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几个皇子从雅间门口快步路过,只有谢夺发现了韩皎,但并没有特意停下打招呼。

韩皎确定谢夺看见了自己,心里忽然多了些底气,淡定坐回去,侧头对身旁男人发出最后警告:“立刻把我弟弟送来我面前,我可以当做没见过你。”

“别介!”男人笑里藏刀:“咱都一桌喝酒吃菜了,怎么能当没见过呢?兄弟我可是诚意十足,上来就自报家门,没把大人您当外人,这不谈私事儿嘛,咱们是先帮您看着孩子,没别的意思,您可别误会。”

“韩某奉燕王之命核查账目,与兵部无私事可谈。”韩皎依旧不肯松口。

方才这中年男人自报家门,他只是个小小的兵部主事,名叫刘常卿。今日一早,兵部机密账目被燕王派人突袭调走,他说是不好向上头交待,所以希望韩皎私下把账目先还回兵部,需要哪些记录,他们衙门可以算好了送给韩皎。

他们就是不想让原账目外泄,想让韩皎私下归还,但不能让燕王知道。

可韩皎要的就是亲自核查账目,让兵部算好了再交给他,还不是一堆假账,皇帝就是被这么忽悠过去的,韩皎不可能答应。

刘常卿见韩皎态度冷硬,咧嘴笑了笑,道:“不愧是韩玉深的儿子,这脾气可真够硬的。”

韩皎冷笑一声:“过奖。”

刘常卿端起桌上茶碗抿了一口,缓缓放回桌上,“噔”地一声响,低声开口:“哥们儿给你透个底儿吧,咱知道,燕王调账目,是为了调查赵亮的案子,可这事儿只调他们齐宁关的账目不就成了吗?今儿一早,燕王府的人忽然把近五年整个辽东边关的账目全都调走了,咱没法跟上头交待啊。”

“有什么不能交待的?”韩皎冷冷嘲讽道:“是你哪位主子心里有鬼了?你说出来,我单独把他的账目退回去。”

“这年头,当差的,谁心里没点鬼呢?”刘常卿露出阴狠的笑:“您和您爹一样,都是神仙人物,不食人间烟火,可总不能把咱吃点烟火的人,一竿子都打翻了吧?”

韩皎肃然道:“我公务在身,不想耽搁时间,也老实跟你透个底:我调用账目,只为配合调查杀良冒功案,也只跟赵亮一人有关。我没功夫把你主子们的那些‘鬼’一笔笔查出来,就算无意中查出些不该查的,我一个小小的翰林院庶吉士,也不可能无端捅娄子,跟你们整个兵部作对,还请你们主子把心放回肚子里,别疑神疑鬼,自己吓唬自己。”

“兄弟这话说得实在!”刘常卿端起酒壶,要给韩皎倒酒,却被韩皎扶住手。

韩皎冷冷拒绝道:“咱别耽误时间,我得带我弟弟回去吃饭,不然你把我弟弟领过来,我请你几个弟兄,就在这里吃顿饭,也算给你们兵部赔个不是,让诸位受惊了。”

“是咱们给韩大人您赔不是才对!”刘常卿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可这么着,哥几个实在交不了差啊,韩大人,您通情达理,既然不会牵涉无关人等,那齐宁关的账目都给您留下,剩余账目先还给咱们,成么?”

韩皎知道这些人有备而来,一味拿燕王压他们,也无济于事,撕破脸的后果不堪设想,只能和稀泥道:“放心,其他账目两天内我就还给你们。”

“这可不是讨价还价的事。”刘常卿沉下脸,口气强硬道:“账本我若是拿不回去,上头人不会放过咱兄弟几个。说实话,您去燕王那儿告我一状,我最多丢了官帽蹲几年大牢,可东西拿不回来,我一家老小可就没命了。韩大人,您也是有娘有弟弟的人,通融通融吧?”

这话是在威胁韩皎,看来韩邸已经被兵部的人盯梢了。

拔出萝卜带出泥,他为了搭救父亲,想要另辟蹊径帮燕王彻查杀良冒功案,如今却危及了全家人性命。

如果此刻放弃查账,燕王那里没法交代,父亲就彻底完了。

但至少能保住弟弟和母亲。

能保住吗?

若是彻底失去燕王的信任,这些人铁定更加肆无忌惮,不可能轻易放过韩皎。

半途而废,只会鸡飞蛋打两头得罪,韩皎发现自己已经回不了头了。

兵部和燕王谁的拳头硬?当然是未来真正的皇帝燕王拳头硬,韩皎不能自绝后路。

思及此,韩皎决心已定,侧头对刘常卿撒谎道:“刘大人,话,我已经说得再清楚不过,我确实只查赵亮,主要是从账目上看看他有没有贪墨的痕迹,所以需要一些过往的账目做对比,绝对没有牵涉旁人的意思。”

刘常卿回答:“大人如果只是想要找这些证据,咱们可以做好帐,给您送去。”

“我不要旁人做的帐!”韩皎故作书生之气,朝上一拱手:“韩某不能有负燕王所托,此案只查真凭实据。”

刘常卿着急了,看不出这乳臭未干的小庶吉士,究竟是城府深厚,还是真的书呆子气。

会不会是主子高估了这小子?

韩皎毕竟受燕王所托,为了这么个书呆子招惹燕王也不划算,刘常卿还是不想撕破脸,只能继续软磨硬泡。

韩皎知道这么下去没结果,于是加重语气冷声道:“我与兵部无怨无仇,你们忽然来这一出,简直叫人摸不着头脑!说了这么多,你若还是不信,韩某可以对天发誓,绝不牵涉旁人,或者给你们立下字据,请你立即把弟弟送还给我。”

刘常卿陷入沉默,料想这小庶吉士确实没这个胆子跟整个兵部作对,或许真是主子多虑了,不如干脆赶紧放人赔个不是,别把事闹大。

就在这时,外头忽然走进一个太监打扮的矮胖男人,躬身对韩皎施礼道:“韩大人,几位主子爷请您去隔壁吃酒。”

韩皎一愣,差点忘了皇子们也来这家酒楼了。

他刚才没向路过的几位皇子求救,是因为事情还有转还的余地,毕竟弟弟在他们手里,谁知道这帮亡命之徒会不会狗急跳墙?

尽可能不要撕破脸才是上策,不料此刻好不容易要把这帮亡命之徒说服了,皇子们突然来请他吃酒,这反而容易引起刘常卿的警惕。

站在刘常卿两旁商贩打扮的侍卫立即上前,对那太监驱赶呵斥:“你们哪位爷这么缺眼力劲儿?没瞧见韩大人正和咱们爷吃酒呢么?”

哪有对着一桌人只请一个人的道理?也太失礼了。

就是因为如此失礼傲慢,反而让刘常卿警惕起来,怀疑邀请韩皎的人,有特别的身份。

“不得无理!”刘常卿喝退手下,仔细打量来人,发现对方穿的是大内高品太监的官服,顿时心下一惊。

这小庶吉士的人脉还挺惊人,不但认识燕王,还认识宫里的主子。

难怪上头那位如此提防这小庶吉士,看来不能掉以轻心。

刘常卿露出个笑,对来请人的太监道:“劳烦您回去带个话,咱这儿正在谈公务,好意心领了,下回咱请诸位爷再聚。”

闻言,对面的太监脸色立即冷下来,暗道这些瞎了眼的狗奴才,不清楚自家主子的身份,居然敢对他无礼。

还下次再请诸位爷,也不撒泼尿照照自己是什么东西,几位皇子也是他想请就请的?

况且皇子们请的是韩大人,这人凑什么热闹?

一会儿回去告一状,有他好果子吃!

太监冷哼一声,理都不理会刘常卿,只微笑看向韩皎:“韩大人,能赏个脸吗?”

皇子有请,这个脸不赏也得赏,但弟弟还在这些亡命之徒手里,眼看着刘常卿已经快要相信他的话了,必须两边都稳住。

韩皎转头对刘常卿拱手道:“韩某去隔壁敬杯酒就回,刘兄可否在此处稍候?”

刘常卿笑了笑,凑近韩皎小声问:“隔壁是什么人?”

韩皎目光一闪。

要怎么说呢?

如果说是皇子,肯定会吓着他,还是说是翰林院的同僚好了。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来请人的太监就冷冷说了句:“当然是宫里的主子。”

在场兵部三个人顿时脸色一白,相互交换了个眼神,同时用警惕的目光看向韩皎。

这庶吉士是要去给燕王报信?

那就是想撕破脸了!

韩皎心中暗暗叫糟,猜想怕是谈不拢了,便也不等刘常卿回答,起身准备先跟太监出门,却被刘常卿一手抓住手腕,强行拉回椅子。

韩皎刚想出声警告刘常卿不要放肆,忽然感觉侧腹被什么顶住,垂眸一看,刘常卿右手一把匕首,刀尖已经抵在韩皎侧腹。

“让那太监走,咱把事情谈完。”小声说完这句话,刘常卿脸上带着笑,假装微醉,拉着韩皎不许他走。

韩皎眉心紧蹙,缓缓侧头看向那太监,想要求救,侧腹的刀尖立即加重了力道,刺破了他的衣衫。

冷静。

这伙人只是受了惊吓。

韩皎深吸一口气,对太监笑道:“我与刘兄还有要事要谈,劳烦回禀一声,下回再聚,多谢各位爷赏脸。”

太监一愣,以为韩皎没认出自己,便笑着提醒道:“韩大人,奴婢是在南三所伺候的赵福啊,旬日前还去翰林院跟你拿过份策论,大人忘了?咱主子请您去隔壁叙话呢。”

抵在韩皎的刀刃又顶了一下,韩皎一皱眉,忙回道:“我这里真的走不开,我这里……这里……我走不开。”

韩皎稍有异动怕是要横死当场,只能用求救的目光注视太监,期望他发现不对劲,回去喊几位皇子来帮帮忙。

然而,皇子跟前的大太监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屈辱,别说一个小小的庶吉士,就算是各部尚书,也没有敢拒绝他邀请的道理。

赵福冷冷回道:“多有叨扰,奴婢告退了,诸位爷慢用。”

猛地一甩衣袖,快步离开了。

穿过喧闹的长廊,拐进酒楼最豪华的雅间,赵福憋着气,在屏风后深呼吸一口,脸上重新堆满慈和的笑容,绕过屏风,给几位主子回话。

“回禀主子们,韩大人说他公务在身,脱不开身。”

正在谈笑的皇子们瞬间全部僵住了。

一个翰林院庶吉士,同时驳了四位皇子的面子,这怕是亘古未有的新鲜事,找死也没有这么个找法。

“小白先生不是因病告假了吗?”还没弄清状况的谢安茫然询问:“怎么这会儿还在酒楼里谈公务呢?”

三皇子一拍桌子,蹙眉呵斥道:“谁管他脱不脱得开身了?让他过来,这不是邀请,是命令!”

谢靖忙劝道:“算了三哥,估计是上回被你伤了自尊,韩先生年纪小,脸皮薄,你可别再吓唬他了。”

三皇子刚要反驳,就听见一旁筷子拍在桌上的声音,转头一看,发现九弟已经站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