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韩皎去集市上买煎饼油条,回来的路上,被一辆运粮的手拉车蹭了一下胳膊。
一个寻常百姓打扮的高个男人突然从韩皎身后窜出来,神色匆忙,撞倒了蹭着韩皎的拉车大爷。
韩皎警惕地看了看周围,确定自己没变成其他车马的撞击目标,才继续匆匆往家赶。
那个撞拉车大爷的男人,是燕王给韩皎安排的影卫。
只要有陌生人在韩皎家宅附近长时间逗留,或是韩皎出门被谁挤一下撞一下,轮班的影卫都会以不同的方式突然出现,瞬间压制可能伤害韩皎的人。
这日子过得真刺激,看谁都像是杀手。
之所以如此谨慎,是因为还没摸清楚暗中的敌人下一步究竟想要做什么。
好在工作地点很安全,走进翰林院正殿旁的直庐,韩皎放松下来,开始了新一天的工作。
到了晌午,编修官员招呼庶吉士们歇息半个时辰。
在宫里当差,并没有工作餐待遇,午餐只能自己提前准备好干粮充饥。
韩皎如往常一样解开油纸包,拿出一早准备好的煎饼啃起来。
“小白贤弟,又吃韭菜煎饼啊?”前排一个庶吉士转过头,将一份荷叶小包裹递给韩皎:“尝尝这个,是鲜香居的酱菜。”
“我这儿有红豆酥,要不要尝尝?”周浩也递来一份包裹。
周围同僚们见状,纷纷“慷慨解囊”,拯救天天吃煎饼的神童小白。
“不用不用,我胃口小……”韩皎看着琳琅满目的美食,吞咽一口,还是坚定地拒绝了。
除了原本关系就不错的三个好友,翰林院里其他同僚对他示好,都是为了通过他,接近九皇子。
自从上次带同僚去给大boss演练比赛规则,这群人就认定了九皇子对韩皎恩宠已极。
可能是因为大boss故意在韩皎面前颠球走位,引发韩皎做出保持平衡的动作,继而导致大boss乐不可支……
所有人都以为大boss这是对韩皎特别的恩宠。
韩皎无言以对。
大boss这么做只是因为觉得很好笑而已。
韩皎不想给旁人虚假的希望,所以坚决啃自己的韭菜煎饼,对有所求的同僚们提供的美食视而不见。
可同僚们不肯轻易放过他,一个劲劝他散班后一起练蹴鞠。
“今儿就算了,我跟小白约好了,散班后得一起去荷茗庄。”关键时刻,还是真哥们靠谱,周浩带着合适的借口,挺身而出。
“你是说秦家的荷茗庄?”有懂行的人惊讶道:“那地方,没有秦庄主的邀贴可进不去。”
周浩笑道:“那是自然,我与小白贤弟都收到了邀约,今日不能爽约,诸位见谅了。”
众人这才识趣地作罢。
韩皎默默给周浩点赞,而后继续啃煎饼。
周浩又把糕点递到韩皎身旁,小声说:“总吃煎饼不腻味?尝尝我家的红豆酥罢。”
韩皎见周围没人看自己,立即接过那包红豆酥,随后做出撕煎饼的动作,威胁周浩:“撕你一半煎饼,要不要?”
周浩被他逗笑了:“你还是留着自个儿享用吧。”
转眼到了散班时间,韩皎慢吞吞地收拾好文书,送回文牍房。
出门的时候,周浩也跟了上来,催促道:“快一点,荷茗庄离这儿还挺远的。”
韩皎诧异道:“还真去啊?我可没收到那什么秦庄主的邀约,你不用带上我,一会儿等他们都走了,我再出宫,不会被发现的。”
“当然是真去!”周浩小声告诉韩皎:“我真收到了秦庄主的邀贴,庄主说是欣赏我去年在醉乡楼里题的那首诗,特意邀我品鉴他庄上新到的茶叶,还让我带几位文人雅士一同前往,我本来就想约你一起去。”
韩皎想了想,问他:“秦庄主是什么人?来头很大吗?”
“你连秦庄主都不知道?他是先帝的顾命大臣秦宁鹤的长孙,京城巨贾,虽未入仕,家中势力却遍布朝野。”周浩凑到韩皎耳边轻声道:“如果能结识这位大人物,仕途就轻松多了。”
背后有燕王坐镇,韩皎不缺大人物当靠山,暂时不打算攀扯其他势力,便打算找借口,拒绝周浩的好意。
周浩一把抢过他手中的文书,快步走去文牍房,催促道:“快点吧我的小白大哥!还不知道一会儿秦庄主会不会考较学问,我可都指着你这位神童给我撑场面了。”
韩皎闻言,拒绝的话便说不出口了。
此前他父亲含冤入狱,就只有周浩没有避嫌,一五一十把知道的消息都告诉了韩皎,至今尚未报答。
既然这是周浩结交权贵的重要机会,韩皎在旁帮扶,义不容辞。
申牌初刻,二人同乘车驾,来到荷茗庄外。
被小厮领着踏入庄园,二人被眼前的美景震撼。
古代的富豪可真会享受,就这么在山野之中,圈了一块仙境般的地界,搭建庄园,花草流水皆天然去雕饰,比王府宅院更多了一番自然的美感。
被小厮引入宴席所在的花园,已经有三四十位宾客分坐于矮几之后,正在品茶谈笑。
韩皎跟随周浩入座,面前的矮几上,除了不断更替的单人份美食,还有专门的茶博士现场展现技艺。
可惜韩皎根本不会品茶,只能跟着周遭文人,一起点头称赞。
茶博士退场后,有文人登上宴席中央,讲述庄园各处的名贵花草由来,随后便有宾客三五成群地离席,依照引导,去欣赏庄园各处风景。
周浩也被人招呼走了,而韩皎还没吃饱,低头不接受任何人搭讪的目光,最终得以独自留在花园里,继续品尝美食。
天色渐暗,仆从们涌入花园,手脚麻利地点亮园子里各处的气死风灯。
韩皎被灯火的光芒吸引,一抬头,发现此刻只有自己一个人还在矮几旁吃个没完,仆从们的余光似乎都在看他。
韩皎脸皮不够厚,只能放下筷子擦擦嘴,依依不舍地跟美食们告别,起身去欣赏风景了。
他从前也不是这么贪吃的人,在燕王府别宅住了段时间,口味养叼了,这两天回家,吃了几顿白菜配馒头,闻到肉味眼睛都快发绿了。
路上遇见几波正在吟诗作对的文人雅士,这不是韩皎擅长的领域。
低着头匆匆路过人群,绕过迷宫一样的花园小径,韩皎总算找到一处没人的地方。
玫瑰色的夕阳下,翠绿丛中一簇簇鲜亮的各色名花,在和风中摇摆。
韩皎站在木栅栏外深吸一口气,轻轻闭上眼,感受花香。
“这花香闻久了会头晕。”
忽然传来的低沉嗓音惊得韩皎睁开眼,循声望去,就见不远处草丛簌簌响动。
一个男人从半人高的花丛中直起身,一手撑着锄头,神色平和地远远与韩皎对视。
男人五十上下的年纪,身材高瘦挺拔,穿着朴素的劳作服装,估摸着该是庄园里的园丁老头。
被这男人锐利的目光注视着,韩皎有种不明原由的忐忑。
男人见他还没有离开,便提起锄头从花丛里走出来,不疾不徐来到韩皎面前,开口道:“既是宾客,何不与众人一处论道?”
他嗓音极有磁性,带着莫名的威慑力。
近距离相对而立,这老头裤脚衣袖都卷着一截,一副村夫打扮,但身形颀长,面容清癯,尤其是一双湛然的眼眸,极为有神,气质和穿着十分不相配。
韩皎回过神,淡淡回答:“宾客中并无与在下相识之人。”
男人转身将锄头摆在栅栏旁,不紧不慢地拍去身上的灰尘,低声道:“总得先费心结识,才能成为权贵们的相识之人。”
听出话中讥讽,韩皎漠然回道:“在下只是陪同友人赴约,并非为了结识权贵而来此赴宴。”
“原来如此。”男人一边整理衣袖,一边回头看向韩皎:“你这般年纪,多少还有些书生之气,错失良机,乃是常事。”
韩皎微一皱眉,不知此人为何话里带刺,不悦地反驳:“倘若不愿攀附权贵就算是书生之气,恐怕痴长再多年岁,我也洗不掉这满身书生之气。”
男人微微一笑,锐利的目光看向韩皎:“结交权贵便是攀附?如此说来,你心里已经把人分出了三六九等,而你只愿意折节下士,这算是文人风骨,还是自命清高?”
诡辩!
韩皎心中吃惊,这老头有两把刷子。
韩皎冷静反驳:“我并非不愿结交位高之人,只不过此地宾客背后势力盘根错节,结交一人,便要迎合一群人,我谨慎观望,难道也是自命清高?”
“那确实不算自命清高,只是胆气不足,成不了大事。”男人依旧淡定自如,嗓音低沉有力:“世间万物,举凡能长久于世,多半是因其有利于大多数生灵。成大事者亦是如此,有足够的气魄周旋于各方势力,成为人心所向,才是有志向者长存之道。”
韩皎有些看不透这老头,却一时找不出反驳的话语。
韩皎尚未开口,就听身后脚步声变得急促。
两个庄园仆从快步走到韩皎身旁,对那老头躬身作揖,急道:“李阁老,端王殿下在找您。”
韩皎心头猛一咯噔,难以置信地看向眼前之人。
老头点点头,吩咐仆从去把自己刚采的那一篓花草颁给端王,回头对韩皎微微一笑:“不能让殿下久等,小友若是不服,可以去隔壁花厅与老夫辩个痛快。”
韩皎回过神,赶忙颔首行礼:“卑职参见李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