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会蹴鞠还不够。”一个男童气喘吁吁地挑衅:“九皇子会召唤河神,您会吗!”
谢夺目光一凛,侧耳细听:“会召唤什么?”
“没什么!”韩皎担心谢夺被逼急了搞出什么大动静,让全村人都知道他臭弟弟的本质,赶忙主动站出来,跟孩子们解释:“这位殿下真的是你们的大恩人九皇子,还不快谢谢殿下亲自指点你们蹴鞠技艺。”
男童们这才接受了残酷的事实,蔫蔫地齐声道:“谢九皇子千岁的指点。”
“你们这是什么态度?”谢夺低头看着一群抢球抢趴下的孩童,凶巴巴质问:“见到恩人不开心?”
男童们:“……”
不远处传来一个女童稚嫩的回应:“开心。”
谢夺循声望去,发现不远处一棵树后,站着五六个女童,探头探脑地注视着自己。
女童中小的才五六岁,大些的十一二岁,方才一直躲在树后,怯生生地围观九皇子颠球。
此刻突然被谢夺直视,女孩们瞬间都僵成了木头。
谢夺一扯嘴角,漫步上前几步,朗声问那群女童:“你们呢?看见本王开心吗?”
女童们麦色的脸上,霎时都透出红晕。
小些的女童不懂害羞,仰头激动地回答:“开心!”
“开心的。”
“俺们一直盼着见九皇子殿下一面呢……”
有人打头阵,女童们都战胜了羞耻心,逐个开口表达了喜悦之情。
谢夺对这群孩童的态度满意多了,一扬手,将皮球抛向半空,朗声道:“乖,这颗球,送你们了。”
话音一落,下落的皮球被谢夺一脚踢出,闪电般朝其中一个女童飞去!
“砰——”
女童根本来不及抬手接球,就被砸中脑门,直直朝后倒去!
“阿秋姐?阿秋姐!”
“三姐!”
……
用脚送出礼物的九皇子帅气回头,招手让小神童跟自己去看兄弟们运来的其他礼物。
韩皎真怕臭弟弟这一脚给人孩子砸晕了,刚要过去帮忙,就看见那个被砸中的女孩已经坐起来,红着眼眶揉脑袋,好在没砸伤。
来到村口外,谢夺一连掀开七八辆物资车上的遮盖。
整车整车的麻布棉花、鸡鸭家禽,还有猪羊崽子,从村口一直排到远处山脚,让韩皎目瞪口呆。
燕王和其他两位皇子走过来,说还有几百头牛和驴子送来帮百姓耕地拉磨,由于不便用车运送,还在赶来的路上。
韩皎震惊了,看向燕王:“这得耗费多少银两?”
三皇子笑道:“这些都是我们半个月来宴请贵族富贾募捐来的物资。”
燕王点头道:“我们哥几个每人认捐五百两,都是量力而为,账目在刘公公手里,一会儿让他拿过来,得劳烦先生算笔帐,看看这些物资该怎么分给三万户百姓。”
韩皎替村民感动,而村民却不敢收这份大礼。
宗族里辈分最高的老人被推出来,请求韩皎让皇子们收回巨额馈赠。
有地种有房住,灾民们已经千恩万谢,这么多物资,他们怕种一辈子地都还不起。
韩皎劝说了好一会儿,才让村民们明白这份恩德是不求回报的。
无以言表的感动引发了村民们的狂欢,皇子们被请去参观村民们还在搭建中的村落房屋。
一路欢声笑语,到了晌午,皇子们去茶棚里歇息,三皇子跟燕王坐在正北桌边,八皇子和九皇子在研究村民系在腰上的花鼓。
“刚开始建房,也没个像样的地方,让殿下歇脚。”韩皎亲自端来凉茶。
燕王接过茶水,低头注视着粗糙的木雕茶杯,轻声叹了口气:“先生对本王见外了。”
韩皎察觉他话中有话,便在一旁坐下,神色平静地微笑道:“如何才不算见外?”
燕王摇摇头,抬眼看向韩皎,郑重道:“我让先生失望了吧?”
韩皎一愣:“殿下何出此言?”
三皇子见韩皎面色茫然,便在桌下踢了踢燕王,让他不要多嘴。
燕王却没有犹豫,主动对韩皎坦白道:“看来先生还不清楚,那两个负责抚民的都察院的官员,都是本王的人。”
韩皎目光一闪。
他早就猜到都察院那几个官员是徐阁老的人,但并没有把他们跟燕王联系在一起。
“是本王看走了眼。”燕王神色严峻。
韩皎想回应,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问题根本不在燕王身上,这件事暴露出的是徐阁老的问题。
只求表面政绩,漠视百姓性命,徐阁老死忠于燕王,只是为了保住首辅的权位,并非为了遵循祖制、效忠明君之类的大义。
这话能跟燕王说吗?
换而言之,燕王真的完全不清楚徐阁老的行事作风吗?
恐怕未必。
燕王之所以接受徐阁老的扶持,主要是因为朝中只有徐阁老有能力与端王党抗衡,其次是因为徐阁老确实尽心竭力在为他铺路。
徐阁老离不开燕王,燕王事实上也离不开徐阁老,一旦散伙,两人都不是端王党的对手。
相比而言,韩皎目前根本没有足够的地位培植己方势力,他只是个跟燕王意气相投的谋士,燕王没办法为了他自断手足。
“殿下不必自责。”思及此,韩皎只能和稀泥:“抚民一案暴露的问题,也不只是那两个都察院官员,鱼肉百姓、草菅人命的风气,是数百年来的官场积弊。如今皇上亲自处置了涉案官员,且明发邸报,举国皆知,往后,从朝中到地方,风气定会焕然一新。”
“希望如此。”燕王神色忧虑地看了韩皎一眼。
韩皎微一蹙眉,低声开口:“臣依计疏远殿下一月有余,唯恐当真与殿下离心,只望殿下任何疑虑都能坦言相告。”
燕王道:“我当然没有对先生起疑,只是……担心先生对我失望。”
韩皎询问:“殿下为何有此顾虑?”
燕王叹了口气:“听说那日事发后,先生去文华殿,请求徐阁老追究抚民御史的罪责,徐阁老急于平定祸乱,驳回了你的请求,让你很失望。”
韩皎一惊。
那天出事的时候,韩皎去找徐阁老,是为了阻止官兵烧山,之所以发生口角,是因为徐阁老言语偏袒御史,而非韩皎急于追责。
一定是徐阁老在燕王面前恶人先告状,把韩皎说成不分轻重缓急的愣头青。
韩皎保持平静,朗声辩解:“事发之时,九皇子殿下刚巧在场,臣究竟为何事与阁老争辩,九皇子可以为臣作证。”
燕王追问韩皎缘由。
韩皎便平心静气地把真实经过告诉了燕王。
燕王得知真相,顿时拍案而起,却欲言又止。
韩皎松了口气。燕王显然相信他所说的经过,只是不便当着他的面抱怨徐阁老的偏袒。
“说开了就好。”三皇子坦言道:“徐阁老就是警惕心太重了,我相信韩先生只是心系流民,并无私心。”
韩皎警觉地看向三皇子:“殿下所说的私心,指的是什么?”
三皇子发现自己不小心说漏嘴,无措地抬头看向负手踱步的六弟。
燕王闻言停下脚步,向韩皎坦白道:“徐阁老说,你私下向李阁老求援,去户部紧急调用了一批粮食。”
韩皎双目暴睁,猛然站起身。
燕王赶忙安抚道:“先生别着急,调粮也是为了流民,你当时跟徐阁老起了争执,转而求助李阁老也情有可原,本王绝不会因此怀疑先生。”
“臣没有私下向李阁老求援。”韩皎斩钉截铁道:“第二波粮食确实由李阁老紧急调拨,臣是在早朝觐见陛下那日才得知这件事。叛乱事发之时,臣生怕官兵随时放火烧山,所以请求九皇子去您府上传达消息,若是那时候就想起调粮之事,必然会向您求援,怎么可能转而求助李阁老?”
燕王细细想了想,叹道:“确是如此,果然是徐阁老太多虑了。”
韩皎颔首不语。
这哪能叫多虑?根本是恶意栽赃,看来徐阁老是铁了心想要踹开他。
韩皎想起另一件事,严肃道:“前阵子,臣查出一些账目,兹事体大,回京后,想寻时机亲手交给殿下。”
燕王低声问:“什么账目?”
“殿下一看便知。”
“跟哪些人相关?”
韩皎想了想,低声回答:“大皇子。”
已经有徐阁老在燕王身边嚼舌根,不能再让大皇子“吹枕边风”了,韩皎得提前让燕王保持警惕。
燕王神色一惊,按捺情绪,抿了一口茶,低声跟韩皎约定了回京私会的地点。
后晌,村民们要去山林里伐木。
听说山上可能会遇见野兽,三皇子起了兴致,去车里取了弓箭,带八皇子和九皇子一起上山凑热闹。
八皇子兴冲冲地邀请韩皎一起上山玩,韩皎不想爬山,说要留下来算账分物资,八皇子怎么请都请不动。
“是怕遇到老虎吧?”谢夺扬了扬手里弓箭:“有本王和这把弓在,棉花先生可以亲眼瞧见老虎,还不用被吃掉,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韩皎悄咪咪瞪臭弟弟一眼,说不去就不去。
谁说没有谢夺在,他就没法活着看老虎?当他从前没逛过动物园吗!
“小白先生放心!”八皇子锲而不舍地邀约:“我们兄弟三个可以一起保护你!”
“臣不是怕遭遇野兽。”韩皎不肯认怂,只好坦白道:“这座山从前进的人少,山路很难走……”
燕王见韩皎为难,立即挺身而出,挥手让老八老九滚蛋:“你们自己玩去,韩先生还得留下来,替本王办差。”
“办什么差?”谢夺顿时警惕地怒瞪六哥:“你们两手空空地待在这破茶棚里,能办什么差?”
难得看见玩世不恭地九弟一脸紧张,燕王吓了一跳:“你吼什么吼?”
谢夺一瞪眼,转身就把坐在桌边的小神童提溜起来,凶恶地强词夺理:“先生是我的侍讲,我有问题路上要请教先生,请先生跟我一同上山。”
韩皎:“……您就不能在这里问完吗?”
“不能。”谢夺立即拎着小神童远离六哥。
韩皎绝望地一声吼:“好吧好吧!臣跟您一起上山就是了!请殿下稍候,臣去把毛驴牵来。”
一刻之后,不情不愿的小白先生,牵着自家不情不愿的小毛驴,跟随皇子们一起来到山脚下。
韩皎礼貌的询问皇子们想不想骑他的毛驴,三皇子和八皇子都拒绝了。
只有没骑过毛驴的九皇子有些好奇,跟着韩皎一前一后,爬上了坐骑。
毛驴从来没载过两个人,九皇子花式跳上坐骑的动作格外炫酷,落在韩皎身后的刹那,毛驴被压得一阵惨叫!
韩皎心疼地摸了摸自己的小毛驴,一甩缰绳,含恨启程上山。
毛驴哆嗦着四条小细腿,勉强走了几步路,忽然停下不动了……
韩皎尴尬地用力甩了甩缰绳,毛驴依旧一动不动。
身后的臭弟弟疑惑地询问:“我们已经到山顶了么?先生的驴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