谢修有种说不出的激动感,这感觉让他开始一下下地大幅度点头。
不远处的谢夺惊呆了。
已经好多年没看见谢修做出这样的动作。
谢修小时候喜好捣鼓机巧装置,每次做出满意的器械,他就会拿给乳母看。
得到乳母惊喜的赞扬之后,谢修就会像这样摇头晃脑地微笑点头,有时候,他整个上身都会跟着前后摇摆。
“小白先生,”谢靖目瞪口呆地低声开口:“您真是神了。”
韩皎并不明白谢修这个动作的含义,心情还挺紧张,转头看向谢靖:“怎么了?”
谢靖抿嘴憋着笑,许久,侧头看向韩皎,轻声道:“您说能让老七恢复成十一岁以前的性格,本来只有老十有几分相信,现在……”他转头看向摇头晃脑的谢修,哑声道:“老七居然开始学不倒翁了。”
韩皎没太听明白,但谢修不像是失控的样子,“他为什么要这样前后摇晃?”
谢靖耸耸肩:“没人能解释,但有一点我知道,上一次看他这么前后摆动,是在他乳母过世以前。”
韩皎愣了一瞬,陡然倒吸一口气,明白了谢修这种表现的意义!
激动得脑子里嗡嗡作响,韩皎眼眶都红了,接连几个深呼吸,才勉强平静地看向谢修,感受他这一刻久违的快乐与轻松。
第一场游戏,因为谢夺突发奇想的一个假动作,进展陡增,随后的游戏中,谢修甚至主动给谢安传球,似乎完全接受了三个人的游戏。
察觉谢修有些气喘后,韩皎才对谢夺和谢安发起结束的手势。
得到指示,谢安率先表示疲累,谢夺便约兄弟俩改日再玩,随后招呼太监,端来三碗凉茶。
两个皇子按计划朝谢修聚拢,谢修没有后退,傻笑着看看谢夺,又看看谢安,说:“累了吧?”
谢夺笑出两颗小虎牙尖尖,谢安只是点点头,韩皎事先嘱咐过,这一步治疗,要尽量少语言交流,只用天然的亲近感让谢修放下警惕。
茶端来后,谢夺先端起一杯开始喝水,谢安稍等片刻,也端起一杯。
谢修因为创伤应激导致的人格解离,让他对身体上的不适较为麻木,听见两个弟弟咕咚咕咚喝水的声音,才迟钝地感受到口渴,终于也从托盘中拿起水,喝了几口。
谢夺和谢安余光紧盯着谢修,等他把茶杯放进托盘的瞬间,兄弟俩同时把茶杯一起放进了托盘,一声齐齐的“咚”,三人的空茶杯被放在一起。
三人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是韩皎让他们注意保持这种同步感,兄弟俩并不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可以感觉到谢修看谢安的神色愈发亲近放松了。
第一场行动,韩先生带领的逃学小分队超额完成了任务。
回宫路上,几个皇子在马车里兴奋地快把车顶给掀了,谢安的彩虹屁完全淹没了韩皎。
然而,这份旗开得胜的快乐,在入宫后,戛然而止。
皇子们嬉皮笑脸地跳下马车,迎面就瞧见掌院学士监斩官似的沉着脸站在桥头。
谁能想到掌院学士会特地跑来守株待兔呢?
“微臣恭候诸位殿下多时了。”掌院学士对皇子们颔首行礼,接着就开始秋后算账:“韩大人呢?”
“下官在。”韩皎从皇子们的身后走出来,对掌院微笑颔首:“今日带皇子们出宫采风,一路行得远了,耽搁了时辰,望学士大人见谅。”
三个皇子按照年龄从大到小站成一排,谢夺站在中央。
掌院学士沉声询问:“出宫一上午,诸位殿下的大作可否让臣拜读一番?”
三个皇子不说话。
掌院学士立即用目光逼视韩皎。
韩皎早有准备,从袖中翻出一早让三个皇子誊抄的诗文递上前,请掌院学士过目。
都是头天晚上让自家文豪亲爹临场发挥代写的三篇诗文,韩皎依照皇子们的水准和用词习惯略微改动,应该看不出问题。
掌院学士一一翻看过后,果然没挑出毛病,只好还给韩皎,目光落在最右边的谢安身上,沉声问:“殿下为何背着手?”
谢安尴尬地笑了笑,他知道自己的站姿有点失礼,但是下马车的时候他抱着皮球,现在要是不背着手,背后的球就没处藏了。
掌院学士严肃提醒:“殿下站如松。”
谢安乖巧的挺直背脊,但并没有垂下双手。
“殿下?”掌院学士目光犀利起来。
谢安身旁的谢夺抬手挠了挠后脑勺,不动声色地贴近谢安,垂下手的时候假装胳膊没处放,顺势垂在谢安身后,实则用力把球按在谢安后腰上,帮他解放双手。
于是,谢安的双手安全垂下来,毫无作案痕迹。
掌院学士忍无可忍:“交出来罢殿下,您下马车的时候,臣已经看见那颗鞠了!”
三个皇子神色茫然,不见棺材不掉泪。
掌院学士转头看向韩皎:“韩大人能否解释解释,为何出宫采风,要带上一颗鞠?”
韩皎张了张口,却想不出合适的理由。
“是我偷偷带上的。”谢安一把捧出身后那颗球,站出来背锅:“不关韩先生的事!”
身后两个哥哥,立即向他投去钦佩的目光。
既然小皇子想替韩皎受罚,掌院学士也没客气,直接要求谢安罚抄三遍《论语》。
谢靖看不下去了,主动开口分担罪责:“不能都怪老十,我也有责任,是我跟他一起把球偷偷藏进马车的!”
掌院学士认得出皇子的字迹,想分摊罚抄,就必须先分摊责任。
掌院学士被谢靖的担当打动了,想了想,相信了他的话:“那就请二位殿下各抄三遍《论语》。”
谢靖:“……”
还没来得及有所表示的谢夺,立即收回了蠢蠢欲动的脚步,耷拉下脑袋选择认怂。
既然不能分摊罚抄,就没必要跟哥俩一起背锅了。
谢靖想到抄三遍论语,手都开始发麻了,情急之下,垂死挣扎道:“我俩带上这颗鞠,都是为了给九弟路上解闷,采风期间,我碰都没碰球一下!”
闻言,掌院学士目光转向谢夺,眼神仿佛陡然认出了作案凶手!
锅从天上来,谢夺一抬眼,缓缓侧头看向谢靖,眼里写满了“你是想死吧”五个大字。
眼看大boss的杀气迅速蔓延,韩皎一咬牙挺身而出:“卑职失察,卑职愿代皇子们受罚!”
“不关先生的事。”已经准备好跟老八相互甩锅到底的谢夺忽然束手就擒,把杀气腾腾地目光从老八脸上移开,定定看向掌院学士:“是我,我让他们俩帮我把球藏进马车里,先生想要我抄几遍论语?”
掌院学士忽然背脊一凉:“……”
说来古怪,在翰林院任职十余年,掌院学士从没在气势上被小皇子们压倒过。
这个九皇子却是个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