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尾夏,空气中热浪翻涌。
绿皮火车驶进浦南市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许是快到站的缘故,车厢里面闹哄哄的,人群来回走动,闷热又聒噪。
夏湫将窗户打开了些,阵阵热风迎面而来,她额前的碎发被风吹起,露出了光洁的额头,额头上面汗珠点点,白皙的脸颊也被这里的热气染上了一层绯红。
夏湫从书包里拿出一包湿巾擦了擦脸,试图降一下温度。
铁轨发出巨大的摩擦声,火车轰鸣一声,稳稳停下,车里人群的声音更大了,大家熙熙攘攘,拿下行李,都朝着出口走去,人挤人,过道上没有一丝缝隙,有些人耐心差,被挤得不耐烦了还会吐出几句脏话。
坐在夏湫对面座位上带着孩子的妇人站了起来,拉着自己的两个孩子融入人群,许是太挤了,那两个孩子被挤得哇哇大哭。
一时之间,各种声音充斥着夏湫的耳膜,她抿着唇,戴上耳机,隔绝了车厢里的躁乱声。
她把头靠在窗户上,眼皮渐沉,昨天因为火车上的人太多,她在晚上的时候只眯了会儿眼,不敢睡熟,此刻,她的精神已经到了临界点。
还有一站就要到终点站怀县了,刚刚下了一大群人,此时车厢里面空空荡荡,夏湫不用再像昨天晚上那样提心吊胆,她闭上眼睛,开始浅眠。
本以为不会再有人上车,门口却传来了几道嘻嘻哈哈的声音,几个少年抬脚向这节车厢走来,正在说着什么,每个人都神采飞扬。
只有走在最后面的黑衣少年低着头,异常沉默,宽大的鸭舌帽盖在头上,遮住了眉眼,只露出一截苍白凌厉的下巴。
他身量极高,身形挺拔瘦削,周身弥漫着一股困倦与冷漠。
“就那小子还敢跟我们灼哥比,哼,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就是,灼哥的速度甩了他几条街,你们看了没,他最后脸都绿成了乌龟,哈哈哈。”
“灼哥,你怎么不说话。”
一行人说道兴处,纷纷转过头来看着最后面的少年。
谢灼没有理会他们,他拿出票,淡淡瞥了一眼上面的座位号,然后长腿一迈,走到夏湫对面的位置上。
座位三个连在一起,谢灼神色疲倦,他躺下,拉低帽檐,一手枕着头,另一只手搭在小腹上,磕上眼眸,修长笔直的腿微微曲在座位上。
“灼哥昨晚一夜没睡,哪有力气跟我们讲话。”其中一个人喃喃道。
其他人摸了摸鼻子,就近坐在谢灼旁边的位子上。
火车缓缓开动,热风通过窗户吹拂在夏湫脸上,她半梦半醒间,听到有人在她旁边大喊了一声——“靠,美女啊。”
她皱眉,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是躺在她对面的谢灼。
他穿着黑色T恤、黑色长裤,再加一顶黑色鸭舌帽,整个人仿佛置身于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他高挺的鼻梁以及清晰锋利的下颚线,再往下是形状分明的喉结,微微滚动,带着一丝莫名的性感。
夏湫敛下眸,收回目光,朝着刚刚发出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她旁边坐了五六个少年,他们都笑盈盈的看着她,
这时,不知道谁吹了一声口哨,紧接着就是一句调侃。
“美女,你一个人坐车?”
夏湫转过头,眉心微微拧起,她攥紧了书包带子,努力往窗户边靠。
看着她警惕的样子,那些人都“噗呲”笑出了声。
其中一个剃着断眉的男生懒懒道:“美女,你也去怀县?”
夏湫听不清他讲什么,她取下一边耳机,有些迷茫的看着他。
断眉男又不厌其烦的重复了一遍问题。
她淡淡“嗯”了声……这车的终点站就是怀县,她不去那里还能去哪里。
她一说完,旁边立刻又响起了骚动。
“靠,美女也太高冷了吧。”
“美女,你叫什么名字?”
有人瞅了瞅对面睡觉的谢灼,感叹一句:“这么一个大美女坐在对面,灼哥走过来愣是一个眼神都没留下,啧啧啧。”
“……”
谢灼被吵得有些烦躁,他脱下帽子盖在脸上,重重的转了一个身,本就老旧的座位发出了更加沉闷的声音。
周围的人立刻闭嘴。
断眉男用眼神警告他们,小声道:“都别哔哔了,泡什么妞?都安静点,别打扰灼哥休息。”
车厢里面又恢复了平静,只听得见火车的轰鸣。
夏湫再次看向了对面的少年。
谢灼一只手垂了下来,手形瘦削,青筋突起,苍白的手腕处还有一圈黑色纹身。
夏湫眯了眯眼睛。
竟然是一串希腊语。
翻译过来就是“枯……”后面没等她看清,谢灼双手交叉叠在胸前,彻底隔绝了她的视线。
夏湫有些讪讪,怎么觉得他好像知道她在看他。
她低头拿出手机打开地图,开始搜索怀县。
她外婆家在怀县,不过因为母亲的关系她一次也没去过,只是小时候外婆来江市看过她几次。
火车一路向西行驶,外面的房子越来越矮。
临近五点钟的时候,火车终于到了怀县。
怀县是西南边陲一个破旧的小县城,火车站的样子还保持着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风格,掉漆的指引牌以及杂草丛生的月台,仿佛都在昭示着这座小城的老旧。
终点站已到,火车上的行人开始下车。
夏湫从座位底下拖出自己的白色行李箱,把书包放在行李箱上,再拿过一旁的大提琴背在身上准备下车。
那一群少年也一个个伸着懒腰站起来,断眉男走到谢灼身边,用手轻轻推了推他:“灼哥,到了。”
谢灼“嗯”了声,从喉咙里面发出来的,声音非常哑。
夏湫没有再去看他们,她拖着行李箱跟着人群往出口走,出了站台,外面站着许多举牌子的大妈大叔。
牌子上写着:
xx旅店,50一晚。
怀县——筱乡,20一人。
要么是拉人住旅店的,要么是拉人坐车的。他们看到从火车站里面出来的旅客,就像是狼看到猎物般,双眼放光的扑了上去,缠着旅客开始推销。
夏湫握着行李箱的手紧了紧,她往四周看去,看到有一处比较空旷的地方,那里人少,她准备从那里绕过去。
她远离人群,步履有些急促,没注意一个光头正朝着她走过来。
光头男人挺着一个啤酒肚快步走到夏湫面前,他手里拿着一个旅店的住宿牌。
他冲夏湫“嘿嘿”一笑,露出一口大黄牙,黄牙上面粘着菜叶:“小姑娘,要住店吗?看看我们家,只要40块钱一晚,便宜又划算。”说话间,他绿豆一样的小眼睛不停的往夏湫身上扫视,嘴角边不注意流下一缕哈喇子,他双手一擦,又看着她“嘿嘿”直笑。
夏湫一惊,往后退了一大步,跟他保持距离;“不了。”说完就想走。
可光头哪会这么轻易的就让她走,他再次上前拦住她,话里话外多了几分威胁:“别走啊,我们旅店服务周到哦,小姑娘确定不试一试?”
夏湫心里发寒:“你让开。”声音也大了些。
光头见夏湫油盐不进,他嘴巴咧起,脸上肥肉堆积,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小姑娘,你长得真漂亮,今晚陪陪哥哥,哥哥给你……”他后面的话没有往下说,只是伸出两根粗肥的手指头在夏湫眼前晃了下,眼里的欲望丝毫不加掩饰。
夏湫气得浑身发抖,她正打算喊“救命。”
可光头好像看穿了她的想法,他不屑的“哼”了声:“你叫啊,你看到旁边那几个人了没有,我们是一伙的,你觉得你能逃得了吗?”
夏湫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只见几个膘肥体胖的壮汉正看着这边。
夏湫把行李箱推到身后,然后悄悄拿出书包里的手机,背在身后:“你这是在犯罪就不怕坐牢吗?”
光头笑了笑,继续说:“你情我愿的事情怎么是犯罪呢,你陪我一夜,我给你二十,别给脸不要脸。”说完狠狠吐了一口唾沫,空气里都是隔夜的浓痰味。
夏湫差点没忍住呕出来,她摸索着在手机上按下“110”。
光头似乎没有什么耐心,他猛的一下抓起夏湫,将她往旁边扯,手机不小心掉在地上,上面还有没来得及拨出去的电话。
“救命。”夏湫奋力挣脱,朝着周围大喊。
男人将手高高扬起,夏湫闭起眼睛,可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
一道熟悉的少年音响起。
“哟,光头胆肥了,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强抢少女。”
是火车上的那个断眉少年。
他捏住光头扬起的手腕,微微一用力,骨头轻响,男人“哎呦”一声,腿软的跪在地上。
旁边的几个壮汉看到光头受欺负,纷纷往这边走来。
断眉少年将夏湫往后推了推,一群少年挡在她身前。
夏湫踉跄一步,不小心撞到了身后的人,谢灼看着撞在自己胸前的小脑袋,眉头微皱。
夏湫转身,身后的人却先一步离开,她依旧没有看清他的样子。
前面的断眉少年看了一眼面前气势汹汹的大汉们,随即转过头向谢灼询问:“灼哥,搞吗?”
谢灼从来都不喜欢多管闲事。
对面的男人认出了谢灼,他缩了缩脖子,似乎有些害怕,但又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了脸子,他高仰着头,不过声音却在发抖:“谢灼,我劝你别管闲……闲事。”
谢灼始终很淡漠,他抬脚准备离开。
看到谢灼不管,男人脸上闪过一抹小人得志,他朝着谢灼,一时之间口无遮拦:“嘿嘿,这就对了嘛,这姑娘漂亮,和你妈年亲的时候差不多。”
此话一出,周围的空气瞬间安静了下来。
谢灼停下脚步,冷冷回头,狭长的眼里没有一丝温度,寒冷刺骨。
他没有血色的薄唇缓缓吐出两个字:“找死。”
光头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站起身刚想逃,脖子就被谢灼死死抓住,很快,一阵痛感袭来。
场面顿时一片混乱,少年和大汉扭打在一起,路过的行人纷纷被吸引过来拿出手机拍照,远处的保安也正往这边赶。
谢灼将男人按在身下,一拳又一拳,男人脸上的血喷涌而出,飞溅到谢灼身上。
他黑白两色的世界迎来了血腥的红色。
夏湫连忙捡起手机,重新把那三个数字拨了出去。
保安气喘吁吁的赶过来,把他们分开。
谢灼红了眼,整个人狠厉异常,三个保安一起才勉强把他从男人身上拉下来。
警察也很快到了。
夏湫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进警察局,还是以这种方式。
谢灼还是坐在夏湫对面,帽檐依旧压的很低,手上淌着血,鲜红的血液划过手腕上的纹身,带着一丝诡异。
这一次,夏湫终于看清楚了那串希腊语,翻译过来就是:
“枯骨。”
尸体腐烂后剩下的骨头。